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陰晴不定的少年帝王
午後,日頭又曬又悶熱。
士兵們押送常卿到了地方便回去交差了,只留下了桃主事看守他。
這農戶爹娘把人領回竹屋,又是打量片刻,那有着黝黑的皮膚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裴父,便直截了當問道,“你能下地嗎?”
常卿道,“我種過桃美人。”
“桃美人?”裴父皺眉,顯然理解錯了,“以前你做假皇帝時可能美人左擁右抱,後宮佳麗三千,但咱家可是供不起你這樣的。”
常卿:“……那是多肉植物。”
裴父:“……”
哪兒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
尴尬之下,站在常卿身側的玄衣男子掩住臉,神情不明,輕聲低笑起來。
常卿和裴父都轉頭看向他,桃主事止住笑又道,“那我就先去隔壁找房子住,不打擾你們父子倆久別重逢了。”
……
常卿被裴父領進了一間小竹屋裏,随後裴父便找借口的趕緊離開了,還說等下便來帶他下地,而如今只留下他一人适應。
那是間稍微簡陋的竹屋,擺設床和小木桌,還有些零零散散的東西,僅此而已。
常卿抿了抿唇,開了窗疏通空氣,又在床邊坐下。
他彎下腰,把那粗制濫造的草鞋撇開,開始處理血淋淋的傷口。
布條落在青石地面的時刻,他低頭去拾,卻看到了壓在床底下的幾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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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都是《周禮》、《禮記》、《春秋》一類的科考內容用書。
裴父裴母都是未曾讀過書的,這書是誰的?昭然欲出。
看來這是男主裴虞之,他幼時住的房間。
結果天道好輪回,常卿這個假皇帝,又回到了這裏。
若是原主在這兒,總是免不了長籲短嘆,而常卿,只唇角輕微地掀了掀,也看不出什麽情緒,手指已然勾出了那泛黃的書籍,垂眸打量。
卷邊依稀殘破,扉頁上模糊墨滴——
破繭。
落款單字‘裴’。
……破得是什麽繭?
他眉峰微動,也正是此刻,木門吱呀作響,裴父大大咧咧走了進來。
“走吧。”他扛着鋤頭,想到什麽,又回過頭來,目光落在他墨發和腳踝之處,說道,“下地的時候,很髒,你最好不要帶着那些貴重物品了。”
“嗯。”
他放下書,裴父看到他的動作,莫名其妙笑了下,“以前裴虞之喜歡讀書,上完學堂再下地,沒日沒夜地讀,但家裏虧空了,就只能放棄他了,可他不肯,非是得學,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就那樣離開村子……結果還真闖出名堂來了,而你卻回來了。你說,是不是老天爺都安排好了?”
“……”
不知怎的,常卿突然想起他攥着匕首,刀鋒嵌入那白衣青年身體時的場景。
那是他在和老天爺,搏命。
細指翻轉,單手取下白玉簪,還有腳踝的細碎鏈條,聽到兩者擱置木桌,發出細微的響聲,他抿唇輕輕笑了聲。
“或許吧。”
命運這種事。
…裴虞之不是信佛嗎?
……
片刻後,常卿站在田邊,那是片秧田,綠油油的,還有光禿禿的一片沒覆蓋上。
黑發青年身着單薄布衣,立在田埂邊,頰邊碎發随風搖動,臉色蒼白,頗有幾分病氣。
遠處的鄉人望去,當真是貴氣,與這簡樸的村莊極其不符。
而他身側的黝黑男子只皺了皺眉,“你能下去嗎?”
666系統忍不住怒了:【……這爹怎麽腦子裏只有下地?我家親親宿主看起來像是能下地的人嗎?可笑!】
常卿:“……”
“我是怎樣的人?”
666系統:“……”
嘤嘤嘤它錯了……居然一時被宿主這副矜貴弱氣的模樣所蒙騙,他可是練過武還能紮刀幹掉主角的狠角色啊……哪裏下不了地?
額——
都這麽神化了,還下地幹嘛?
