第23章 找到(修了後半部分) 你對沈白做了什……
“薛公、公子,你……你怎麽來了?”
王妙兒眼神閃躲,一臉做了虧心事的模樣。
來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立在王妙兒面前,燈火都被他擋了大半。
正是薛峰。
薛峰笑道:“你又背着沉霜,做什麽壞事了?
“才沒有,妙兒可乖了呢!公子來了,沉霜姐姐一定很高興,我這就去告訴她……”王妙兒蹦起來,剛轉過身,就見沉霜站在走廊上,整個人神色淡淡的,眉宇間并無喜色。
奇怪了。
以前每次薛公子來時,沉霜姐姐都很開心的,這次怎麽是這個樣子?
難不成兩人吵架啦?
王妙兒歪着頭,看看薛峰,又看看沉霜。
“妙兒,”沉霜開口了:“你先下去。”
“哦。”王妙兒拎起食盒,慢吞吞朝樓下走。
“今日怎麽有空過來?”沉霜開口,聲音冷冷的。
王妙兒更奇怪了,眼睛咕嚕一轉,走到樓梯口時,趁兩人不注意,一個閃身躲到旁側花瓶後。
薛峰走到沉霜身側,道:“有事,剛好順便過來瞧瞧你。”
沉霜輕輕嗯了聲,斜倚在欄杆上,垂眸朝下望,五彩斓環之下,長絹紅紗随風飄撒,靈巧窗棂上大紅囍字被絹紗撩起一角,呼啦飛舞中,斑駁影子與窗棂外的花枝遙相呼應。
浣花樓老鸨,似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在人群中游曳。
她烏黑發髻油亮,雪白面皮中央一點殷紅花钿,扯帕歪頭一笑時,金釵寶珠險險懸在肩胛骨上。
有人半嗔半笑:“媽媽不嫌重啊,一身家當都戴上,也不怕丢了。”
“好不容易開張,老娘要撈筆大的,這些算什麽?再說了,即便掉到地上,貴老爺們也是不屑撿的。”
沉霜冷笑一聲。
果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哐——”
鑼聲驟響,沉霜長眉一蹙,身子輕顫,手已被人握住,垂眸,便見薛峰雙手交疊,像似捧着珍寶一般,籠住她的手,道:“我可以娶你,你不必待在這裏。”
樓下人聲驟然炸開。
“恭喜廣泰銀莊錢老板,終抱美人歸!”
“恭喜劉兄啊!”
“多謝各位承讓,多謝各位承認。”
……
嘈雜的阿谀奉承裏,被贖身的花娘,一身紅衣,頭戴蓋頭,被侍女扶着下了高臺。
買主已定,只待擇良辰吉日,被一頂小轎擡出浣花樓。
或入府為妾,或被安置在宅子裏,成為一個日日盼君顧的外室。
“娶我?”沉霜喃喃道,忽而笑開,清冷面皮上冰化雪融,卻帶着森森寒意,一瞬間,她又成了浣花樓那個難以相處的沉霜,她道:“我若要嫁,須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書六禮,你可能娶?”
“沉霜——”
“薛峰,你不能的。”
沉霜輕笑一聲,抽出手,穿堂風驚掠而過,周遭紅紗撲了她一身,她清清冷冷站起來,單手撩開紗幔,似拂開層層束縛一般,孑然一身走了。
王妙兒躲在花瓶後,看不清薛峰臉上的神色,只見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下了樓。
“呼——”
王妙兒松了一口氣,這才從花瓶後面出來。
她不明白了,沉霜姐姐明明是喜歡薛公子的,但是為什麽不願意嫁給他呢?
而且藏人這件事,沉霜姐姐也不讓告訴薛公子。
真是好生奇怪。
王妙兒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沒想出所以然來,小臉皺成了一團:“算了,不想了,反正聽沉霜姐姐的就對了。”
倒是房裏那位,明天還要吃翠玉八寶羹,她還得偷偷再去找趟那個廚子。
月上柳梢頭,老朱從粥棚回驿館時,遠遠看到王妙兒時,頭都要大了。
正要躲開時,王妙兒眼尖看到他,立刻跑過來。
“你、你怎麽又來了?”
“大叔,勞煩你再給我做一次翠玉八寶羹。”
“這,昨天不是已經做過了嗎?怎麽今天還要再做?”
