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軟 然後,再也不讓你離開
木盒沒上鎖, 可以輕易打開。
謝瓷細細摸着木盒上的雕刻,蓋頂浮着一朵睡蓮,左右兩側覆以蓮葉, 雕刻細膩圓潤,清雅、巧致,是她去年的作品,放在趙阿姨的店鋪裏售賣, 只做了這麽一個。
打開盒子,木雕小件熱熱鬧鬧地擠了一盒子, 木雕球鞋、海棠、簪子、小動物們……都是她曾送出去的練習品或者在店鋪上架的完成品。
謝瓷輕輕地吸了口氣, 問:“茉莉, 你以前見過這個盒子嗎?”
王茉莉探頭一瞧,心頭一跳,嘀咕着阿蜃轉性了,說:“阿蜃的盒子,放些小玩意兒,前頭一直放這兒,最近一段時間自己藏。”
“都放什麽?”謝瓷側頭看她, “茉莉也知道嗎?”
王茉莉嘆氣:“你送給別人的練習品, 他就是這點小心眼, 經過你手的,什麽都要收回來,跟寶貝似的。釉寶, 你哥哥什麽都好, 就這一點,但我不忍心苛責他,是我找理由要回來的, 不怪阿蜃。”
謝瓷先前就聽俞蜃說過,那些練習品都在他手裏,但她沒想到,連在店鋪裏上架的木雕都在他手裏。原來沒那麽多人喜歡她的作品,從始至終就只有俞蜃一個。
王茉莉見謝瓷沉默,琢磨着別把這孩子弄不高興了,這事兒拿到明面上,說出去也不好聽,勸慰道:“都是些練習品,要是不高興,等阿蜃回來和他發脾氣,他一定聽你的!也不知道那孩子鑽什麽牛角尖。”
王茉莉只當這些都是練習品,看不出來哪些是成品,因而她并不知道俞蜃的掌控欲已經到了令人恐懼的程度。
謝瓷安靜地坐在那兒,許久,輕聲說:“沒有不高興,就是有一點可惜。茉莉,我去玩水啦。”
王茉莉眼看着謝瓷端着小木盒走到廊下,将那些小物件倒在地上,挨個摸過去,腳晃湖水裏,看起來沒什麽異樣,她松了口氣。
坐在廊下的謝瓷卻在胡思亂想,想為什麽俞蜃願意把這些給她看,明明之前都是藏起來的;想他口中的那個相機;想向葵說她哥哥精神狀态有問題;想譚立風口中的俞蜃;想小時候俞蜃需要吃藥;想那一晚,他說,我對她們好,她們對釉寶好……
她一直想,一直想,直到俞蜃回家來,冰冰涼的指尖捏上她的耳垂,問:“現在帶釉寶去游湖?”
謝瓷垂着眼,小聲問:“哥哥,我自己回洛京,可以嗎?”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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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蜃唇線拉直。
俞蜃盯着她手裏的木盒,悄無聲息地攥緊拳,眼眸低暗,問:“釉寶是不是害怕了?所以想逃到洛京去。”
謝瓷攥緊小木盒,搖搖頭:“我有事要問爺爺,不許你聽。這次你不許跟來,我看完眼睛就回來了。”
俞蜃別過頭,問:“釉寶要去游湖嗎?”
謝瓷:“哥哥,我在和你說話。”
俞蜃:“我們去游湖。”
謝瓷不說話,抱着木盒子起身,上樓,再下來時已換好了雨衣、雨靴,她自己随手拿的,沒有問俞蜃是什麽顏色。
俞蜃頓了片刻,放小船下水,幾次都手滑沒放穩,瘦削的手緊扣着船沿,腕骨凸起,像嶙峋風化的石,随時都要坍塌。
謝瓷站在廊下,等着俞蜃來抱,這一次他抱得格外緊,到了船上也不放開,直到隔壁響起趙阿姨的腳步聲,他才松了手。
趙阿姨哼着小曲兒,去廚房搗鼓晚飯,習慣性地往外頭一瞧,眼睛定住,俞蜃帶謝瓷游湖去了,再仔細一看,俞蜃沒穿雨衣,連帽子都沒帶,更別說傘了。她愣一下,去廊下喊:“阿蜃!外頭下雨呢!”
