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等等!”那人叫住了她,“你不認識我了?”
大麗轉頭瞧他,這人跟自己年齡相仿,大冷的天沒戴帽子,露出燙出波浪紋的頭發,鬓角一直留到耳朵下面,後面的頭發留得更長,整個屯子都很少有頭發留這麽長的男人,尤其現在是正月。
他長得濃眉大眼的,身高比自己高出一個頭來,穿着最時興的軍大衣,露出一截軍綠的褲子,最紮眼的是紮了個白圍脖。
靠山屯肯定沒有這樣時髦的男人,偏偏他這麽一說,自己覺得他眼熟,“你是……”
“我是朱逸飛。”朱逸飛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
朱逸飛?大麗吓了一跳,“怎麽是你啊?你怎麽變成這樣了。”朱逸飛是朱逸群的二大爺朱有富家的,朱逸群的父親行三,朱有富早年招工到了油田,媳婦也是招工到油田的女工,朱逸飛在過去朱逸群的爺爺還活着的時候,年年寒暑假或是過年都會回來。
前些年朱逸群的爺爺去世了,朱有富一家子也就不回靠山屯了,聽人說直接回朱有富媳婦的娘家那頭了。
說起來,朱逸飛跟大麗正經有年沒見了,真沒想到他現在變成了時髦青年。
“我上我姥家過年,聽說公社放電影,就跟着來看熱鬧了。”朱逸飛說道,他從兜裏掏出一把瓜子,“吃瓜子不?五香味的。”
大麗沒跟他客氣,接過了瓜子,“你怎麽不回靠山屯啊?”
“靠山屯到了冬天路不好走。”說起來都是借口,只不過是因為老人不在了,自認比兄弟們過得好的朱有富不願意再跟兄弟們牽扯,當初朱有昌去世的時候兩個老人還在,他們兩老還曾經幻想過讓朱有富把朱逸群接到油田去,反正朱有富家孩子少,只有兩個,他家雙職工,再加一個朱逸群不算什麽。
為這事兒朱家兄弟直接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兩位老人面前鬧了個半紅臉。
後來兩位老人經不起打擊先後去世,朱有財和朱有富又鬧了一場。
這些事兒大麗只是聽父母閑聊的時候提起過,想起來也挺讓人唏噓的。
“你吃飯了沒?我請你吃飯。”朱逸飛笑着說道,靠山屯也好,他姥姥所在的柳家屯也好,都太無聊了,今個兒公社所謂的文藝彙演也沒意思,演得都是些老節目,至于晚上的電影,都是他看過的。
也就是見到長得婷婷玉立的馬玉麗,讓他覺得沉悶的公社有點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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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小時候的農村柴火妞,長大了居然頗有幾分姿色,大氣明豔不說,還比城裏那些嬌小姐多了些樸實。
馬玉麗想了想,“不了,我不餓。”她不太喜歡朱逸飛看她的眼神,她還沒有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呢,讓她覺得有些尴尬。
“我也不餓。”朱逸飛笑了,他擡起手腕露出手脖子上的上海牌手表,“才上午十點半呢,你們都是為了看晚上的電影?”
“戲也挺好看的啊。”再怎麽覺得沙家浜演過太多次,也是一種難得的娛樂。
“你們這裏沒有電視嗎?”
電視?馬玉麗倒是看見過,“縣城裏才有呢,我們村還沒通電呢。”
“沒通電?現在居然有沒通電的屯子?柳家屯都有電。”
“我們是山裏啊。”馬玉麗不太喜歡他說話的語氣,“聽說今年能通電。”
“通了電就能買電視了吧?”
馬玉麗瞧了瞧他,“電視挺貴的。”
“不貴,油田有內部價,想買的話聯系我,我能替你們整到,我姥家的電視就是我媽買的。”
“哦。”馬玉麗應了一聲,見到好久不見的小朋友的激動,被莫名的情緒給掩蓋了。
這人是什麽時候變讨厭的啊?
明明都是從村子裏出來的,去油田變成了工人家庭,就變得這樣高高在上了?
她心裏生出了厭惡,就不樂意在他跟前久呆,“我去找我媽了。”
朱逸飛正覺得無聊,難得有個他看得上眼的,能逗弄上兩句的小姑娘,哪肯輕易放過,“這裏人雜,我陪你一起去找。”
“不用了,我媽就在前面。”馬玉麗飛快地往人群裏跑去,她往人群裏一紮,拐了幾個彎就把朱逸飛甩了,正覺慶幸呢,迎面撞見了朱逸群。
“你怎麽來了?”她不自覺的露出幾分笑意來,“頭不疼了嗎?”
“沒事了。”朱逸群其實是陪朱家的幾兄弟來的,看他們那樣子,好像他不來犯了什麽錯似的,盡管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他還是來了,“你在人群裏鑽什麽。”
“躲個人。”
朱逸群臉上的笑收斂起來了,“有人欺負你?”每次公社這種大型集會,總免不了有幾個流流氓氓的調戲落單的漂亮姑娘。
“那倒沒有,就是挺讨厭的。”大麗剛說完,就見朱逸飛從人群裏擠過來了,她往朱逸群身後一站,“四哥,你還認得他嗎?”
