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蝴蝶 喜歡像下雨天

今早南渚下了雨,風卻不大。

謝瓷一起床,飯也不吃,跑到廊下聽雨,跪坐在木板上,雙手扒着圍欄,恨不得把耳朵湊到水面去。

俞蜃拎着本書在邊上陪她,手機時不時震動幾下,是宋槐的信息:[俞蜃,明天是周末,我們約了去圖書館寫作業,要不要一起?]

不要。

俞蜃:[抱歉,向今約了我打球。]

國慶假期後,俞蜃無法再用手機壞了當借口,在向今的再三催促下,添加了宋槐為好友。當正常人好難,他挑錯了人設,俞蜃想。

幸而宋槐的信息并不頻繁,她只在周末和假期出現。

俞蜃随手把手機丢開,扭頭就見謝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看了半晌,她說:“哥哥,最近你的信息很頻繁。”

“嗯,認識了新朋友。”

“是男生還是女生?”

“女生。”

謝瓷驚異地睜大眼,跟貓兒似的手腳并用,蹭在木板上,倏地朝他身邊蹿來:“真的是女生?是什麽樣的人?”

這是她第一次聽俞蜃提起女孩子。

俞蜃:“安靜,有禮貌。”

謝瓷:“是你喜歡的類型嗎?”

俞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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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瓷“诶”了聲,露出唇側小小的梨渦:“原來哥哥有喜歡的類型呀,是什麽樣的?咦,難道有喜歡的人?”

俞蜃反問:“什麽是喜歡?”

“嗯?”謝瓷歪着腦袋想了半天,慢吞吞地說,“喜歡像下雨天,有一點吵,聽不清其他聲音,但是……”

“但是什麽?”

“我說不上來。”

謝瓷喪氣地坐回原位,困惑地說:“我不知道什麽是喜歡,下午問問向老師吧。那哥哥呢,知道嗎?”

俞蜃盯着她一塵不染的杏眼,說:“可能。”

謝瓷:“那你怎麽确定她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俞蜃:“我有方向。”

謝瓷不高興,有方向但是不告訴她,哥哥有秘密了!她郁悶地拿起木頭,悶頭自己刻木雕玩兒,不和俞蜃說話。

他卻不肯。

“暗室好玩兒嗎?”

俞蜃問。

謝瓷搖搖頭:“小小的一間房,又擠又悶,除了工具什麽都沒有,聞起來倒是香香的,是我喜歡的味道。你會用嗎?”

俞蜃:“不會,讓它空着。”

謝瓷:“哦,我喜歡寬敞的地方,你不喜歡。”

俞蜃:“別說話,注意手。”

謝瓷:“......”

不想聊就不讓她說話!過分!

謝瓷氣呼呼地玩了一上午,下午一覺睡醒,向葵已經到了。她揉了揉悶悶的臉,往書房裏走。

“釉寶不高興?”向葵一見她就問。

謝瓷悶聲道:“這麽明顯嗎?”

向葵忍笑,小姑娘睡覺也不知道壓到了哪裏,臉頰上一大塊紅印子,一副沒睡醒的模樣,睫毛還蔫巴巴地耷拉着,別提多可愛了。

“因為什麽不高興?”

她問。

謝瓷在桌前坐下,拿過果汁,咬着吸管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打了個小嗝,說:“向老師,你知道什麽是喜歡嗎?”

向葵一愣:“喜歡……喜歡是,我想想。”

向葵想,謝瓷的小腦袋瓜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她經常被問一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的問題,可比上課內容難多了。

“喜歡分很多種,像釉寶,喜歡哥哥、王管家、趙阿姨,但這裏面的喜歡不太一樣,有些事,只能和特定的人做。還有一種喜歡呢,怎麽形容……和TA在一起,就算整個世界灰暗、充滿裂縫都沒關系,因為光會照進來。”

謝瓷誠摯地看着向葵:“是我和哥哥這樣嗎?”