無人回應。
小船漸漸劃遠了,墜入湖面的冷霧裏。
船上,謝瓷悶着臉,不知道俞蜃鬧什麽脾氣,她摸索着坐到他邊上,硬和他擠在一塊兒,船微微晃動了下。
俞蜃抱着她調整了位置,等坐穩了,謝瓷解開雨衣,笨拙努力地伸手,将俞蜃也擋在裏面。
“我不會逃的。”謝瓷小聲保證,企圖和他講道理,“我也不怕你,你一點兒都不可怕。我就是有事想問爺爺。”
她的氣息和她人一樣。
又輕又軟,攏在狹小的雨衣裏,悄悄往他耳朵裏鑽,癢癢的,令他壓抑着的情緒又開始膨脹,像汽水罐被猛烈搖晃,只差臨門一腳。可是,她貼過來,小手牽住他的手,就像小時候那樣,問他——
“哥哥,你是不是害怕?”
“你別怕,釉寶只有哥哥。”
俞蜃注視着她,眼眶泛着紅,啞聲問:“為什麽不想和我一起?你問爺爺,我不聽、不說話,不行嗎?”
謝瓷:“哥哥有那麽多秘密,釉寶也想有一個。”
俞蜃:“...你不回來怎麽辦?”
“我能去哪裏呀?”謝瓷掰着手指頭數,“我看不見,耳朵還不好,睡覺要哥哥講故事,要和趙姨學木雕,還要學習、畫畫,可忙啦。”
“你在這裏,我一定會回來的。”
“哥哥,你相信我吧。”
俞蜃擡手,将她用力摁到懷裏,低聲說:“就一次。”
他這輩子,只想和她分開這一次。
南渚連綿陰雨一周,俞老爺子來的那天卻放了晴,他努着嘴打量着水屋,左右都看着不順眼,當時看還挺好,和家裏一比就顯得怪可憐的。
俞蜃站在門前,低眉斂目,一副乖寶寶的樣子
老爺子打量着這裝模作樣的壞小子,瞧着倒是像人樣了,但心裏指不定怎麽罵他,他輕哼一聲:“釉寶呢?”
俞蜃:“睡午覺。”
老爺子趕緊放輕聲音,用拐杖指指裏頭。
王茉莉和趙阿姨都納悶,老爺子脾氣也太差了,阿蜃這麽乖,他怎麽還臭着一張臉,這老頭真是古怪。這兩人有話說,王茉莉幹脆就上隔壁去剝剝豆子、聊聊天,也不想聽老爺子發脾氣。
等人一走,老爺子探頭探腦地往樓上看,一點不見在門外的威風,湊上去摸摸俞蜃的腦袋,嘀咕:“高了高了,一下就這麽高了,胳膊也壯實,唉,一眨眼都要十八了。阿蜃,你老實和爺爺說,這四年打人沒?”
俞蜃:“沒有。”
老爺子吹胡子瞪眼:“欺負人沒?”
俞蜃:“沒有。”
老爺子:“放屁!轉到一中的那兩個孩子又怎麽着你了?我看着人,你老實點,別想着使壞欺負別人。”
俞蜃耷拉下眼:“你們什麽時候走?”
說起這事兒,老爺子樂了,嘿然一笑:“這蔫巴巴的樣子,釉寶怎麽和你說的,居然能說動你。”
俞蜃不想理他:“說說醫生。”
老爺子這下不笑了,摸去書房,找着舒服位置,再指使俞蜃倒水泡茶,等喝上了,正經說起醫生的事:“外頭請來的醫生,只肯在洛京呆幾天,看完釉寶就回去,不一定能治好,但有希望……”
老爺子事無巨細,俞蜃安靜聽着,偶爾問兩句話,等說了大半,茶續了一杯又一杯,樓上有了動靜。
“釉寶醒了?”
