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苦藥 釉寶可以永遠天真無邪

洗手間離樹屋不遠, 邊上是小溪。

譚立風站在溪邊,重重地嘆了口氣,越和俞蜃相處, 他越是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懼,甚至有點後悔招惹他。

吹了片刻風,譚立風朝洗手間走,經過拐角, 忽然撞上人,他忙說抱歉, 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宋槐, 她眼睛紅紅的, 看見他頓了下,匆匆跑了。

他一愣,這是哭過了?

譚立風想起她告白的事,煩惱地撓了撓頭,而後默默地走開,就當沒看見,他最不該做的就是多管閑事, 尤其是和俞蜃有關的閑事。

宋槐回到場地時, 神情已恢複如常, 掃了一圈,俞蜃和謝瓷卻不在,她問:“他們人呢?”

“喏, 趁着天還亮, 去溪邊玩了。”女生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溪,“這小鎮,周末還挺熱鬧, 還有人在裏面抓魚,說得我想吃烤魚了。向今!魚好了沒?”

“快了!”

宋槐輕咬着唇,猶豫片刻,說:“我去拍幾張照片。”

等她走後,兩個女生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比燒烤和奶茶更吸引人的,當然是喜歡的人啦。

溪邊,俞蜃挑了處無人的河道,在謝瓷腰上綁了根救生繩,然後不許她動。謝瓷坐在溪邊,也不着急,側着耳朵聽潺潺流水。

俞蜃脫了鞋襪,下水将這一圈尖銳、方正的石頭翻出來,一塊塊替換成平滑的圓石,躲在底下的小魚小蝦四處竄逃,遠離這只惡霸般的龐然大物。

謝瓷聽着“咚咚”的沉悶聲響,好奇道:“哥哥,你在幹什麽?”

俞蜃:“捉魚。”

謝瓷:“......”

她不喜歡捉魚,也不想和小魚玩兒。

Advertisement

俞蜃:“把它們都趕走,釉寶就看不到了。但回去你要吃一條魚,剛剛說好的,不可以反悔。”

謝瓷:“我才不會。”

俞蜃替換完,看溪水從渾濁變為清澈,問:“要不要下水玩?”

“...有小魚嗎?”謝瓷難得在玩的方面有些遲疑,“我很乖的哥哥,也可以不下去,水裏多涼呀。”

“沒有。”

“那我去玩兒!”

俞蜃:“......”

“不可以走太遠。”俞蜃握着她的腳踝,脫下她的小皮鞋和襪子,露出雪白的足,“一拉繩子就不能往前走了。”

“知道知道。”

“站起來。”

謝瓷撐着俞蜃的手臂試探着往水裏踩,一碰到水就喊:“哇,涼滋滋的,像夏天的汽水,小魚一定在底下吐了很多泡泡。”

“走兩步,慢一點兒。”

“咦,哥哥,這裏的石頭好圓,一點兒都不疼。”

“我松手了。”

“快點兒!”

俞蜃緩慢地松開手,握上繩子的另一端,謝瓷每往前走一步,他跟一步,往後退一步,他退兩步,那根繩子始終沒被拉直。

宋槐站在樹後,雙目發怔。

看着這一幕幕,她忽而嫉妒起謝瓷來,雖然看不見,但被俞蜃如珠如寶地捧在手心,他不外露的溫柔盡數給了她。

俞蜃拒絕她和謝瓷有關系嗎?

或許……或許他怕沒時間照顧她,又或許謝瓷不希望俞蜃被搶走。

她不可抑制地胡思亂想。

沒多久,林間視線漸漸暗了,向今過來喊人吃飯,偷看的被迫回去,玩水的被迫上岸。向今探頭往溪邊一瞧,樂了:“這可愛的,跟牽小狗似的。”

暮色四合後,樹屋周圍亮起燈來,像森林裏落滿了星星。他們圍坐成一團,在嬉鬧中度過這美好的一餐。

謝瓷捧着小碗,拿着勺子慢吞吞地吃,碗裏都是俞蜃從鐵簽上扒拉下來的,絲毫沒有吃燒烤的樂趣。

她小聲反抗:“哥哥,我想自己吃。”

“不可以。”

“我可熟練啦。”

“上次是竹簽。”

謝瓷托腮,幽幽地嘆了口氣,天真無辜的模樣總讓人忍不住往她身上瞧,尤其是向今,眼睛都要黏人家身上去了。

譚立風扯他,壓低聲音:“別看了!”

