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慶懷 我愛慕阿瓷已久,我想娶她為妻的……
曲瓷不放心陸沈白,撩開簾子,便看到了駭人的這一幕。
“沈白!”曲瓷驚叫一聲,甚至來不及思考,整個人已從馬車上跳下去,飛撲抱住陸沈白,将頭埋在他脖頸裏,緊緊擋在陸沈白面前。
劍拔弩張的兩個人,誰都沒想到,曲瓷會突然撲過來。
陸沈白臉色驟變,看到直逼過來的刀刃時,再避開已是來不及了,他立刻放棄抵抗,抱着曲瓷轉身,選擇以血肉之軀護住曲瓷。
而刃光後,那雙赤紅的眼睛,看到曲瓷出現時,瞳孔也是驟縮。
幾乎是在須臾間,手腕翻轉間,想将刀刃朝向自己,下一刻——
“咚——”
一聲輕響,一切塵埃落定。
陸沈白抱着曲瓷,踉跄了好幾步,才堪堪站穩。
曲瓷吓了一跳,立刻從陸沈白懷中退出來,抖着聲道:“讓我看看,傷到哪兒了?”
陸沈白佝偻着身子,額頭上覆了一層冷汗,握着曲瓷的肩胛骨,慢慢直起身子,輕聲道:“我沒事,阿瓷——”
話未說完,有人自身後一把将他扯開。
“阿瓷,你怎麽樣?有沒有傷到?”
三年未見,來人早已褪去當年的青澀,鼻梁高挺,丹鳳眼淩厲,一身白袍銀甲,泛着森森寒光,與記憶中,那個嬉鬧頑劣,老跟在她身後,唯她是從的頑劣公子判若兩人。
此時,這人正眉眼灼灼望着她,唇角張合着,在說些什麽,說到激動處,甚至要伸手過來拉她。
“啪——”
曲瓷一把将對方的手,朝後退了幾步,瞪着來人,惱怒道:“慶懷,三年未見,這就是你送給我的見面禮?”
“哎,不是不是,我給你帶的見面禮在這兒。”剛才還殺氣騰騰的慶懷,在曲瓷面前,語氣瞬間軟了,手立刻往衣襟裏探去,想要給曲瓷掏禮物。
曲瓷卻沒那個耐心,直接轉身,朝陸沈白跑去。
慶懷的動作僵住了,整個人也凍住了。
“沈白,你怎麽樣?傷到哪兒來了?”曲瓷扶住陸沈白,目光焦急望他後背上望去,“是背上麽?”
“阿瓷,我……”
“三年不見,陸公子這裝柔弱的功力愈發見長了啊!”
陸沈白擡眸,便見慶懷快步過來,目若寒刃,恨不得将他千刀萬剮。
慶懷想過無數次,與曲瓷重聚的場景,唯獨沒想過,曲瓷已經成親了這種。
這次他班師回朝,提前并未寫信告知曲瓷,他本想給曲瓷一個驚喜來着,卻沒想到,驚喜竟然變成了驚吓。
從宮中出來之後,慶懷甚至連府裏都沒回,便快馬加鞭去了曲家。
他迫不及待想見到曲瓷,想将千裏迢迢帶回盛京的禮物交給她,想告訴她,自己這三年的見聞,想看曲瓷見到自己時驚喜的模樣。
可到了曲家之後,他滿心的歡喜瞬間堙滅成灰。
開門的小厮道:“我們小姐與陸大人成親了,小侯爺若要找她,該去陸家找才是。”
成親?!
誰成親了?
阿瓷同誰成親了!
慶懷情緒瞬間就失控了,一把攥住小厮的衣領,将他提起來,面容猙獰道:“你再說一遍?誰成親了?!誰成親了?!!”
“我家小姐啊!”小厮被他勒的喘不過氣來,哆嗦道:“她兩個月前,便與陸大人成親了。”
阿瓷成親了!
為什麽沒有人告訴他!
為什麽沒有人告訴他!!!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
“陸大人?哪個陸大人?”
“就是您和小姐都認識的那個,陸沈白陸大人啊!”
陸沈白?!