“那個作精還要吃,”王妙兒雙手合十,小聲道:“大叔,求求你了,再給我做一次吧。”
老朱被纏的沒辦法,再加上看在銀子上的份兒上,勉為其難答應了。
正要進去時,又沖王妙兒招手:“這個點後廚沒人,你進來給我燒火。”
“哎。”王妙兒忙跟着進去了。
到了後廚後,老朱就後悔帶她進來了。
這小丫頭實在太能說了,蹲在竈膛前,叭叭的嘴就沒停過:“哼!真真是個麻煩精!還天天罵我是草包王,我看她……”
“哐當——”
老朱差點把勺子摔進了鍋裏,怒喝道:“胡說什麽?你——!”
話還未說完,就見有人一陣風跑進來。
老朱臉唰的一下白了:“王、王——”
“王什麽王!”來人沒頭蒼蠅似的在屋內亂蹿,神色焦急:“這屋裏哪兒能藏人,快跟我說說,姐姐馬上要找來了。”
老朱嘴唇哆嗦,已經不會說話了。
王妙兒擡手一指:“那兒有個空米缸,可以藏人的。”
晏承三步并作兩步,跑到王妙兒指的地方,掀開蓋子,立刻躲了進去。
王妙兒還好心替他将蓋子上,然後又坐到竈膛前,繼續道:“哎,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你……你……”
“奧,想起來了,是她天天罵我是草包王,草包王,我瞧她才是作精加草包王!”
老朱臉色慘白,想到米缸裏藏着的那位,最忌諱草包王三個字,拼盡全力,才把話說利索:“你可閉嘴吧。”
王妙兒被吼的脖子一縮,瞬間不敢說話了。
門外又突然傳來輕巧的腳步,不一會兒,娼伶蹁跹而至,美眸在屋裏轉了一圈,落在王妙兒臉上:“小妹妹,有沒有看見人進來?”
“有啊。”
“在哪兒?”
“仙子姐姐不就在我面前站着麽?”
娼伶一怔,旋即嬌笑開來:“那除了我,可還曾看見別人?”
“沒有啦。”
王妙兒仰着臉,稚嫩的臉全是純真,娼伶便信了她,轉身往別處尋了。
“好啦,那個姐姐走了,你可以出來了。”
王妙兒話音剛落,晏承挪開蓋子,從米缸裏出來,老朱撲通一聲跪下去了,哆嗦道:“王、王……”
“老朱,你這是幹什麽?”晏承道:“快起來,我不會告訴王爺的,但是見者有份,你這鍋湯得分我一碗。”
“好好好,”王妙兒替老朱應了:“我要不了這麽多,可以分你兩碗。”
“那就多謝小妹妹了。”晏承過來,和王妙兒擠在竈膛前:“剛才聽小妹妹說,你家主子很難伺候?”
“哼!她才不是我主子呢!”
“不是你主子還敢這麽嚣張?”
“主子說,她是貴客。”王妙兒氣哄哄道:“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算哪門子的貴客!”
在曲瓷那裏吃了次虧,王妙兒抱怨幾句後,便住了嘴,安靜等着翠玉八寶羹好。
晏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盯着竈膛。
老朱抖的勺子都快握不住了,勉強做好羹湯交給王妙兒,等王妙兒一出門,他直接撲倒在地,砰砰磕頭:“王爺饒命啊!”
晏承沒空管他,快步走到門口:“來人,跟着那個小丫頭,看她去了哪兒。”
有人立刻去了。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派去跟蹤的人前來回話。
“浣花樓?”晏承吓得從椅子上蹦起來:“你确定是浣花樓?”
“屬下确定。”
晏承猶豫片刻,還是去找了陸沈白。
他去時,陸沈白正坐在廊下,懷中抱着歲歲,一身月白錦袍,沐浴在橘紅燈暈下,非但沒有半分豔色,反倒像褪色了一般,帶着頹廢。
自從曲瓷被擄後,陸沈白便消瘦了許多,他大多時候是在府衙,回驿館時,便帶着這個孩子。
他看似向薛定山妥協了,但私下卻一直在派人找曲瓷。
陸沈白瞧見了晏承:“王爺有事?”
“嗯,”晏承走過來,立在臺階下:“我找到曲瓷的下落了。”
陸沈白原本低垂着眼臉,聞言,猛的扭頭,燭火幽幽,照得他一雙眼睛紅得駭人,他踉跄起身,啞着聲問:“在哪裏?”