朱逸群瞧見朱逸飛哪能不知道這人就是馬玉麗躲着的人啊,剛想過去教訓一下,又聽她說你還認得他嗎?愣了一下,這人确實眼熟。
“四哥。”朱逸飛心不甘情不願地叫了一聲。
朱逸群也認出了他,“哦,是你啊,城裏人。”朱逸飛小時候回屯子的時候總得“端”一兩天的架子,混熟了才會跟他們一起瘋跑,朱家兄弟都愛叫他城裏人,“什麽時候回來的?”
“陰歷二十七廠子裏放假就回來了。”
“你也進廠了啊?”
“嗯。”
“挺好的啊。”朱逸群笑了笑,“上墳的時候叫我們一聲兒,我給你領路。”多少年不回來不理家人就算了,墳也不上,這在倫理上來說古今都說不過去。
這一句話把朱逸飛說哽住了,“我家在十字路口燒紙了,年年燒。”
“年年燒就行,就是不知道長途的那邊好不好收錢。”朱逸群笑了笑,“你自己來的嗎?”
“跟我幾個表兄弟一起來的。”
“柳家的兄弟啊?有幾年沒見了。”柳家兄弟說起來是當年朱逸群打服了又被收伏的小弟,只是他當兵多年,大家也都長大了,有好多都結婚了,不像小時候一樣瞎跑了,都老老實實的過自己的小日子了。
馬玉麗瞧着在自己面前搖頭尾巴晃像只孔雀一樣的朱逸飛,見到朱逸群立馬拘謹乖巧了起來,覺得頗為有趣。
三個人正聊天,忽地聽見遠處一陣的騷擾。
“打架啦!打架啦!”
這種集會上有人打架很正常,你踩我的腳了,你占我的地方了,你多瞅我媳婦兩眼了,你看我妹子的眼神兒不對了,總能找着理由打架。
看戲之餘又能給人增加點娛樂。
圍着的人夠多的了,朱逸群他們三個人也就沒想過去湊熱鬧。
直到不知誰說了一句,“王大酒包真是不知死活,楊家兄弟早說了見他一次打他一次,還敢露面,到底讓人家給抓着了,這回不死也得脫層皮。”
王大酒包?朱逸群和馬玉麗對視了一眼,朱逸群分開人群往出事的地方走了過去。
有認識他的人,悄悄分開了一條小縫讓朱逸群過去。
楊家兄弟打朱逸貴還留着手,畢竟不能打死打殘了,自己的妹子下半輩子還指着他呢。
打王大酒包可是沒留手,打得王大酒包跟滾地葫蘆似地,嗷嗷叫喚,王大酒包許是被人打出經驗來了,雙手抱着頭蜷着腿滿地打滾任他們打。
朱逸群他們站在人群裏看着,誰也沒出聲兒。
王大酒包到底是被打出習慣了,逮着了個空子就從楊家兄弟的縫隙中鑽出來了,楊家兄弟中的一個拿起一個板磚一磚頭拍在他後背上,把他拍倒在地。
這回他可不是滾地葫蘆的姿勢了,不知誰一腳踩到他的腰上,圍觀的人都聽見咔吧一聲……壞了!這一下輕不了!可是另一腳也上來了,這回腿直接被踩變形了。
馬玉麗當時臉就白了,一個屯子的人,雖說厭惡王大酒包的人品,看他眼看要被打死打殘,仍然看不下去眼。
朱逸群喊了一聲,“住手!差不多行了!”
楊家的兄弟擡頭一看,“朱老四,這次沒你的事兒!”
“你們把人打死了,把警察招來了,這裏就有我的事兒了!”朱逸群說道,“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做事兒之前先尋思尋思犯不犯得上!”
楊家的人向後退了退,這個時候真就是一聲吼,就能讓他們恢複些理智,這裏是大集,裏裏外外全是人,公社派出所的人也在……
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派出所的人和治安員也從人群裏往這邊擠了。
“還不快跑!”不知誰吼了一聲,楊家兄弟一扭頭鑽進了人群中跑了。
王大酒包躺在地上哼哼叽叽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畝,這回可不是五百了!得五千!哎喲,我可被打壞了!”
衆人一看他還能說話訛人,都覺得他傷不重,起了兩聲哄走了。
馬玉麗走過去蹲在地上,“你腰那裏能動嗎?手腳麻不麻?”
“不能動啦!我要死啦!楊家兄弟得賠我命!”他繼續哼叽。
朱逸群啥話也沒說,也不管是不是有味兒了,把他的鞋脫了下來,“你動動腳趾頭。”
“幹啥!”
“不想殘廢就動動。”
“我動了。”可是馬大麗和朱逸群都清楚地看見他沒動,壞了。
“別開玩笑!動動腳趾頭!”馬玉麗想起書上說的知識,大冷天的汗下來了。
“我動了啊!”王大酒包看朱逸群和馬玉麗的表情,這才覺得有些不好,“我動腳趾頭了。”他撐着身子想要坐起來看自己的腳,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這個時候派出所的民警和治安員都過來了,一看是王大酒包,都皺起了眉頭,“咋樣了?別碰瓷啊!”
“這回他碰不了瓷了。”朱逸群站了起來,“叫公社衛生院的車送縣醫院吧,興許有救。”
民警認識朱逸群,當年的老熟人,“真打壞了?你打的?”
“楊家兄弟打的。要是我打的你能在這兒瞅着我?再說了我啥時候手這麽沒準兒。”打人也是技術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