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甜橘 你可以貪心

告白?

謝瓷睜大眼,蹭的一下起身,換到譚立風的位置,專心致志地聽邊上的女生們談論俞蜃,比賽開始都沒心思看。

“你們平時都聊什麽?”有人問。

謝瓷表示她也想知道。

宋槐微嘆了口氣,頗有些憂愁:“除了周末他不太看信息,周末回得也不頻繁,一般都說自己在寫作業或者去和向今打球。”

“說起來,過兩天就是向今生日,就趁那天告白怎麽樣?”

“诶,會不會有點奇怪,選俞蜃生日那天吧。”

“他生日什麽時候?”

“不知道,去問問。”

謝瓷心說我知道,是12月24號,但是俞蜃不許她和陌生人說話,答應了就得做到,于是她委委屈屈地閉着嘴巴。

一群女生聊得熱火朝天,賽場上也同樣。

俞蜃緊盯前方,微躬着身體,肌肉緊繃,神情卻平靜,像一頭捕獵前的豹,慢條斯理地打量他的獵物,前方一聲喊,球猛地飛來,他高高躍起,長臂一展,牢牢掌控住球,往左虛晃一槍,唇角扯了扯,對手下意識覺得是假動作,朝右防守,只一瞬,他便鑽着左邊的空子直直往籃筐下去,對方防守,他倏地後退,退至線後躍起投了一個精準的三分。

歡呼聲爆發,哨聲吹響,上半場結束。

謝瓷的耳邊像炸開似的。

“啊啊啊我以前怎麽會以為俞蜃是溫柔挂的,我宣布,他就是酷哥!!!阿槐,你看看那些人的眼神,聽聽這個尖叫,還不抓緊上,近水樓臺先得月你懂嗎?”

“他看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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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槐,他在看你!”

場中,滴汗的少年微喘着氣朝她們的方向看來。

他盯着某處,漆黑的眸在凝聚的燈光下顯出一絲冷冽,情緒凝滞一瞬,忽而散開徑直朝她們走來。

謝瓷看不到場上的變化,卻能感知她們的情緒。

她本該覺得激動、興奮,可此時此刻,卻沒由來的失落——別人眼中的俞蜃她都看不見,她們口中的俞蜃和她的哥哥似乎不太一樣,更重要的是,謝瓷極其緩慢地意識到,他會像對她一樣對待別人,或者更好。

俞蜃走上看臺,對譚立風說:“下半場你上。”

譚立風一愣,看了眼謝瓷,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起身讓開位置飛快地跑走了,俞蜃在空位上坐下。

他坐下後,左邊突然安靜下來。

俞蜃側身,拍了拍謝瓷的腦袋,低頭靠近她耳側:“耳朵有沒有不舒服?玩得開心嗎,帶你出去走走?”

謝瓷悶着臉,搖搖頭。

她戴着帽子和口罩,俞蜃看不見她的神情,心頭浮上一絲躁意,又問:“是不是想回家了?”

謝瓷點頭。

俞蜃和向今打了聲招呼,甚至沒去更衣室換衣服,直接拎了包就牽着謝瓷離開場地,王茉莉緊跟其後。

看臺上的女生齊齊看向宋槐。

宋槐神色複雜地看着俞蜃離開的背影,久久不語。安靜片刻後,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起來——

“他牽着那個女孩的手诶,看起來很親密。”

“可身邊不是有個大人嗎?不太可能是女朋友吧。”

“我覺得是妹妹。”

“一會兒問問向今就知道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阿槐你再不去告白,就沒機會了,要我說就挑向今生日,他肯定會來。”

宋槐咬了咬唇,初中時已經默默無聞地仰望了他三年,難道高中這三年又要這麽過嗎,她不甘心。

體育館外,王茉莉提早下班,先行離開。

俞蜃牽着安安靜靜的謝瓷,摘了她的帽子和口罩,捏住下巴把小臉擡起來一看,小姑娘悶着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昨晚還高興得睡不着,來了又不高興?”

“回家。”

謝瓷不肯說話,俞蜃也沒多問,回家路上一路無言。

一到家,謝瓷甩開俞蜃的手,蹭蹭蹭小跑上樓,不一會兒,重重的關門聲傳來。俞蜃微仰着頭,注視着樓梯口。

在體育館,她和譚立風換了位置。

坐在左邊的人他認識,是向今在一中的幾個同學,其中一個是宋槐,她們談論到他讓她不高興了嗎。

落日西沉,黃昏的光輝躍進窗戶,落在一片雪上。

謝瓷趴在桌前,悶悶不樂地想,原來她是不能和哥哥永遠在一起的,他們遲早會分開,不過早晚。

“唉。”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不多時,樓梯口傳來聲響,房門被扣響。

“釉寶,下樓吃飯。”

謝瓷坐直身體,勉強打起精神,還準備了說辭和俞蜃解釋,哪知一頓飯吃完,俞蜃都沒問她為什麽不高興。

她聽着廚房的水聲嘩嘩響,心裏更郁悶了。

哥哥都不關心她了!

