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朽木 像仙人掌的刺
“5月17日上午, 俞氏二公子俞蜃正式接管俞氏集團,交接儀式在洛京大飯店舉行。據悉,俞蜃年僅23歲, 畢業于洛京醫科大學……”
俞氏內部動蕩幾年,這一場內鬥在年初塵埃落定,洛京眨眼就換了天。這一天,關于俞氏和俞蜃的新聞稿滿天亂飛, 不光金融圈,連帶着醫科大學也流言四起, 各種各樣的傳言往外冒。
“新聞上的俞蜃和學長是一個人?!”
“是啊!!!完全看不出來!那麽溫柔紳士的學長居然搖身一變, 變成俞氏總裁了, 這就像是從校園頻道快進,直接進入狗血豪門!”
“嗚嗚嗚,那學長還當醫生嗎,不會棄醫從商了吧?”
“聽一個師兄說,他在協和見到學長了。”
“啊,幸好,那以後我們還見得到!”
“不過, 學長看着溫柔, 感情方面怎麽像斷絕了七情六欲似的, 不喜歡女的也沒事,問題是他男的也不喜歡,跟從廟裏出來似的。”
幾個女生叽叽喳喳的, 說着說着, 忽而關心起俞蜃的感情生活來。
她們心目中神仙似的學長,在校這幾年,沒有半點花邊消息, 無數女生铩羽而歸,真有消息,也是科研學術方面。這不,還在讀研,就被導師拎去協和參與一個前沿課題,忙得不見人,不成想忽然爆了這麽一個大新聞出來。
“诶,和你們說個秘密,過來,噓。”
“什麽什麽?”
“我聽師兄說,學長啊,他有未婚妻。”
“我靠,真的假的?!”
“百分之八十,他未婚妻好像身體不好,住在療養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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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療養院。
賓利緩緩停在門口,小宋下車,打開後座門,露出男人清冷、溫和的面容,金絲邊框的眼鏡柔和了他眉眼間的冷淡,多出一股斯文的意味來。
俞蜃邁步下車,扣上西裝扣子。
他從交接儀式離開,直接來了療養院,還沒來得及換衣服。一身标準領蘇格蘭紋西服外套,單排雙扣,深藍色的紋樣配上暗褐色的扣眼,內裏是簡單的長尖領藍白豎條紋襯衫,搭配出層次效果,從容而不生硬,一如他在俞氏的風格。
小宋低下頭,說:“我晚上來接您。”
俞蜃微微颔首,溫聲道:“今天辛苦你了。”
小宋沒再跟上去,注視着俞蜃獨自離開的背影。
這幾年,他眼睜睜地看着俞蜃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待人溫和有禮,萬事挑不出錯,耐心而細致,十足的紳士模樣,仿佛他這輩子的脾氣都在幼時用完了。洛京不少人已不會刻意去想俞蜃原先狂戾的模樣,只當是他小時候難以管教,現在他可是圈內首選的聯姻對象之一。
可這模樣,是真是假。
小宋不知道,別人也不知道。
療養院內有一棟特殊的洋房,裏面躺着一個睡美人,睡美人躺了整整兩年,小儀也在這裏照顧了她兩年,可她一直不曾醒。
新調過來的護士問小儀:“她是什麽原因沒醒?”
小儀說:“當時做的手術有風險,做完就這樣了,一直沒醒。俞先生每天都會過來,你別多話,他問什麽就答什麽。”
護士:“我聽說過,是她未婚夫吧,他脾氣不好?”
小儀:“怎麽會,俞先生是我見過脾氣最好的人了。”
護士納悶:“那要我別多話?”