“浣花樓,一個叫沉霜的花娘手裏。”
“勞煩王爺送歲歲回房。”陸沈白快步朝晏承過來,将歲歲遞給他。
晏承不動,他看着陸沈白:“薛定山抓人,無非是為了鉗制你,你若不輕舉妄動,我們離開時,他自會将人送回來。”
“那王爺能保證我夫人安然無恙麽?”
晏承一口氣卡在嗓子眼。
“多說無益,勞煩王爺今夜替我盯着彙利商行,保孟昙一條性命。”
話落,陸沈白向晏承行了一禮。
“哎哎哎,陸沈白,你冷靜點!”晏承道:“現在要是跟薛定山撕破臉了,他若狗急跳牆,誰知道會做出什麽瘋事來,這樣,咱們從長計議。”
陸沈白沒搭理晏承,頭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院子,陸沈白将歲歲交給侍女,人直奔浣花樓而去。
夜幕沉沉,街上家家閉戶,唯獨浣花樓朱紅雕花門打開,繁燈如月綴滿高樓,夜風拂過,燈籠搖晃,斑駁燈暈落下,罩着一只只扭動的人影,他們似是從地獄爬上來的惡鬼,在這夜裏披上人皮,躲在燈火闌珊處,恣意偷歡放縱。
“喲,爺,您來啦!”
陸沈白剛走至門口,一股濃郁的香粉氣撲面而來,他厭惡皺了皺眉,老鸨已扭着腰肢,迎了上來:“來來來,快裏面請,爺是第一次來玩兒,還是有相熟的姑娘啊!”
“找沉霜姑娘。”
“唉喲,那可真是對不住公子,沉霜這幾日身子不爽利,暫不……”
“大人讓我來傳話。”
老鸨三角眼瞬間眯起來:“大人,哪位大人?”
陸沈白神色驟然冷了下來,厲聲道:“還能是哪位大人!讓人滾來帶路,若耽誤了薛大人的事,小心你的腦袋!”
浣花樓是薛定山的地方,若不盡快找到阿瓷,恐會生變。
這老鸨被陸沈白冰冷的視線所震懾,後退兩步,招人過來道:“帶他上去找沉霜。”
陸沈白跟着侍女上樓。
一路見了不少活色生香的場景,他下颌骨繃緊,骨節泛白,恨不得立時将薛定山千刀萬剮。
“公子稍等,”侍女停了下來,道:“奴婢先去通禀一聲。”
陸沈白回神,點頭,看着那侍女走到一扇房門前,輕叩幾聲:“沉霜姑娘,有客來訪。”
房內,沉霜坐在桌邊,正在撫弄着一支舊釵。
冷不丁聽到敲門聲,沉霜吓了一跳,立刻将釵收進錦盒裏,這才起身去開門。
“誰——”
話還未說完,一把匕首已經架在了她脖子上:“阿瓷在哪兒?”
來人面容白皙清隽,眉骨漆黑,冷冷盯着她。
沉霜眼波微動:“陸大人?”
“阿瓷在哪兒?”
“在……”
“哐當——”
重物墜地的聲音,打斷了沉霜的話。
陸沈白匕首抵在沉霜脖頸上,循聲看過去。
一只銅盆摔在地上,一個小丫頭立在銅盆後面,眼神驚恐看着他,雙手緊緊捂住嘴巴。
“妙兒!”
“”我、我不叫,我、不叫,你,你別傷害沉霜姐姐,別傷害她。”
陸沈白不欲與她多言,挾持着沉霜:“帶我去找阿瓷。”
王妙兒拼命點頭,跌跌撞撞朝走廊深處跑。
咯吱門響時,曲瓷立馬将簪子收入袖中,立刻倒回榻上假寐。
“在、在屋裏。”
是王妙兒的聲音,還帶着懼意。
“嗯?”曲瓷狐疑睜眼,扭頭,就見有人挾持沉霜,從外面進來。
“沈白!!!”曲瓷眼睛瞬間亮了,掙紮着從榻上爬起來,卻因重心不穩,整個人直直朝地上栽去。
曲瓷下意識閉上眼睛,下一刻,袖風掠過,她已被人擁了滿懷。
“沈白,你怎麽才來?”