不可能,阿瓷絕不可能嫁給他。
小厮跌坐在地上,一口氣還沒喘勻,又被慶懷提溜起來。
“說!阿瓷為什麽會嫁給陸沈白?可是府中先前出了什麽事?”
他跟曲瓷從小一起長大,知道曲瓷是個不吃回頭草的人,她不可能會突然嫁給陸沈白。
一定是發生了些什麽,才會讓她如此。
而能讓曲瓷妥協的,只有家人。
小厮戰戰兢兢把鵲橋巷失火,曲文正父子倆皆被下獄的事情說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陸沈白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慶懷松開小厮,目眦欲裂翻身上馬,便提刀趕來了陸家。
之後,他一路打進府裏,未找到陸沈白任,出來時,恰好撞見他們歸來。
這才有了先前這一幕。
陸沈白握住曲瓷的手,站直身子,淡聲道:“三年不見,小侯爺倒是一如往昔。”
“陸沈白,你——!”
慶懷攥緊手中的刀,話剛說到一半,身後傳來一道柔弱的急呼聲:“沈白,阿瓷。”
陸蔓聽到動靜,從馬車上下來。
“哎,老夫人,您慢點!”畫眉在身後急追着。
陸蔓快步過來,察覺到氣氛劍拔弩張,看了曲瓷和陸沈白一眼,又扭頭去看慶懷,卻被他兇神惡煞的模樣,吓得連連後退數步。
“娘。”曲瓷忙上前扶住她,偷偷瞪了慶懷一眼,示意他趕緊把刀收起來。
昔年在麗端城時,慶懷也與陸蔓見過數次,對她的病情也略有耳聞。
見陸蔓懼怕自己,便立刻收了刀,但臉上的怒氣卻未斂下去,表情兇狠瞪着陸沈白。
陸蔓靠在陸沈白身邊,身子輕顫着,細聲細氣道:“沈白,你可是做了什麽事,得罪了這位将軍?”
“未曾,”陸沈白扶住陸蔓,不願讓她擔憂:“來人,先夫老夫人進去。”
陸蔓卻不肯走,她不放心陸沈白和曲瓷:“若是未曾,他緣何這般,這般……”
兇神惡煞四個字,陸蔓不敢當着慶懷的面說出來。
陸沈白知她擔憂,便道:“他是慶小侯爺,娘可還有印象?”
“慶小侯爺?”陸蔓喃喃着,小心翼翼看向慶懷。
曲瓷接話道:“就是當年在麗端城時,常跟我再一起的那個圓潤小公子。”
“阿瓷!”慶懷不滿哀嚎。
那是小時候,他現在已經不圓潤了好嗎?!
慶懷這一嗓子,非但沒挽回自己的形象,反倒讓陸蔓更害怕了,她神色瞬間變得驚惶起來,緊緊攥住曲瓷的手,搖頭道:“不,我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娘,沒事的,不記得也沒關系,慶懷他不是壞人。”曲瓷立刻安撫着。
但顯然,只要慶懷在,陸蔓就平複不下來。
陸沈白道:“若無要緊事,小侯爺不妨改日再來。”
慶懷也知,今日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但他卻偏要跟陸沈白反正來:“本侯又不是來找你的,阿瓷,我……”
“慶懷,你先回去。”曲瓷打斷慶懷的話。
慶懷眼睛瞬間瞪的老大,一臉氣憤道:“憑什麽是我走?”
“這是陸家。”
“……”慶懷被噎了一下,眉眼耷拉下來:“阿瓷,我今日剛回盛京,我……”
“慶懷,來日方長,有什麽話,咱們以後再說,你先回去,行麽?”曲瓷怕他再留下來,會刺激陸蔓發病,只能好言相勸。
慶懷不情願走,但現在這種情況,他又不得不走。
他擡頭,惡狠狠瞪了陸沈白一眼,目光又滑到曲瓷身上,見曲瓷眸色央求看着他,一時也狠不下心來,只好道:“好,那我先回去,明天再來找你。”
曲瓷點點頭,目送着他上馬離開,才和陸沈白兩人攙着陸蔓回府。
從陸家離開後,慶懷才姍姍回了侯府。
中午聽說慶懷班師回朝的消息後,侯府管事蘇敏元,當即便命人去收拾慶懷住的院子,又親自早早在侯府外等着了。
可這等來等去,遲遲不見人,他不放心,又遣人沿着去宮裏的路上找了一圈,下人回來說,還是沒找到慶懷。
“那曲家呢?去找了嗎?”
