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夜 禁止早戀

南渚的秋漫長而溫暖,即便進入十二月,白日裏仍帶着熱氣,落日西沉後,也無半點更深露重的意味。

這一日,向葵來得格外早,前腳俞蜃剛走,她就來敲了門。王茉莉見着她有點詫異:“小葵來這麽早?”

向葵笑了一下:“正好在這邊辦事,辦完就過來了。”

王茉莉:“吃早飯了嗎?釉寶剛起來,一塊兒吃。”

向葵舒了口氣,她是特地掐着謝瓷起床時間過來的,有些話她想避開王茉莉,單獨和謝瓷說。在她看來,王茉莉打掃這棟水屋,不可能不知道有攝像頭的存在,說不定和俞蜃是一夥的,不能寄希望于她。

“釉寶,早上好。”

向葵一見她便不自覺地放輕了語氣。

謝瓷正捧着飯團,聽見聲乖乖和她問好,特別大方地拍了拍邊上的座位:“老師來吃早飯,今天吃我最喜歡的飯團。”

向葵食不知味,随口問:“釉寶來南渚幾年了?”

“三年了!”王茉莉手腳麻利地收拾廚房,還不忘念叨一句,“來的時候還是個小不點,現在都長這麽大了。釉寶,多喝牛奶才能長得高。”

謝瓷鼓着腮幫子,含糊應:“知道啦。”

收拾完,王茉莉叮囑她喝完牛奶,便匆匆去了外頭曬衣服,向葵見人一走,往謝瓷邊上一湊,試探着問:“釉寶一直都是哥哥帶的?”

她聽向今說過,這兄妹倆父母雙亡,相依為命,只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事,以及現在的監護人是誰。

謝瓷搖搖頭:“和媽媽在一起,後來才去哥哥家。”

向葵一愣:“後來才去哥哥家?”

“媽媽生病去世了,把我交給爺爺。”謝瓷不甚在意地說着往事,“爺爺帶我去哥哥家裏,和新爸爸媽媽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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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葵驚愕道:“那你們...?”

謝瓷歪頭:“嗯?”

向葵:“沒事!”

向葵心裏掀起驚濤駭浪,俞蜃和謝瓷居然不是親兄妹,她本以為他們分別跟父母姓,從未想過這一可能。

謝瓷将飯團吃了個幹幹淨淨,牛奶卻丁點未動,她想了片刻,将牛奶推向向葵:“向老師,喝牛奶。”

向葵沒緩過神來,喝完才驚覺:“釉寶!”

謝瓷“噓”了聲,小聲道:“老師小點聲,別被茉莉發現啦。”

女孩翹起唇,眼角眉梢挂着做壞事得逞後的笑意。

向葵見她因這樣簡單的小事暗喜,心頭有一絲難過,如果俞蜃真的有問題,釉寶該怎麽辦。

“釉寶,你和哥哥在南渚的監護人是誰?”

“隔壁的趙阿姨。”

向葵見謝瓷靜靜看過來,莫名生出一股愧疚來,單純的女孩并不知道,她正在想辦法企圖把他們分開。

“釉寶,我有話想和你說。”

...

十二月初,二中臨近期中考。

每到這時,俞蜃周圍總是圍滿了人,還有人偷偷摸摸地問他借筆記,然後得知令人崩潰的答案——他并不記筆記。

向今讓開位置,坐在譚立風前面,打了個哈欠:“等到下午下課我就解放了。诶,譚立風,我知道你和俞蜃早認識,他在洛京是怎麽樣的?”

譚立風面不改色,說:“和現在差不多。”

這段時間,向今總明裏暗裏地打聽俞蜃的事。他已經從起初的磕磕巴巴到如今的心如止水,完美跨過自己內心的關卡。

向今狐疑道:“沒什麽變化?”

譚立風:“嗯,他多數時間都是這個狀态,情緒不濃烈,溫和好說話。哦,不喜歡女孩兒這點也一樣。”

向今呆了一下:“...不、不喜歡女孩?那他喜歡我這樣的?”

譚立風:“......”

倒也不是。

“怎麽說,他就是對這方面沒什麽興趣。”譚立風組織語言,琢磨着說,“其實他不太懂和別人相處。”他自認為說的是實話,不算騙人。

向今若有所思:“除了和妹妹相關的事,他都不太會拒絕,平時人家找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

回到座位後,向今用餘光瞄着俞蜃,他正在寫卷子,安安靜靜的,沒有半點異常,扯了半天,沒打聽出點有用的東西,反而覺得自己疑神疑鬼。

能有什麽古怪呢?