向今不情不願地收回視線,說:“我也想有個妹妹。”

譚立風心想,這話要是讓俞蜃聽見,也不知道你以後怎麽死,才這麽想着,視線一轉,他瞥見宋槐,她坐在俞蜃對面,偷偷看他一眼,又低下頭去,生怕被發現,膽小又謹慎的模樣,就像以前的他,卑微地仰視着旁人。

星子躍入半空時,樹屋頓時有了煙火氣息,出去游玩的人們陸續回來,攜手并肩,低聲耳語或放聲大笑,安靜的林間一時變得喧鬧。

“我們先回去了。”

俞蜃牽起謝瓷。

此時不過九點,他們剛結束一輪游戲,但聽俞蜃說要回去,都沒開口攔,還和謝瓷道了晚安。他們住的地方就在場地對面,宋槐眼看着俞蜃和謝瓷進了同一間樹屋,她愣了一下,下意識問:“他們一起住?”

向今:“她一個人住不安全,摔倒怎麽辦?來之前,我還特地讓他們把裏面邊邊角角的地方都包起來了,危險易碎的東西也沒敢放,家具還是按照他們家裏擺的,盡量讓她走得輕松點。”

“妹妹這樣的情況,正常吧。”

“兩張床呢,肯定也不睡一起。”

說着,女生們還有點唏噓,感慨謝瓷平時生活肯定很不容易,不過幸好還有爸爸媽媽和哥哥。唯二兩個知道俞蜃家世的人,都沒出聲。

“不說了不說了,我們去外面吃點夜宵。”

“聽說這裏糖水不錯。”

“晚上胖死你!”

“......”

樹屋內,謝瓷好奇地摸索着新環境,确認門窗的位置後,開始沿牆摸索,速度極慢,偶爾碰到也不疼,臉貼着玻璃往外看,似乎能看到這浪漫的夜色。慢慢的,她在懸空處摸到一把樹藤紮的樓梯。

俞蜃說過,屋裏兩張床,上下各一張,顯然,她不可以睡在上面。

可是睡樹屋,怎麽能不睡在上面呢?

俞蜃将洗漱用品擺放至謝瓷用慣的位置,仔細在地上鋪了墊子,做到萬無一失才出去找人,結果找了一圈,沒找着,看向樓梯,往上只能看到床邊沿。

“釉寶?”

他喊。

安靜了一陣,上面忽然探出一個腦袋,頭發亂糟糟的,眼睛卻很亮,像在被子裏滾過,她小聲撒嬌:“哥哥,我想睡在上面,一定不會掉下來的,有欄杆呢。”

在謝瓷面前,俞蜃多數時間都很好說話,也有難說話的時候,比如此刻——他仰頭看她,冷冷淡淡地說:“現在回家也來得及。”

謝瓷一懵,把頭往被子裏一埋,不說話了。

俞蜃耐心等了片刻,不見人下來,于是爬上去抓人,說:“有更高的樹屋,兩張床都在下面,床的高度比現在更好。我們換房間?”

“我不要,就是想睡上面。”

謝瓷難過地想,晚上他們說夜色真美、星星好亮時,她都不難過,可她只是想睡在上面,這樣小小的要求,為什麽都不可以。

俞蜃聽這細聲細氣的聲音,神情一滞,她委屈得不行,似乎再多說兩句就能哭出來,他低聲說:“釉寶,上面不安全。”

“明明就有欄杆。”

“我會擔心。”

謝瓷從被子裏擡起臉,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看向他,說:“你騙我,木雕的事騙我,現在也騙我。”

俞蜃坐上床,把人拉到自己懷裏,輕摁了摁她的眼角,哄道:“不可以哭釉寶,眼睛會不舒服。哥哥沒騙你。”

“我的木雕球鞋哪兒去了?”

她質問。

俞蜃:“在我這兒。”

謝瓷:“那你還沒騙我!”

俞蜃:“騙你什麽了?”

謝瓷氣沖沖的,有一肚子的話想往他臉上砸,可真要讓她說,竟一句都說不上來,只好道:“反正你騙我。”

“我沒騙你,只是沒告訴你。”

俞蜃耐心和她講道理。

謝瓷:“為什麽換回來?”

俞蜃:“不想給別人。”

謝瓷氣悶,問一句答一句,像個悶葫蘆,她換了個方式,又問:“以前換過嗎?不許騙我。”

俞蜃沉默片刻,說:“練習品都在我這裏。”

謝瓷詫異地睜大眼:“全部嗎?送給茉莉和老師她們的,都在你這裏嗎?”