小儀瞥了護士一眼,心想這還不是為了讓你控制好自己,免得到時候生出點別的想法來,以前這樣的事兒不是沒有過。
正說着話,門被推開。
小儀忙起身,護士緊跟着站起來,探頭去瞧,她呆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克制着自己,老實低下頭不亂看。
小儀笑着說:“俞先生,我們看到新聞了,恭喜您。”
俞蜃微彎了彎唇,拿出兩盒包裝精美的糖,上面夾着兩張俞氏旗下酒店的會員卡,遞給她們:“謝謝你們,一點心意。”
直到俞蜃走了,護士還有點呆。
原來俞先生這麽年輕,還這麽英俊。
俞蜃上樓後沒直接去看謝瓷,去隔壁房間洗澡換了衣服,摘下眼鏡,和鏡子裏陌生的男人對視一眼,眉眼間的溫和逐漸散了,唇角弧度微微下拉。再進門時,他從俞蜃變成了釉寶的哥哥。
房間內。
謝瓷躺在雪白的大床上,安靜、悄無聲息,只有微弱的呼吸彰顯着她還活着,手術成功了,她卻沒醒來。
俞蜃是在兩年前找到謝瓷的。
那時他雖未正式掌權,但形勢已經一邊倒,不會再有意外發生。于是,他去問爺爺要他的釉寶。爺爺卻說,釉寶做完手術需要修養,他又等了半年,遲遲等不來謝瓷,便滿世界地找她,最後找得快要瘋了,爺爺不得已告訴他實情,她在術後陷入昏迷,一直沒醒來。
俞蜃垂眼,靜靜地注視着謝瓷,俯身靠近,冷白的指節沒入她的黑發,傾身親了親她的額頭,低聲說:“抱你曬太陽。”
謝瓷乖乖地躺在他懷裏,閉着眼。
俞蜃拎了本故事書,和以前一樣給她念故事,念到她愛聽的部分,便捏捏她的耳垂,示意她認真聽。
懷裏的人垂着眼,并不回應。
似乎陷入了某個夢境裏。
不多時,窗外起了風。
俞蜃便抱着謝瓷回床上,拿出筆記本忙公事,偶爾看一眼睡着的她,這一天就這樣緩慢過去。
一如這兩年的每一天。
樓下。
護士悄悄瞧了眼樓上,問:“俞先生通常什麽時候走?居然能呆一整天,我以為看看就走。”
小儀:“不忙就呆到晚上,忙的話差不多一小時。有時候不在洛京,他的助理會過來。反正這裏每天都不會缺人。”
護士感嘆:“感情真好,他會在這裏過夜嗎?”
小儀壓低聲音:“從來不過夜。”
護士納悶,兩年多,居然一天都沒在這兒住過。
然而,這天到了晚上十一點,俞蜃都沒有下來,小儀也有點愣,她古怪道:“難不成今晚住這兒?”
才這麽想,小宋帶着俞蜃的晚餐過來了。
小儀和小宋打交道兩年,還挺熟,她直接問:“俞先生今天不走啦?那晚上我們要上去嗎?”
小宋:“不确定,晚點再說。”
話雖這樣說,但小宋送完晚餐就下樓了,也沒個準話給小儀,她拉着人不讓走,小宋只好道:“可能會留下來,沒按鈴就別上去。”
小儀松開手,心裏覺得古怪。
怎麽就今天留下來了呢?
樓上,房間內。
俞蜃洗完澡,從櫃子裏拿出相機,在床側坐下,開始翻照片。謝瓷用相機的時刻不多,兩年多,裏面留下的照片不過百張。看了照片,俞蜃才知道,謝瓷根本不在國外,她被藏在南邊的一座小島上,比南渚更南的地方,幾乎與世隔絕。
她最愛拍的地方是大海。
多數照片不清晰,偶爾有那麽幾張對準了焦,碧藍如鏡的海面安逸而寧靜,陽光灑滿整座島嶼,島上植物叢生,偶爾還有小動物上家裏竄門,是個極适合她的地方。
俞蜃抽空坐船去過一趟。
在她房間裏住了一夜,走她走過的路,去過或停留過的每一處地方,然後什麽都沒帶走,維持着她原來離開時的模樣。阿姨告訴他,謝瓷不太愛說話,也不太愛出去玩兒,偶爾夥伴過生日,會去湊個熱鬧,其餘時間都留在家裏刻木雕。
刻什麽呢。
刻他的小像。
俞蜃後悔過,後悔留她孤零零地在島上。因為她不開心,一點都不開心,甚至沒有心思裝點房間,似乎對她來說,那只是個住所,不是家。
俞蜃深吸一口氣,放下相機,看向謝瓷。
他早該回去了,可今天他卻覺得累,累到只想在她身邊呆着。
他凝視她許久,牽住她放在身側的手,俯身将額頭貼在她的手背上,等這陣情緒過去了,用唇輕輕碰了碰她的手,低聲喊:“釉寶。”
謝瓷還沒睜開眼,聽到一道低低的男聲,他聽起來似乎很難過,聲音是她喜歡的那一種,幹淨清朗。
不過……他怎麽在親她呢!
謝瓷睜開眼,和人好好說話:“你不能親我。”
俞蜃頓住,渾身僵硬,他伏在床沿,一時竟不敢動,直到手裏的小手像小魚一樣,想從他手裏逃走,他猛地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擡起頭,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人,她也在看他,眼神困惑又好奇。
謝瓷有點呆。
這是人的模樣嗎?