他想不明白。

俞蜃寫完最後一題,将筆放入筆盒,拿着卷子起身離開教室,一看去就是辦公室找老師了。

向今眼看他的背影消失,視線落在沒合上的筆盒上。

就看一眼,向今心想。

俞蜃的書包總是空蕩蕩的,他也不能直接上手翻,想來筆盒裏也不會有什麽東西,課桌內外幹淨而整潔,一眼就能看清裏面裝了什麽,才生出這樣的想法,向今忽然在角落裏瞥見一枚鑰匙,幾乎和底色融為一體。

他睜大眼,不禁開始胡思亂想。

單獨放的鑰匙?

俞蜃也不騎車,這是用來幹什麽的?

當晚,俞蜃回到水屋,天色已漸暗。

王茉莉拎着包準備離開,叮囑他:“現在天暗得快,盡量從前門回來,釉寶總惦記着去廊下等你。”

俞蜃溫聲應好,問:“今天上課怎麽樣?”

王茉莉:“和以前一樣,就是向老師來得特別早,你一走她就來了,還和釉寶一塊兒吃早飯了。姨走了,你和釉寶先去吃飯,晚點兒該涼了。”

俞蜃微眯了眯眼,向葵早來是不想被攝像頭拍到。

他随手丢了書包往廚房走。

謝瓷晃着小腿等在座位上,一見他來就叽叽喳喳地告狀:“哥哥,今天向老師和我說你壞話了。”

俞蜃:“什麽壞話?”

謝瓷晃得更起勁,下巴一昂:“我不告訴你,你又讓茉莉燒魚吃,怎麽能三天兩頭吃魚呢,要營養均衡!”

俞蜃坐下:“你缺什麽營養?”

謝瓷哼哼:“我想吃炸串!”

俞蜃不和鬧脾氣的小姑娘計較,也不問向葵說了什麽,如常般給她夾菜、剔魚刺,直到她埋頭将飯菜吃完了才道:“晚上帶你去吃。”

謝瓷眨眨眼:“十點之後!”

俞蜃:“太晚了,九點。”

謝瓷這下高興了,腦袋往他身邊一趴:“她說讓我要小心,注意安全,說別那麽相信你,就沒啦!”

俞蜃:“我很危險。”

謝瓷:“你是我哥哥。”

俞蜃垂眼,無聲地彎了彎唇,好心情地說:“吃完牽你出去散步,今天可以去湖邊玩兒,不帶盲杖。”

謝瓷:“真的?”

“真的。”

但凡去水邊,俞蜃總要求謝瓷帶盲杖,謝瓷不喜歡,因而他們出去散步的時候她總是不能去湖邊,今天的例外令她心情大好,打算晚上多刻一會兒他的人像。

十二月的夜晚雖然不冷,但偶有涼風,謝瓷乖乖穿上外套,去牽俞蜃的手,趁機問:“能去你學校裏看看嗎?晚上他們在上課,路上沒有人。”

俞蜃:“我們不能牽手進去,釉寶。”

謝瓷:“不從正門進可以嗎?”

俞蜃安靜片刻,回去重新拿了件外套,遞給她:“換一件外套,不可以穿小皮鞋,換一雙運動鞋。”

“是什麽?”

謝瓷接過來嗅了嗅,衣服上都是俞蜃的味道。

清冽中混着淺淡的草木香。

俞蜃:“我的校服。”

謝瓷:“哇,我們穿一樣衣服嗎?”

俞蜃:“嗯。”

從出了門,謝瓷就特別高興,拉着他的手也不怕,走幾步就要蹦跶起來,俞蜃總要提醒她,吃過飯不能跑。

謝瓷晃晃他的手,問:“我穿校服好看嗎?”

俞蜃垂眼——寬大的校服蓋住纖細的身軀,領口拉到頂,遮住小半張臉,她不高興被擋住,手卻縮在袖子裏懶得拿出來,于是下巴正在和衣領打架。

“好看。”

他幫她将拉鏈往下拉了點,解放她的下巴。

謝瓷高興了一會兒,忽然又憂愁起來:“能和哥哥一起上學就好了,但現在這樣也很好,我們走快點兒!”