“找了,守門的小厮說,小侯爺去過又……”
突然有小厮欣喜道:“蘇管事,你看,那是不是小侯爺?”
蘇敏元立刻回頭,便見街上有人快馬而來,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白袍銀甲,手提寬刀,不是慶懷還能是誰!
“快!快去回禀老侯爺,說小侯爺回來了。”
蘇敏元打發了個小厮進去回話,自己三步并作兩步下了臺階。
“籲——”
聽到勒馬聲,蘇敏元只覺眼前滑過一道銀光,再擡眼時,原本坐于馬背上的人,已經立在他眼前了。
“小侯爺,您可算回來了。”蘇敏元立刻迎上去,趕緊讓小厮過去牽馬,目光卻沒離開慶懷身上。
三年前,慶懷走時,還是個毛頭小子,如今倒是身姿挺拔,頗有幾分慶侯當年的風範了。
蘇敏元一臉喜色道:“長高了,也瘦了。”
“敏元叔。”慶懷打過招呼,将馬鞭遞給蘇敏元:“我爹呢?”
“姥爺在書房,他聽說小侯爺您要回來,一早上……”
“我去找他。”
慶懷扔下這句話,便大步上了臺階,臉色陰沉朝府裏走。
蘇敏元轉頭,去看小厮:“你剛才說,小侯爺去過曲家?”
“是啊。”
“壞了!”蘇敏元臉色立刻變了,立刻快步跟上去。
黑雲壓城,狂風肆虐,吹的廊下燈籠,宛若困于網中的游魚,欲借風而去,卻被鈎子死死拽住,只能徒勞無功的苦苦掙紮着。
春雷陣陣,預示着大雨将至。
慶懷一路疾行,穿過錦燈成川的長廊,煩躁揮開拐角處的花枝,一腳踏進去時,差點與人撞了個滿懷。
他當即回過神來,快速朝後退了數步,一臉戾氣擡眸。
卻在看到對方時,突然怔住。
而來人也是急速後撤數步,堪堪站穩後,亦是一臉不悅擡頭,兩人的表情竟然出奇的一致——眉毛擰成一團,厭煩看向對方,待在看清楚對方是誰後,又是一臉驚愕。
四目相對時,兩人一時都怔了下,誰都沒說話。
還是後面追上來的小厮,打破了這場靜谧。
“侯爺,小侯爺回來,定然是要先來看您……”
“啰裏啰嗦!還不快滾下去!”慶侯臉色一沉,訓斥道。
小厮吓得腦袋一縮,麻溜走了。
外面風雨欲來,廊下只剩下相對而立的父子二人。
慶侯輕咳一聲,不着痕跡整了整淩亂的衣衫,目光落在慶懷身上,嘴唇嚅動,慶懷卻先一步開口了。
父子倆三年未見,第一句話,不是關懷,而是質問——
“阿瓷成婚的,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嘩啦——”
風雨終于來了,傾盆而下,噼裏啪啦砸在房頂。
慶侯眼裏的父子溫情,瞬間淡了些許,再出口時,語氣已冷了不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成婚與你何幹?”
曲瓷成婚時,慶懷尚在軍中,就算告訴他,他又能怎麽樣?
“與我何幹?!”慶懷霍得擡頭,脖頸青筋迸起,目光如電狠狠釘在慶侯身上,怒喝道:“父親,您知道的,我愛慕阿瓷已久,我想娶她為妻的,你知道的,我想娶她為妻的。”
說到最後,堂堂七尺男兒,話中已帶了哽咽。
沒有人知道,當他捧着一顆炙熱的心歸來時,聽到曲瓷已嫁為人婦時的心情。
萬箭穿心,都不過如此。
慶侯立在原地,看到慶懷這般,終究心有不忍,硬邦邦道:“這盛京貴女多得是,你若喜歡,為父——”
“我誰都不要,我只要阿瓷。”慶懷厲聲打斷慶侯的話,赤紅的雙眼裏,有責怪,有怨憎。
對上這樣一雙眼睛,慶侯心中那點父子溫情,頃刻間散了個幹淨。
他嘴角下垂,冷冷一笑:“你既要她,當年何苦去從軍?若你沒去從軍,你倆的婚事早就辦了,慶懷,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如今你能怪誰?”