這樣凝滞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晚上。

俞蜃如常般給她吹幹長發,拎着故事書坐下,問她:“今天想聽什麽?新的故事還是以前的。”

床上的人埋頭在被子裏,不吭聲。

俞蜃:“釉寶,我在和你說話。”

半晌,被子動了動,她探出頭來,小聲說:“哥哥,我是個壞人。”

俞蜃眉峰微挑:“你哪兒壞?”

謝瓷:“我是個貪心鬼。”

俞蜃:“你可以貪心。”

謝瓷想了想,問:“過兩天你同桌要過生日是嗎?你會不會去,我可以送他禮物嗎,他是向老師的弟弟。”

俞蜃垂下眼,語氣冷淡:“不會去。”

嗯?哥哥說不會去?

謝瓷眨巴眨巴眼,蹭的坐起身,叽叽喳喳地問:“你為什麽不會去?向老師說你們是好朋友,而且喜歡你的女孩子也會去呢。”

俞蜃:“誰喜歡我?”

謝瓷:“我都聽見了,她叫阿槐。”

俞蜃淡淡地應:“如果世界上每多一個人喜歡我,我都需要煩惱、回應,釉寶,你哥哥會累死,累死就沒人照顧你了。”

謝瓷嘟嘴:“你才不會累死,胡說!我要活那麽那麽久——”她展開手臂,比了一段無限大的距離。

“哥哥也會活那麽久,要……”

不知想到什麽,她忽然安靜下來。

俞蜃擡眼,她耷拉着腦袋,又變成恹恹的模樣,失落地問:“哥哥,我是不是很麻煩,會影響你以後的生活嗎?”

“你怎麽了,釉寶?”

俞蜃随手丢了書,起身靠近床側,單膝跪在邊沿,床面凹陷,牆一樣的身軀擋在謝瓷身前,攏下一片影。

他又問了一遍:“怎麽了?”

謝瓷揉了揉眼睛,不說話。

這麽多年,她從來沒有産生過這樣的煩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是從俞蜃去上高中、認識新朋友,而她依舊只能縮在這間水屋裏。

似乎所有人都在長大、往前走,而她被世界遺忘了。

“我會擔心。”他擡手輕捏了捏她柔軟的耳垂,低聲說,“是不能和哥哥說的秘密嗎?釉寶長大了。”

謝瓷按着酸澀的眼角,說:“我想出去聽別人賣橘子。”

俞蜃問:“現在嗎?”

“嗯。”

...

近十點,眠湖寂靜,遠望夜色間跳躍着點點燈火。

謝瓷裹着厚厚的大衣,趴在俞蜃的背上,摟着他的脖子,小聲問:“這麽晚還有人賣橘子嗎?我們怎麽不坐船,我喜歡坐船。”

“有。”俞蜃不緊不慢地行走在夜色裏,“晚上冷。”

她晃了晃小腿:“我可以自己走路。”

俞蜃不接話,謝瓷也不管他,自顧自地嘀咕:“來南渚三年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家,還要三年嗎?”

“想回家?”

“和哥哥在一起就可以,在哪裏都一樣。”

謝瓷上次聽人賣橘子,是從洛京來南渚的那一天。她不喜歡坐飛機,他們便去車站坐高鐵,現代化的高鐵站和老式的車站背對背相依,剛走到門口,謝瓷就聞到了橘子的味道,清冽而淡的香氣彌漫,混在來往的人群間。

她問,你看見王管家了嗎?俞蜃說還沒有,于是她就指着小貨車的方向說,我想去車上玩兒。

那天,王茉莉提着行李找到兩個孩子的時候,妹妹蹲在人家貨車上聞來聞去,哥哥給她撐着傘,看不清神色。

她掐着時間過去,說要進站檢票了。

妹妹問,你要吃橘子嗎,王茉莉說謝謝,也莫名其妙地在邊上坐下來,還吆喝着幫攤主賣了幾斤橘子。

攤主問她:“家裏小孩什麽毛病?”