“等她自己下來。”
老爺子在心裏嘆了口氣,眉眼間劃過憂愁,沉聲道:“也用不着非得呆到高中畢業,你要想回去,過完年爺爺就帶你...和釉寶回去。”
俞蜃沒什麽反應,只說:“聽釉寶的。”
兩人說了會兒閑話,謝瓷下來了,又是“咚咚咚”的聲響,直把人聽得心驚肉跳,小姑娘走到一半就嚷嚷,不喊爺爺喊哥哥。
俞蜃出去,把人接下來。
老爺子氣呼呼的,吃了點兒飛醋。
“爺爺!”謝瓷雖然不常想念爺爺,但忽然見到還挺開心,湊上去嘀咕,“我摸摸你,摸摸你。”
這是她特殊的打招呼方式。
老爺子習慣了,仰起臉讓她摸,也看她:“釉寶也長高了,白白胖胖的,臉上有肉,這小子養得還挺好。”
謝瓷一呆,也不摸爺爺了,轉而摸起自己的小臉來,俞蜃把她的手扒拉下來,往他爺爺臉上“啪”的一放,說:“他胡說,釉寶不胖。”
老爺子被打了下臉,也不氣,哄她:“爺爺瞎說的,釉寶漂亮着呢。”
“胖就胖吧,也沒事兒。”謝瓷幽幽道,專心摸起老爺子來,“爺爺不乖,沒好好吃飯,都瘦啦。哇,這裏多長了六條皺紋!爺爺變成老頭子!”
老爺子:“......”
謝瓷還知道安慰他:“爺爺就算變成老頭子,也是有錢老頭子。回了洛京,爺爺要多吃飯,和釉寶一樣,白白胖胖的。”
老爺子眼眶一酸,點頭:“好。”
...
晚飯前,謝瓷和俞蜃呆在樓上整理箱子,順便說悄悄話,謝瓷說:“哥哥,你要記得給我打電話,每天……嗯,兩個,不對,三個吧,早中晚各一個,你好好上學,我回來那天要來接我,我數數,周三就回來啦,才去三天呢。”
俞蜃:“知道了。”
謝瓷朝他伸出一根小拇指:“拉鈎,我很快就回來了,哥哥來接我,回來還想去劃船,上次沒玩高興。”
俞蜃垂眼盯着那根繃得直直的小拇指,半晌,沒和她拉鈎,只輕聲說:“如果你沒準時回來,我會去接你。”
然後,再也不讓你離開。
俞蜃送走老爺子和謝瓷,身影掠過清淨的小區,在水屋前停下,隔壁的燈暗着,趙阿姨出門去了,他在夜色中站立片刻,轉而進了水屋。
不多時,水屋二樓的燈亮起。
短暫的寂靜後,二樓忽而傳來巨大的聲響。
此時,私人飛機裏。
謝瓷耷拉着腦袋,心裏一點都提不起要回洛京的喜悅,她滿腦袋裝的都是俞蜃,也不知道他回家沒有,回家了做什麽,晚上會不會想她。
兩人到底沒有分離過。
真到了離別時刻,謝瓷心軟了,拉着老爺子問:“爺爺,我們真的不能帶哥哥一起嗎?不會影響學習的,哥哥很聰明,他一個人我好擔心。”
不怪謝瓷心軟,老爺子也心軟。
從小孩子沒在身邊,又經歷了那麽大的苦難,現在被趕出家門不說,連家都回不去了,見謝瓷悶悶不樂的模樣,他哪兒能放心,他比謝瓷更擔心俞蜃的狀态。可這一遭,本就是為了試探他的狀态。
老爺子考慮再三,還是輸給謝瓷可憐巴巴的眼神,說:“那我們去把哥哥接回來,他看見我不高興,爺爺去這兒等你們。”
...
司機将謝瓷送回小區,謝瓷沒讓他跟着,她在這裏生活了四年,對這裏的每一條路都熟悉,不用盲杖就能安全回到家裏。
謝瓷出門時帶了鑰匙,她開門進屋,先喊了聲哥哥,沒人回應她,蹲下身去摸玄關的鞋,俞蜃明明回來了。
在樓上嗎?
這麽想着,謝瓷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