向葵皺起眉頭,艱難形容:“不太一樣,你和哥哥是家人。那種喜歡,不建立在親情、血緣上,友情和愛情都會帶給人這種感覺。”

友情和愛情。

謝瓷似乎都沒有,她想要有,想看萬千世界,想體驗不同的情感,還想永遠和哥哥在一起,她是個貪心鬼。

謝瓷托着小臉,問:“向老師,我可以出去上學嗎?”

向葵:“外面有視障教育學校,環境相對安全,但我認為,你更适合現在的學習過程。釉寶,你比很多人都聰明。”

廚房裏,王茉莉收到一條短信。

不一會兒,她敲響書房的門,單獨把向葵喊出去,說家裏忽然有急事,今天的課到這裏結束,課時費照結。

向葵也沒多想,和謝瓷說了兩句便匆匆走了。

她走後,王茉莉也緊跟着離開。

熱鬧的家瞬間安靜下來。

謝瓷該上樓去找俞蜃的,但他故意把人都支走,那她也要故意不理他。于是,她往窗沿下一坐,打開窗戶,摘了助聽器,趴在窗臺邊,迎着雨絲發呆。

二樓,俞蜃眼看謝瓷摘了助聽器,神經猛跳,發狂的感覺像海水灌入身軀,在他身體裏橫沖直撞,幾乎要炸開了。

“砰”一聲巨響。

桌子被他掀翻,噼裏啪啦一陣響,書散了一地,平板上的畫面消失,标本框破碎,玻璃碎片飛出半米遠,露出裏面豔麗、安靜的蝴蝶。

俞蜃喘了口氣,頭痛欲裂。

手才觸到書櫃,門外忽而響起腳步聲,輕輕的,很慢。無數個夜裏,他聽着她在隔壁這樣走來走去。

他遲緩地清醒過來,跨過滿地狼藉。

謝瓷上樓的時候,嘴裏止不住嘀咕:“小氣鬼,說兩句話就不高興了,還不下來找我。我還沒生氣你有小秘密呢。”剛走到門口,她一頭撞在堅硬的胸膛上,眼看要被這力道彈出去,俞蜃伸手,一把扯回捂着腦袋的謝瓷,打橫抱起,下樓。

“你站在門口幹什麽?”謝瓷嘟囔着問。

俞蜃:“等你。”

謝瓷大人似的嘆了口氣:“我不出去上學,就是和向老師聊天随口說的,你怎麽還生氣不理我呢?”

俞蜃把她當成常人,可她卻不能像常人一樣去學校上課。她看不見的事反而成了他不能觸碰的線,一說就生氣。

俞蜃:“沒不理你,在想帶你出去玩。”

謝瓷蹭得在他懷裏坐起身,摟着他的脖子問:“現在嗎?我可以去踩水玩兒嗎?我不想帶盲杖。”

“嗯,帶你踩水玩兒。”

雨天出行對謝瓷來說并不方便,撐傘容易和別人發生碰撞,多數時候她只能穿雨衣出門,即便和俞蜃一起。

謝瓷自己穿上橙色的雨衣,雨靴,戴上帽子。

她雨衣很不一樣,帽子上耳朵的位置有兩道小小的口子,方便露出兩只耳朵來,注意聽周圍的動靜。

“我好了哥哥!”

她穿戴整齊,在門口蹦跶了兩下。

眼睛月牙兒似的彎着。

俞蜃換好鞋,拎着傘起身,擡手将她耳後的布料撫平,順手捏了捏,問她:“和我一起走,還是想走前面?”

謝瓷:“走前邊兒!”

謝瓷從小就這樣,不怕摔跤,看不見也喜歡蹦蹦跳跳,刻木雕也不害怕傷了手。他從不阻攔,只是看着。

出了門,俞蜃撐着傘,隔着安全距離跟在她身後。

雨并不大,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了一整天,地面上積水很淺,不妨礙通行,她特別喜歡踩水坑,一踩便濺起水花來,發出奇妙清脆的聲響。

“一整條路上都沒人嗎?”