至親之間,最知道戳哪兒最疼。
慶懷睜大眼睛,一道白鞭驟然在天際抽開,一閃而過的亮光裏,他看見慶懷一臉冷漠立着,端的是棄情絕愛的漠然。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在天崩地裂的雷聲中,朝後退了幾步。
雷聲過後,慶懷再開口時,聲音平靜了許多:“是,這是我選的路,我怪不了任何人,可是父親,您呢?在曲伯伯出事時,您做了什麽?”
陸沈白能娶到曲瓷,其中最大的推手,應該是他的父親。
“我們與曲伯伯家是世交,從小到大,我在曲家的日子,甚至比在咱們府上都多,可曲家出事後,父親,您是怎麽做的?”
慶懷手握成拳,骨節發白。
“阿瓷來求您,您卻對她避而不見,您……”
“夠了!”慶侯打斷他的話,雙目緊蹙:“你懂什麽?當初鵲橋巷失火一案,陛下震怒,誰敢求情?”
“陸沈白敢,并且他也做到了。”
“他一個黃口小兒,孑然一身,有何可懼的?”
是啊!
因為無懼,所以陸沈白做到了。
慶懷盯着慶侯,看了良久,輕嗤一聲,問了一個困惑他已久的問題:“父親,若是有朝一日,我和侯府之間,您只能保全一個,您是不是也會毫不猶豫舍棄我,而保全侯府?”
這話問的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混賬東西!”慶侯怫然變色,擡手便揮了過去。
廊外暴雨如注,電閃雷鳴間,卻依舊沒掩蓋住清脆的巴掌聲。
慶懷慢慢轉過頭,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漬,看着滿面怒容的慶侯,驀的笑開:“父親這麽生氣做什麽?您放心,我不會讓您為難的。”
話落,轉身沖進雨裏,大步朝外走。
“哎,小侯爺,這麽大的雨,您這是要去哪兒啊!”蘇敏元從外面進來,想去攔慶懷,卻被他一把推開。
他大步流星,頭也不回的朝外走。
蘇敏元無法,只得快步進到走廊裏,勸道:“侯爺,這——”
“逆子!讓他走!讓他走!”慶侯捂住胸口,死死盯着慶懷的背影,怒罵着。
同慶侯父子倆不歡而散的場景不同,陸家算的上母慈子孝。
曲瓷陪陸蔓回了院中,喂陸蔓喝完藥,看她睡了過去,才起身出來。
畫眉候在外面,看見曲瓷,立刻撐傘上前。
曲瓷問:“沈白呢?”
“公子應該在院子裏。”
畫眉撐着傘,和曲瓷往外走,一路上不停嘟囔:“這小侯爺下手也忒狠了些,夫人你是沒瞧見,咱們剛才過來時,小厮躺在地上都起不來了,也不知道孟昙怎麽樣了?”
最後一句,她雖然壓得很低,但還是被曲瓷聽見了。
曲瓷停下,笑道:“現在府裏都忙,怕是會疏忽孟昙,這樣,你等會兒過去看看。”
“哎,好。”
畫眉喜笑顏開應了下來,将曲瓷送回院子,便歡喜撐傘走了。
曲瓷搖搖頭,問了個侍女:“沈白在麽?”
“在呢,公子剛回來。”
曲瓷點點頭,握着剛才問大夫要的傷藥,轉身掀簾進去了。
外面大雨如注,連帶着屋內也暗沉沉的。
四下靜谧無聲,煙青色輕紗,被風挾裹着,柔柔飄散開來,像是幽深夜裏,誘人春風一度的豔鬼,在人眼前搖曳生姿,勾着人前行。
細軟的輕紗撲在人臉上,有些癢,曲瓷揉了揉鼻尖,索性将眼前的輕紗,一把全撩開,陸沈白猝不及防被推到了她眼前。
在看到眼前景象時,她瞳孔猛地一縮,瞠目結舌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