666系統一本正經道,【親親宿主還不走,是想玩鄉村虐渣支線嗎?】
常卿:“……滾。”
666系統:【好的(╥╯^╰╥)】
但還是很好奇,宿主幹嘛留下來受累?
按宿主那惡劣性格推算,唔……
666系統一個冷顫。
肯定是憋着壞招準備逆襲反轉呢!
……
“你在想什麽?快些回答,我還要去城裏置購些東西呢。”
看着常卿低頭不語,那裴父終是皺起眉頭,不耐煩問道。
“啊,”他擡頭,還是那副淡然模樣,“沒事。”
裴父看他沒人情似的姿态,也是煩悶,便把秧苗放下,直接轉身離去了。
常卿便站立一會兒,覺得無聊,便俯下身挽起臂彎的袖口與袍角,捏起其中一株秧苗,下了地。
細嫩且布滿傷痕的雙足,觸及涼水裏的污泥,先是疼得下意識一縮,又盡力放松着,陷進了黑色仿佛深淵的淤泥裏。
令人惋惜。
666系統的統兒心都快碎成渣子了。
結果就聽這人低聲道,“這還挺舒服。”
……666系統頓時噤聲,覺得自己滿腔同事愛,喂了變态。
——
已是夜幕低垂的時分,秧田裏的人才姍姍走上田埂,小腿有些疲軟,踏腿的時刻,幾乎一個踉跄差點站不住,将近摔在泥裏了。
适時伸來一只手,輕輕扶住了他的腰身,另一只則攥住了他的皓腕。
常卿挑眉,仰首,唇角微彎,笑着望向來人。
然後髒污的指節,暗暗發白,用力将人一拽!
泥水濺起,混進玄色衣袍裏。
那清俊青年被人扯下秧田,倒在他懷裏,愣愣擡眼看他。
頗有些好心人遇上蛇的錯覺。
偏偏這只蛇,還若無其事地低頭朝他看,露出唇紅齒白的笑。
“桃主事那麽不禁拉,都拉不動我上岸。”他笑着說,又突然皺了皺眉。
“你很重。”
他嫩白的腳踝,重重陷進了泥水裏。
桃主事眸色聚焦,直起身子,扶他,但抽身的那瞬間,又聽見黑發青年吃痛的悶哼聲。
他想起小皇帝這路來那血淋淋的雙足。
只是那麽一想,無可避免地,心尖就泛起絲絲縷縷的疼意。
他在心疼。
但他又想起剛才被扯入污泥的力度。
小皇帝冷得似泥裏的溫度,寒。
但他還是抿了抿唇,“我帶你去溪邊清洗下吧。”
“好啊。”
他點了點頭,簡陋的粗麻發帶夾着黑發,垂落肩膀。
桃主事又低頭,看他空空如也的腳踝,神情有一瞬僵硬,眸色也暗了下來。
“你的飾品呢?被那裴家夫婦拿走了?”
他這語氣,像是一眼看透,十分了解裴家夫婦是怎樣的人似的。
常卿看了他一眼,“不方便,我就放在屋子裏了。怎麽了?”