俞蜃:“全部。”

謝瓷這下也顧不上難過了,坐直身子,認真問:“是不喜歡我送給她們,還是其他所有人?”

俞蜃:“所有。”

“......”

謝瓷皺着臉,花了點時間接受這個事實,悶聲說:“和我說就好啦,換來換去多麻煩,之前要是讓向老師發現了……”

“哥哥,你有沒有被人發現?”

“沒有。”

謝瓷:“......”

怎麽聽起來大家都不太聰明的樣子。

她趁機提出要求和解決方案:“你沒告訴我,我很傷心,晚上我想睡在上面可以嗎?哥哥也一起,你睡在外面,我就不會掉下去了。”

俞蜃盯着她天真的眉眼,又一次拒絕:“不可以。釉寶,我不能和你一起睡,其他男生也不可以,你要記住。”

謝瓷眨眨眼:“那如果上面有兩張床,我們可以一起睡嗎?”

俞蜃:“?”

十分鐘後,民宿工作人員将大床墊搬了下去,重新在木板上放了兩張單人床墊,中間只隔了兩個拳頭的距離。

謝瓷:“好啦,我睡裏面,你睡外面。”

俞蜃:“......”

半晌,俞蜃無奈道:“下去洗澡,我先下去,你再慢慢爬下來,要抓緊兩邊,害怕就喊我。”

謝瓷:“我不會害怕的。”

謝瓷不但不害怕,還靈活地爬下了樓梯,昂起下巴,對俞蜃說:“我不傷心了,但你以後要告訴我。”

“知道了。”

近十二月中旬,南渚的夜有了冷意。

宋槐獨自坐在草坪秋千上,腦袋空空,雙眸無神,失落從心底蔓延開,比被俞蜃拒絕那日的程度更甚。

看過他的溫柔,她愈發不甘心。

如果是她,宋槐忍不住想,如果俞蜃喜歡她,她一定會将世界上最好的愛給他,而不是只無憂無慮地在他身邊生活。

倏地,身後的樹屋門被打開。

宋槐猛然回神,喃喃道:“那是他妹妹,你是不是瘋了……”

門打開,林間冷風吹來,譚立風一個激靈,扯緊衣領往下走,才邁下臺階,他又看見了宋槐。

不可否認,宋槐是個漂亮女孩。

和謝瓷驚為天人、自由無拘的美不一樣,她像清麗的荷,氣質柔婉內斂,在規訓中長大,大抵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和俞蜃告白。

而他,膽小謹慎了十幾年,最終和魔鬼做了交易。

他們很像,譚立風又一次浮上這個念頭。

“...宋槐,他們說要吃龍蝦,要一起去買嗎?”

他幹澀而笨拙地喊着她的名字。

宋槐記得,譚立風和俞蜃在洛京時認識。

于是,她說:“好。”

...

“哥哥!”謝瓷洗完澡,摸索着撲在沙發上,抱着小枕頭坐好,說,“快來吹頭發,吹完我要看電影。”

這會兒,謝瓷的耳邊安安靜靜的,什麽都聽不清。等了片刻,熱乎乎的風吹過來,舒服得眯起了眼。俞蜃将這一頭黑發吹幹、梳直,仔細地塗抹上精油,而後給她選了一部電影,自顧自去進了浴室。

謝瓷側頭聞自己的味道。

白茶味,蘭芷的香味輕郁迷人。

她好香。

謝瓷又聞了幾口,開始看電影,看至一半,門鈴被摁響,叮叮咚咚的,有點刺耳,等了一會兒,見俞蜃沒出來,自己跑去開門。

“誰呀?”

她問。

外頭傳來譚立風的聲音:“是我,我和宋槐一起給你們送龍蝦。不方便開門沒關系,我直接放在門外,讓俞蜃來拿。”

謝瓷想了想,不能沒禮貌。

打開門,說:“哥哥在……咦?”

門開到一半,忽然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擋住,後頭伸過來一截手臂,水滴往下墜落,三三兩兩落在謝瓷臉上。

謝瓷一抹臉,嘀咕:“你身上下雨啦?”

俞蜃将謝瓷護在胸前,看向門外兩人,輕聲道謝:“太晚了,下次再邀請你們進來坐,晚安。”

譚立風下意識看向宋槐。

她盯着俞蜃漆黑的眼睛,慢慢地說了句:“晚安。”

俞蜃輕點了點頭,随即把謝瓷往懷裏一帶,關上了門,腳步聲走遠,他們聽到謝瓷古怪地問:“哥哥,你的衣服怎麽是濕的?”