她的情緒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俞蜃默不作聲地攥緊她的手。

二中離眠湖有段距離,一出地鐵口,謝瓷忽而往他身後一躲,悄聲道:“去學校是不是不能被人看見?”

俞蜃把人拎出來,解釋:“不能手牽手。”

謝瓷:“為什麽?”

“禁止早戀。”

謝瓷後知後覺地“哦”了聲,想起體育館聽到的話,嘀咕着問:“那個女孩子後來和你告白了嗎?”

俞蜃:“嗯,上個月。”

謝瓷:“那你違反校規了嗎?”

俞蜃:“沒有。”

謝瓷眨了眨眼睛,心裏像是冒出個小芽,長出點點翠綠的尖,漲漲的,癢癢的,她很開心,想笑,還想跳。

...

天完全暗下來,夜月高懸,無半顆星子。

靠近二中,街道逐漸寂靜,燈火卻明亮。

謝瓷松開了俞蜃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盲道上,月華從細碎的葉片間隙掉落,似浮紗墜落在她身上。

“釉寶,前面走慢一點。”

“知道啦!”

謝瓷乖乖放慢了腳步,俞蜃快步上前,将占據了盲道的自行車斜斜地放成一排,空出位置來,等她走過了,才說:“跳吧。”

于是她又自顧自地蹦跶起來。

俞蜃帶着謝瓷繞過後門,停在一處矮牆前,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将她抱至肩頭,緩慢起身,說:“坐穩了不可以動,現在伸手,扶住牆壁,坐穩了嗎?”

謝瓷感受了一下,點頭:“嗯。”

俞蜃松開手,微微退開幾步,一個助跑,長腿一邁,借力靈活地蹿上了牆頭,一瞬就落了地,像是一陣風。

他仰頭:“釉寶,往後躺下來,別怕。”

謝瓷坐在牆頭,前後都空蕩蕩的,他的聲音就在身後,她一點兒都不怕,反而有點興奮,松開手,往後一倒,失重的感覺不過一瞬,她就落到了他懷裏。

“我們爬牆了嗎哥哥?”

“嗯。”

“哇,我好厲害!”

“走了。”

謝瓷輕嗅了嗅,小聲道:“香的,好多香味,木頭是香的,葉子和花都是香的。我想去操場,會有人嗎?”

俞蜃看了眼時間:“沒到下課時間。”

操場上寬敞而明亮,角落裏的強光照亮大半個操場,唯有邊沿橫着半截的影。兩道身影落在跑道上,一長一短。

謝瓷走到一半,忽然往地上一躺,仰面對着星空,問:“哥哥,今天有星星嗎?星空是什麽樣子的?”

俞蜃垂下眼,看向她的眼睛:“有的。”

“很大,有點圓,很幹淨,也很亮。”

“聽起來很美呢。”

“嗯,很美。”

兩人并沒有注意到一道手電的光晃悠着忽然停住,鐵絲網外驟然響起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哪個班的?”

謝瓷一愣,立即被俞蜃拉起身,他話語短促:“別回頭。”

話音落下,謝瓷像乘上了風,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前奔跑着,邁開大大的步子,每一步都落得很穩。

哥哥牽她特別緊。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停在角落裏。

兩人擠着貼近牆面,誰都沒有出聲。

謝瓷失了大半的力氣,習慣地抱住他的腰靠在胸前,将重量全數交給他,耳邊只剩自己的喘氣聲和心跳聲。

俞蜃輕順着謝瓷的背,等她呼吸平穩了,問:“難受嗎?”

謝瓷搖頭,小聲說:“還想跑,像飛起來一樣。”

俞蜃:“以後給釉寶建一幢大房子,草坪上什麽都沒有,想跑多久就跑多久,摔跤了也不疼。”

“像大海一樣嗎?”

她問。

俞蜃:“像眠湖。”

謝瓷:“哇,那好大。”

俞蜃:“不大,過年想不想去海邊?”

謝瓷:“想的!”

兩人悄聲說了會兒話,外面逐漸沒了動靜,謝瓷凝神聽着,和俞蜃撒嬌:“還想去躺着!躺完再去看學校。”

俞蜃垂眼:“還想被抓住?”

謝瓷心虛不應聲。

她才不會告訴哥哥,還想那樣飛快地多跑幾次。

可惜的是,謝瓷躺了半天都不見有人來,只好老實巴交地去別處玩,俞蜃向她描述學校的樣子,她走到哪兒都喜歡聞一聞。

經過某棵樹時,她會指着說:“哥哥經常往這條路走,味道一樣。”

俞蜃:“釉寶真厲害。”

“當然啦!”