那麽在意……
而桃主事只是低下頭,仿佛不好意思了,“只是你戴起來很好看,所以,想你一直戴着。”
……
片刻後,兩人準備去小溪,那是條山間清澈的,卻地處偏僻幾乎荒涼的地方。
山間綠植如被,漫山遍野的花,姹紫嫣紅。
夜色低垂的山路途中,前面的玄衣男子身姿提拔,似很熟悉這山路的模樣,腳步穩重,提着盞燭火搖曳的燈籠,在後方望去的漆黑中,宛如指路的螢火蟲。
…很美。
常卿垂眸,那雜草叢生,過腳踝的高度,正與風飒飒作響,勾着他,有些癢。
“到了。”前方傳來壓低的嗓音。
不算好聽,甚至粗粝。
常卿坐在青石邊,溪水潺潺,沖刷過他雙足雙手的髒污,溫柔的舔舐着他腳踝,那細小的傷痕。
他漫不經心的眼神,落在那玄衣男子身上。
桃主事背着身,彎着腰,正洗着袍角的泥水。
玄色微涼的綢緞,不經意間揚起,略略滑過他的左腳。
常卿低眸。
面前人退幾步就能跌進他的懷裏。
淡淡地想着。
也這麽做了。
也就是此刻他轉身,惡意伸出的嫩白雙足,觸到了他的左腳。
然後,是溪水四濺的水滴。
沾濕了玄衣男子清俊臉頰邊的細小絨毛。
泛起濕氣的黑發微垂,漾起幾許柔若無骨的誘惑。
燈籠擱置在腿邊,清晰地照耀着他們交纏着的黑色身影。
呼吸相聞,很近的距離。
風微微拂過,桃主事的臉,在燭火的照映下,若隐若現。
看不清神情。
只是那雙黑眸,深得似鴉羽,透着幾分琢磨不透的情緒來。
“沒想到陛下是這樣的人啊。”
對方話是這樣說,姿态卻是處變不驚,耳畔喟嘆。
漆黑中,聲線泛起莫名冰冷的意味,如同足下流動着的溪水。
常卿倒是沒被他口中的諷刺激怒,只是慢吞吞地湊近他的唇瓣,“你這麽關心我,難道不是愛慕我嗎?”
說這句話的時刻,他微涼的指尖,輾轉過那深埋心髒的胸口,又攀附上對方濕漉漉的臉頰,溫柔地擦拭着。與此同時,親昵抵額,殷紅似血的唇瓣,仿佛馬上就得吐出蛇信子來的危險。
對方的黑眸,牢牢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深處,透出迷離的渴望。
而他仿佛洞察人心,還漫不經心湊近,心髒頓住的那剎,他驟然停住,擡眸,僅一寸之差,“你不想要嗎?”
玄衣男子一瞬清醒。
仿佛被拖出欲望的深淵,卻依然,溝壑難平。
再次擡眼,那黑發青年眸色淡淡,正漫不經心看他。
…真是惡意。
莫名的,他突然捧住臉,指縫流瀉出低低的笑聲,“你對誰都這樣嗎?”
都這樣玩弄心術。
石頭樣的心肝。
黑發青年聞言,歪了歪頭,還是那副最熟悉不過的,狀似不經意間的無辜,“我只對你這樣啊。”
腔調裏慣常貴氣,溫柔的近乎暧昧。
玄衣青年唇角僵硬扯起,下一刻,譏諷弧度卻戛然而止,只因為……
唇瓣輾轉着那濕潤溫軟的感受。
小皇帝抱着他的腰,正低頭啄吻。
密密麻麻的,酥麻感,直戳天靈蓋。
使人忍不住沉迷……
但……
他們的身份,怎麽能這樣做?!
那宛如黑夜般深沉的黑眸,驟然清醒,随之而來的是勃然怒火,他抵住黑發青年的胸膛,一把推開他。
“你怎麽能這樣?!”他拔高聲音,也不粗啞,只是低沉的磁性,竟然連聲音都變了。
此刻他那清俊臉龐,全然沒有溫和與羞澀,神情滿是憤怒與深藏的失望……甚至是殺意!
也不知道氣得是他的輕薄,還是別的什麽東西。
黑發青年卻像是看不見一般,淡然的,襯得暴跳如雷的玄衣男子,像個瘋子。
可……
玄衣男子狠狠注視他。
瘋的到底是誰?
“怎麽了?”
他甚至還問他!
“我們今日才見,什麽關系都不是,你便……便這樣待我……你……”
“哦,這樣啊。”常卿仿佛恍然大悟,“可我們不是今日才相識啊……”
“多年親昵悱恻,豈是一日能道盡的?對吧?”
“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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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丞相:他居然渣到道德淪喪,綠我!
常卿:不就是你嗎?
丞相:……麻蛋,還是掉馬了。
常卿:……
丞相【怨念臉】:等一下,偏離主題了……難道你見着羞澀老實可愛又樂于助人的桃主事,就沒有一絲的動心嗎?啊?!
常卿:……
666系統:……男主快撿撿地上你的臉吧!
丞相:【目露兇光】:想死嗎?我幫你。
666系統:……歐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