他似乎生得很好看,可她形容不出來他的樣子,像什麽呢,說不上來,只覺得他似乎要哭了。
謝瓷抿抿唇,用另一只手摸摸自己的眼睛,疑惑地自言自語:“我不是小瞎子嗎?我能看見啦,你是誰?”
俞蜃唇線繃直,看她歪着腦袋。
一臉純稚地問他,你是誰。
俞蜃動了動唇,說不上話來,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好半晌,他啞聲說:“我叫俞蜃...你不記得我?”
謝瓷又問:“那我叫什麽?”
俞蜃神經猛跳,微微阖眼,按響鈴,俯身抱起她,說:“別怕,帶你去檢查身體,害怕就閉上眼。”
謝瓷忽然被陌生人抱在懷裏。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後聞了聞他的味道,沒掙紮,她好像挺喜歡呆在他懷裏的。他香香的,說話聲音好聽,長得也好看。
他們認識嗎?
可她不記得。
謝瓷一路上看什麽都覺得新奇,眼睛睜得大大的,偶爾看天,偶爾看建築,最後轉過頭看俞蜃。
他一直在看她。
一動不動,像塊木頭。
謝瓷眨眨眼,問:“你在難過嗎?”
俞蜃:“我很開心。”
謝瓷有些詫異,湊近了點,禮貌地問:“我能不能摸摸你?想摸摸你的臉,我好像認識你。”
俞蜃不動:“你摸吧。”
謝瓷擡手,從他的額頭開始摸,一邊摸,一邊小聲說:“你的睫毛好長,摸起來像仙人掌的刺,軟軟的,有點兒戳人。”
俞蜃倏地紅了眼。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慢吞吞地摸着他的臉,對他說,哥哥的睫毛好長,摸起來像仙人掌的刺,軟軟的,有點兒戳人。咦,怎麽嘴唇還是那麽幹,換季要多喝水,或者塗點潤唇膏,哥哥不乖。
俞蜃想告訴她。
他很乖,在她不在的日子裏。
協和醫院某間病房內。
謝瓷輕晃着小腿,坐在床邊,眼睛黏在病房外。
邊上的護士往外瞧了一眼,俞醫生和幾個主任醫師站在門外,不知道說些什麽,她又悄悄拿眼瞧謝瓷,她剛剛被打包丢去做了一堆檢查,到哪兒都拉着俞蜃不肯放,整個醫院都看見了,她們的俞醫生低頭彎腰,溫聲細語地哄一個女人,眼睛放在她身上沒移開過。
這大半夜的,可炸了鍋。
謝瓷問:“你們喊他俞醫生,他是外科醫生嗎?”
護士回過神,笑着解釋:“不是,俞醫生是眼科的,今年剛到我們醫院。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頭疼嗎?”
謝瓷搖搖頭,她現在都處于看什麽都覺得新奇的狀态,慢慢把所見所聞和大腦裏儲存的信息都對上,還學會了分辨顏色,是俞蜃告訴她的。
這個男人是誰呢?
謝瓷止不住好奇,她不怕他,還有點兒想接近他,但是又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她說不上來,像是隔了一層霧看他。
不多時,俞蜃推門進房,對護士點點頭,護士出去了,房間內只剩下他們,他卻站在門口沒過來。
謝瓷盯着他。
有點不高興,他為什麽不過來?
許久,男人喊她:“釉寶。”
謝瓷呆了一下,她不是叫謝瓷嗎,為什麽他喊她釉寶,這是她的小名嗎?聽起來有點可愛,應該是她的小名。
她盯着他黑沉沉的眼,朝他伸手:“你過來點。”
俞蜃問:“是不是聽不清聲音?”
謝瓷:“不是,就是想你過來。”
俞蜃沉了一晚上的眉眼,随着她的話漸漸松弛下來,他走近,垂眼看着悶着臉的謝瓷,她一點都沒變,哪怕什麽都不記得了。
謝瓷別扭地盯着他垂着的手,小聲說:“我叫釉寶嗎?”
俞蜃“嗯”了聲:“你小名叫釉寶,你因為手術昏迷了兩年,現在除了丢失記憶,身體很健康,只是要多運動。”
謝瓷仰頭看他:“我們是什麽關系?”
俞蜃:“我是你的未婚夫。”
謝瓷詫異地睜大眼,愣愣地看着眼前清俊的男人,視線從他的眉眼往下滑,落在他薄薄的唇上。
原來他們是未婚夫妻的關系。
那她……
謝瓷想了想,特別禮貌地問:“那你現在能不能親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