王茉莉維持着體面的笑容,說:“小孩兒貪玩,什麽毛病不毛病的。”

攤主用你也有病的眼神看着她。

于是,那一天他們錯過一班又一班的車,直到謝瓷說走吧,他們才動身去南渚,這一去就是三年。

“你想家嗎?”謝瓷問俞蜃。

俞蜃停頓片刻,說:“不想,在這裏很好。有時候會想起爺爺,但聽見他的聲音,又不想了,他話很多。”

謝瓷偷偷笑了一下,湊到他耳邊說:“我也這麽覺得。”

離眠湖兩個街道外,有個夜市,每天這時候是正熱鬧的時候,街道上熙熙攘攘,各種小攤交錯縱橫,遠看亮如白晝。

街道口賣橘子的大爺一臉納悶,他就沒接過這麽奇怪的活,賣橘子就賣橘子,還非要開輛小貨車,放下護欄,橘子在後車推成小山,但錢給得實在太多了,奇怪就奇怪吧。

王茉莉叮囑:“一會兒別亂說話。”

大爺郁悶:“說什麽?”

等俞蜃背着謝瓷到了,他見着看不見的小姑娘被放下來,慢吞吞地踩到地面,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看了眼王茉莉,用眼神問:這是要幹什麽?

沒人回答他。

謝瓷輕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露出個小小的笑容來,雀躍道:“真的是橘子,好多好多橘子,橘子甜嗎?”

王茉莉和俞蜃都看向大爺。

大爺一愣,忙道:“甜,可甜了!我們老家種的橘子,早上剛運到的,特別新鮮,剝個嘗嘗!”他挑了個圓而飽滿的,往謝瓷面前一遞。

謝瓷摸索接過來,問:“我可以去車上嗎?”

女孩神色真摯,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大爺心想得虧是收了錢,不然這大半夜的來個小姑娘,說要蹲你車上,眼睛還看不見,他指不定得被報警抓緊起來。

他樂呵呵地應:“可以啊,你幫我賣橘子嗎?”

謝瓷點頭:“我可會挑橘子了。”

一見人答應,謝瓷忙看向俞蜃,俞蜃擡手,繞過腋下,撐住她的上身,微微用力,就跟抱小孩似的将她抱上了車。謝瓷蹲在貨車上,不去碰橘子,只拿着手裏那個,只是腦袋不住晃悠,聞聞這兒聞聞那兒。

“好香,哥哥。”她彎着眼睛說。

俞蜃“嗯”了聲,在小板凳上坐下,和王茉莉肩并肩。

謝瓷蹲在上頭玩得開心,還叽喳着問大爺很多問題。王茉莉坐在一邊,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說:“釉寶那麽喜歡橘子,幹脆在家裏種一棵橘子樹。”

俞蜃:“她只是想出來玩兒。”

她壓低聲音:“釉寶在場館裏就不高興,小姑娘有心事了。”

俞蜃問:“睡覺前,她問我她是不是很麻煩,會不會影響我以後的生活。王姨,釉寶怎麽了?”

王茉莉一愣:“她這麽問?”

俞蜃:“嗯,看起來很難過。”

王茉莉臉色微凝,嘆了口氣,說:“阿蜃,你長大了,往後會出去上學、工作、結婚生子,不可能一輩子帶着釉寶。”

俞蜃的面上顯出一絲困惑:“為什麽不能?”

王茉莉一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好說:“等你再大點兒就懂了。釉寶是擔心拖累你,給你添麻煩,怕...”怕你丢下她。

她忽然說不出口,剛才她是怎麽和俞蜃說的,說他不可能一輩子帶着釉寶,而這卻正是謝瓷所為之煩惱的事。

王茉莉沒說完,俞蜃卻聽懂了。

謝瓷壓根沒聽這兩人在嘀嘀咕咕些什麽,她眉眼彎彎地幫大爺挑着橘子,時不時和客人說兩句話,別提多高興了,煩惱和憂愁一掃而空。

不知過了多久,她坐在車沿,浸在夜色下,慢悠悠地晃着腳,捂嘴打了個哈欠。

困了。

“哥哥,想睡覺了。”

“那我們回家。”

謝瓷趴在俞蜃寬闊的背上,慢慢閉上眼,空氣中鮮香的味道和喧鬧逐漸遠去,只剩俞蜃的體溫,好溫暖。

“哥哥,我好了。”

她小聲說。

夜色清涼,俞蜃垂着眼,平穩地朝前走,待走到無人的街道,一切動靜都清晰,他低聲喊:“釉寶。”

“嗯?”

“我可以不長大。”

“...怎麽才能不長大?”

“永遠是你哥哥,就不會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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