謝瓷興沖沖地回頭問。

俞蜃“嗯”聲,看向筆直寬闊、雨霧彌漫的步道,說:“沒人,但路上有枯枝,不可以跑。”

謝瓷:“我想跑。”

不遠處,向葵和向今躲在涼亭的柱子後,偷偷往步道上看。向葵出來得急,忘了帶傘,那時下着雨絲,她便沒返回去拿,向今是過來送傘的,離開前正好撞見俞蜃和謝瓷出門,鬼使神差的,他們躲在這兒觀察起來。

遙遙望去,謝瓷等在原地,俞蜃俯身撿起沿路的樹枝和小石塊,從起始一直到盡頭,倏地,他們聽到一聲清脆的哨響,越過雨霧。

橙色的身影忽而跑動起來,向今下意識想往前,向葵一把拉住他,兩人眼看着謝瓷越跑越快,即便快到終點也沒停下速度,最後一把撲進俞蜃的懷裏,他們聽到她興奮的喊聲,她在大聲喊哥哥。

向今忍不住嘀咕:“你之前還說阿蜃奇怪,哪裏奇怪了!”

向葵也納悶:“我就是說不上來為什麽,釉寶每天都挺高興的,和普通小孩沒有區別。現在看來,她被照顧得很好。”

“當然!阿蜃就是不愛說話,但脾氣可好了。”

“這個年紀不會表達也正常,可能是我想多了。走了,別偷看了,像變态!”

“再看看!”

“看個頭,趁雨不大,趕緊回去。”

“......”

直到走遠了,向葵都沒想起來,她可是因為他們家裏“急事”才離開的,可分明沒什麽急事。

步道上,謝瓷微喘着氣撲在俞蜃懷裏,喘息聲鼓震着耳膜,好一會兒她才平息下來,問:“我跑得快不快?”

俞蜃看她紅撲撲的臉:“快。”

謝瓷笑起來:“長高了會跑更快!你牽我走。”

她累了,不想一個人走路了,要賴着哥哥。

俞蜃撐起傘,牽着她,不緊不慢地問:“猜出來了嗎?先前給你的小框。”

“沒有!聞也聞不出味道,摸也摸不到。”謝瓷氣鼓鼓的,“是照片嗎哥哥,我和你的照片。”

“不是。”

“那是什麽?”

“是蝴蝶。”

謝瓷一愣:“和我刻的蝴蝶一樣嗎?”

俞蜃:“不一樣。它叫小紅蛱蝶,能兩次橫穿撒哈拉沙漠,是目前已知最長的蝴蝶遷徙飛行。”

謝瓷擔憂地問:“它有同伴嗎?”

俞蜃:“它有後代,一起完成這場接力。”

謝瓷攥緊俞蜃的手,小聲道:“以後我不想一個人,想要好朋友,喜歡的人,還有哥哥。不對,哥哥要排在第一位!”

俞蜃沒應聲,聽她自言自語。

“再走一圈就回去。”

“釉寶可以吃冰淇淋嗎?”

“嗯。”

“那我們走快點兒!”

“......”

對譚立風來說,二中的生活和洛京那時天差地別,在這裏,他又能感覺到自己是個人了。即便如此,他盡量低調地在六班生存着,縱使有了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也不敢輕易敞開心扉,因為俞蜃在這個班。

幾天觀察下來,譚立風始終不敢信,俞蜃居然變成了受老師喜愛、同學歡迎,人人都誇贊的人,他待人溫和有禮,只是話仍不多,他總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俞蜃似乎不認識他,這個認知讓他稍稍安心下來,這樣最好,他們就當普通的同班同學,互不幹涉。

譚立風的慶幸止于這天下午的體育課。

他盯着擋在身前這雙雪白、一塵不染的球鞋,握緊了拳,死咬着牙關,一聲不吭,不問是誰,也不擡頭看,該來的終于來了。

“我們談談。”

俞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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