“我——”
“官府抓捕要犯,無關人等速速離開!”
樓下突然傳來桌椅翻倒的聲音,夾雜着厲喝聲——
曲瓷驟下意識揪緊陸沈白的衣襟。
“別怕,”陸沈白拍着她的背心,軟聲安撫:“我在。”
曲瓷靠在陸沈白懷中,聽他心跳一如往常,和緩有力,忽而便靜下心來,松了一口氣。
樓下吵嚷聲漸大,夾雜着咒罵趕人聲。
“所有人聽令,守住浣花樓的每個出口,一只蒼蠅都不許放出去!”
樓下踢裏哐啷的聲音響了一陣子,又迅速歸于平靜。
夜風大力撕扯着燈籠,燈暈明滅間,原本敞開的街窗正門,齊齊緊閉。
“唰啦——”
曲瓷和陸沈白下完最後一級樓梯,大堂內立着一群人,個個刀已出鞘,刃光明晃晃的,亮過了樓中的燈籠。
薛定山立在人群中間,捧着一盞茶,陰恻恻道:“陸大人好生厲害。”
“好說,你來得也快。”
薛定山道:“快?陸大人這手暗度陳倉使得不錯。”
他将茶盞放在小幾上,微偏了頭,看向曲瓷:“恕下官眼拙,未料陸夫人竟如此厲害,小小一個官家女子,嫁于無權無勢之人,到了這等窮山惡水之境,竟能想辦法脫身,引來陸大人相救。”
曲瓷道:“你眼污心濁,早被金銀鏽蝕,怎知情誼可貴,性命可貴。”
“情誼可貴?”薛定山不知想到什麽,冷笑一聲,搖頭晃腦,肥胖手指點着茶托:“果然深閨婦人,不知權利為何,金銀又為何,也罷,往事不必與你多言,你只要知道,你身旁這位陸大人也并非你想的那般光風霁月便可。”
“你什麽意思?你對沈白做了什麽?”
“我能對他做什麽?你不如問問你的陸大人,對災民做了什麽?”薛定山豆大小眼中閃着兩簇亮光,一臉戲谑,好整以暇看着曲瓷。
四周燈火影影綽綽,高樓之下,紗絹飄帛,細軟紅紗如霧如雨,一時之間教人看不分明。
“如何?問吧,陸夫人。”
“我信沈白。”
薛定山驟然雙眼一眯,手握成拳,卻又漸漸松開,捧住茶盞端至面前,撩起茶蓋,低眼吹開伶仃綠葉:“是麽?”
薛定山笑開:“陸夫人深居脂粉堆中,聞不到滿城屍臭味,這花樓莺閣又操琴弄曲,熱鬧異常,也是聽不見陸大人驿館外百姓哀嚎。”
“你說什麽?”
“怎麽?陸夫人哪句未曾聽清?”薛定山道:“你在花樓住了幾日,陸大人便閉門不問災民幾日,他整日賞花養傷,我以為他是個識時務的俊傑,卻不想,也是個該死在溫柔鄉裏的短命鬼,雖然手法了得在我眼皮底下來了出明修棧道,但他那下屬卻蠢笨了些,妄圖以身手好便查我老底,卻不知,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今晚,我就要他死在彙豐商行随你同去,陰曹地府由他繼續為你哀嚎冤屈,不知陸大人這次可有門能閉?”
“薛定山!”曲瓷厲聲道:“你竟妄圖只手遮天?”
“妄圖?”薛定山冷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當天理昭昭不複存在,王條律令只是空言?百姓不能拿你怎樣,但沈白不同,他——”
“慢着!”薛定山猝然打斷曲瓷的話:“你是在拖延時間?好聰明的陸夫人,怎麽?你當王爺會來救你們?”
曲瓷臉色一白。
薛定山冷笑一聲:“我雖蠢笨,捐官出仕,卻也宦海浮沉多年,陸夫人此番倒是讓我刮目相待,只是,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偏要嫁于陸沈白,同他命運相系,今日你若求饒,我或許能放你一馬。”
“不必了。”
薛定山定定望着她,細細看了半晌,仿如初次相遇,末了,他眼睫一垂,眼中明光消逝,将手中茶盞恹恹扔在桌上,而後起身朝着門外走去。
他背影挺直,聲音卻有些悵然:“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