謝瓷看不見,譚立風和宋槐都看見了。

俞蜃套了件短袖和褲子就出來了,頭發和身上都是濕的,模樣不太好看,明顯是洗澡洗到一半出來的,而謝瓷,穿着睡裙,頸間雪白一片。

譚立風想說些什麽,但又覺得怎麽解釋都古怪,只好提起別的:“去我們屋裏吃龍蝦吧,向今他們在打牌。”

宋槐掐着指尖,“嗯”了聲。

走出去一段路,她又回頭看了眼明亮的樹屋。

總感覺,哪裏很奇怪。

謝瓷湊上去摸了摸俞蜃的胳膊,踮腳一摸他腦袋,攆他去浴室:“快進去擦幹,感冒茉莉要罵人啦!還要喝苦藥。”

俞蜃:“想吃龍蝦嗎?”

“嗯,等你一起吃。”

謝瓷推他。

俞蜃動作很快,吹幹頭發,換了身衣服,出來陪謝瓷吃小龍蝦,說是陪,不如說是伺候——她十根蔥似的指頭幹幹淨淨的,嘴巴一張,舌頭一卷,就将龍蝦叼了進去。

“好吃嗎?”

“嗯嗯嗯。”

謝瓷側身對着幕布,面對着俞蜃,耳朵用來聽,嘴巴用來吃,眼睛休息不幹活,她美滋滋的,哪裏還記得剛剛難過傷心的事。

“我好開心呀,哥哥。”

謝瓷捧着臉,彎着眼睛對俞蜃笑。

俞蜃垂下眼,心裏像是有只怪獸,左沖右撞,想把她拎回家裏去,再也不放出來,又想答應她,以後再出來玩。

他說不出口。

“王姨說,你最近不開心。”俞蜃提起這趟出來的緣由,“她說是從體育館之後開始的。釉寶,你有什麽心事?”

謝瓷搖頭:“我沒有心事。”

俞蜃淡聲喊:“釉寶。”

謝瓷別過臉,小聲說:“睡覺再和你說。”

俞蜃沒再問,又喂了幾口,将剩下的龍蝦丢進了垃圾桶。釉寶今天沒吃除他以外任何人烤的串,他心情不錯。

近十一點,謝瓷刷完牙,捂着嘴打哈欠,嘟囔:“困了。”

俞蜃蹲下身:“背你上去。”

“哥哥,我重不重呀?”

她和普通小姑娘一樣,愛問這樣的問題。

俞蜃弓着腰,把人放到床上,塞進被子裏,說:“不重,再長高五厘米都不會重。今天聽故事嗎?”

謝瓷:“不聽,和你說我的心事呢。”

俞蜃關燈躺下,隔着咫尺的距離,側身看她,說:“哥哥聽着。”

這樣正經地和俞蜃說心事,還是頭一次。

謝瓷別別扭扭的,支吾了半天,小聲說:“我想……我想去很多地方,想和很多人說話,想出去上學。”

一個人長大好孤獨。

謝瓷偷偷想。

俞蜃答應她:“高考完,我帶你出去上學。”

謝瓷一呆:“我們可以一起嗎?”

俞蜃:“一起去國外。”

謝瓷蹭得一下坐起身,往俞蜃懷裏撲:“真的嗎真的嗎,我們一起去嗎?我可以和你一起在教室裏上課嗎?”

俞蜃:“可以。”

謝瓷想了想,又問:“手牽手會違反校規嗎?”

俞蜃:“不會。”

謝瓷那點兒困意頓時跑遠了,在他下巴上蹭來蹭去,蹭了沒一會兒,被人塞回自己床上,她開始打滾。

俞蜃耐着性子聽她滾了半天,說:“該睡覺了,釉寶。”

謝瓷不願意,高興完又和他讨論電影:“哥哥,電影裏說,‘人生沒有兩次天真無邪的機會’這是什麽意思?”

俞蜃閉着眼,低聲說:“意思是……”

謝瓷連忙豎起小耳朵,聽他說:“——意思是釉寶再不睡覺,就把你捉到下面去睡。釉寶沒有兩次耍賴的機會。”

“......”

“晚安,哥哥。”

謝瓷老實地平躺下來,閉上眼睛和一直動個不停的嘴巴,關上耳朵,貼着靠近俞蜃的床邊沿,不一會兒呼呼睡去。

俞蜃側身,注視着謝瓷。

他想,釉寶可以永遠天真無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