等再次翻出牆落地,已是九點。

謝瓷還沉浸在懸空的感覺中,沒忍住原地跳了兩下,拉着俞蜃說:“哥哥,我前世一定是一只小鳥。”

俞蜃:“圓滾滾、胖乎乎。”

謝瓷:“胡說!我體态輕盈,尾巴像裙子一樣。”

“......”

謝瓷一路叽叽喳喳,直到了夜市才安靜下來,嘈雜的環境讓她難以分辨聲音,只能更專注的聆聽。

“我們去哪裏吃?”

“握緊我的手臂。”

夜市燈火通明,人潮湧動。

俞蜃避開熱鬧的街道,挑了家角落裏只坐着兩三人的館子,謝瓷聞着味道叽裏呱啦地報菜名,聽得老板直笑。

“點完了嗎?”

她着急地問。

俞蜃“嗯”了聲,拎了兩瓶汽水回來,涼滋滋的罐子貼上她的臉頰,說:“猜是什麽味道的?猜對了你喝,錯了我喝。”

謝瓷嚴謹地說:“我先聞聞。”

俞蜃遞給她:“一分鐘。”

謝瓷捧着冒着水的汽水罐,跟小狗似的上下左右地聞,硬是聞不出一點味道來,只好憑着直覺猜,她最近喜歡喝葡萄味的。

于是,她說:“葡萄!”

老板斜眼瞧着,她手裏的是橘子味,男孩子不動聲色地拿過另一罐葡萄味的,說:“猜對了,我幫你打開。”

于是,那罐葡萄味的就到了她手裏。

小姑娘彎着眼睛笑起來,瞧着還有點傻。

他感嘆,多美好的青春啊。

穿校服的男女在夜市上并不顯眼,這裏離一中和二中都進,不少學生晚自習下課都愛往這兒跑。

宋槐總覺得她的人生和俞蜃是有交集的。

比如初中比賽時他們總在一個教室,排名他們總是一前一後,出去玩正好他也在。又比如——夜市裏那麽多人,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的手實在是漂亮,竹一樣骨節彎曲着,拿了罐汽水打開遞給對面的女孩子,她背對着她,看不清臉,穿着二中的校服。

那天告白之後,宋槐在當晚收到了俞蜃的短信,他說抱歉。沒有任何理由,不是要以學業為重,不是暫時不想戀愛,就只是不喜歡她。

原來是有喜歡的女孩子。

是體育館那個嗎?

“阿槐,你看什麽呢?”

“沒什麽,快走吧。”

“......”

這一晚,謝瓷極其興奮,玩了一晚上也不累,回家洗完澡還精神奕奕的,但也不鬧着要聽故事,開始趕人:“你快去睡覺,明天還要考試。”

她埋頭在被子裏,不看他。

俞蜃看了她一會兒,關燈離開。

等人一走,謝瓷立即鑽出被子,豎起小耳朵,聽着隔壁的動靜。她聽見俞蜃進浴室洗澡、再出來,而後在書桌前磨蹭了一會兒,才上床睡覺。

她耐心地數着時間,等他睡覺。

白日裏,向葵不止說了那些,她還說,俞蜃像藏着什麽秘密的模樣。謝瓷不知怎的,想起那間暗室,哥哥以前從來沒提過,他會有秘密嗎?

當然有,誰都有秘密。

如果沒有,那就是尚未有。

謝瓷想偷偷地看一眼,不讓他知道。

約莫過了一小時,謝瓷赤腳下了床,像慢鏡頭般推開隔間的門,無聲地走進俞蜃的房間,離床近了,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哥哥?”她輕聲喊。

無人應答。

謝瓷摸至床側,打開牆上的木蓋,輸入密碼,滴滴幾聲響後,左側的木門彈開,發出細微的聲響。

床上的俞蜃睜開眼,眼底清明,毫無睡意。

他看着謝瓷繞過床尾,再一次進了那間暗室,裏面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依舊是她上次摸過的模樣,大概五分鐘左右,她耷拉着腦袋出來,輕輕關上了門。

謝瓷心裏郁悶,根本沒有秘密,還不如睡覺呢,正準備溜回去,卻聽見俞蜃輕而涼的聲音,他問——

“釉寶,你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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