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鎖魂你還會喜歡我嗎?

此時正值盛夏,小面包車內的空調不太好用,他們來的時候車內還有點悶熱。

回去的時候完全沒有這個煩惱,躺在折陽腳下的白骨荊懸就像個人型制冷機,別說悶熱了,布偶貓頂着一身毛都覺得有點冷。

它努力把自己往車邊上擠一擠,只敢偷偷看一眼正沉着臉開車的折陽,布偶貓嚴重懷疑這白骨身上的冷氣只凍到了它,面對折陽就是溫度适宜的天然冷氣,差別對待的不要太明顯。

回到傘鋪時天已經徹底黑了,車庫就在傘鋪後面,停好車,折陽剛下來,白骨就跟着從車底鑽了出來,動作靈巧的不像剛從土裏被挖出來的。

折陽被握了一路的腳踝解放了,手腕又立刻被白骨握住,他皺着眉瞪向白骨,到底是什麽都沒說。

開門的時候,折陽注意到隔壁一直空着的商鋪裏有一絲光亮透出來,似乎是店鋪租出去了。

遺蔭巷位置偏僻,除了巷頭的陳記鹵肉店和巷尾的傘鋪,中間的店鋪基本是閑置狀态,沒人願意來這種偏僻的地方開店。

隔壁的空店鋪能租出去,也是稀奇。

折陽只看了一眼就不感興趣的收回視線,他正要進門,左耳上的銅鈴耳墜突然響了一聲。

“叮鈴”短促的一聲,若不是周遭寂靜,很容易被忽略。

布偶貓也聽到了,整只貓人立起來四處張望。

“有魂靈?還是惡鬼?”

折陽環視四周,黑漆漆的巷子裏什麽都沒有。

“也許只是有魂靈路過。”折陽說道,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徑直領着白骨走進傘鋪。

布偶貓又站在門口探頭探腦地看了一會兒,這才跟上去,還不忘用腦袋把門拱上,碎碎念道:

“放別人家我這麽漂亮的一只貓不得好好寵着啊,在你這當牛作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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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鋪裏挂滿了油紙傘,折陽刻意走慢了一些,側眸去觀察白骨的反應。

這裏的每一把傘都是折陽親手制作,制作方法還是曾經荊懸教他的。

可此時面對滿屋子的油紙傘,荊懸依舊沒有半點反應,只是指骨輕輕握着折陽的手,折陽走一步他就走一步,折陽不動他就不動。

折陽輕吸一口氣,擡手把荊懸身上的垃圾袋扯下來扔了,又推開了內室的門。

“本以為你複活了就再用不上這些傘和蠟燭,沒想到你變成這副模樣,看來這些功德還得繼續攢下去。”折陽說道,語氣辨不出情緒。

布偶貓小心翼翼地蹲坐在門口保持着一定距離,聽到折陽這話,忍不住問道:

“折陽,你不會是想繼續換取功德供奉眼前這個惡鬼……荊懸吧?”

折陽拽過一旁的木梯,翻出小鏟子,踩上去清理那些燃盡的燭淚。

“不然呢?難道讓他用這種模樣活着?我既然複活了他,就一定會讓他恢複正常。”

話說到此,折陽才顯露出些許執着來。

此時折陽站在木梯上,白骨身量高,站在一旁握着折陽的小腿,也不知是為了表現占有,還是怕折陽摔下來護着他。

布偶貓見白骨那副極度占有的姿态,貓臉上突然有些悚然,它想到了在門口聽到的銅鈴響,說起了某種可能。

“折陽,你不會忘了你的處境吧?”

折陽鏟燭淚的動作一頓,又加快清理的速度。

“我能有什麽處境?不過是繼續攢功德罷了,九百年都這麽過來了,這傘鋪難道會因為荊懸複活就有什麽改變?”

布偶貓一雙貓眼瞪得圓溜溜的,它剛要說話,就看到白骨握着折陽小腿的手緩緩下滑,那節細長的小手指骨輕輕搭在了折陽露在外面的腳踝皮膚上。

它嚴肅起來,深吸一口氣,湛藍的貓眼變得有些詭谲,它能聞到這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香味,那香味若有似無,時刻勾引着它想要咬上一口。

這股香味,來自折陽。

“折陽,我自認為不算什麽罪大惡極的……貓,但也時常受到你肉身的蠱惑,腦袋裏偶爾就會冒出‘要是能咬上一口肉就好了’的念頭,我都這樣,站在你身邊的那個……又在受着多大的誘惑?”

“越邪祟、惡毒的東西越無法抵禦來自你的吸引,從這具白骨出土,他就對你表現出了十分強烈的占有欲,連我都沒法靠近你。”

“折陽,你們曾經的關系也是這麽親近嗎?親近到他寸步不肯離開你的程度?”

在布偶貓的連聲詢問下,折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低頭去看站在身邊的白骨。

白骨黑洞洞的眼眶裏兩點紅光本來在盯着折陽的腳踝看,此時見折陽低頭,便擡頭與他對視。

布偶貓有一句話問到點子上了,他和荊懸曾經的關系……的确沒有這麽親近,或者說,他們曾經這麽親近過,在折陽還小的時候。

荊懸比折陽大五歲,折陽很小就當了荊懸的伴讀,日日與他同吃同住、親密無間,只是随着他的年齡增長,荊懸就對他越來越疏遠、守禮。

他看着眼前只剩白骨的荊懸,忍不住開口:

“你……”

他想問荊懸,難道真的像布偶貓說的那樣,自複活後對他的親近都是因為受他血肉的吸引?

他也想吞吃他的血肉來增強自身嗎?

這些話折陽怎麽也問不出口,就算問了又能怎麽樣呢?荊懸現在這幅樣子,沒有神志、魂靈缺半,只有殺戮的本能,問也問不出什麽。

白骨見折陽一直盯着他看,似乎很是享受,他十分滿意折陽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時候。

突然,白骨松開了折陽的腳踝,緩緩擡高手臂,碰到了折陽耳邊的碎發。

曾經的荊懸有一雙很好看的手,無論是舞刀弄槍還是提筆弄墨都賞心悅目。

如今這雙手只剩指骨,上面纏繞着黑色的地獄召紋,正輕輕撩撥折陽的發尾。

修長的指骨順着折陽的發尾滑落,在空中輕輕下滑,像是在摸着什麽東西。

折陽低頭看去,神情先是茫然,随後愣了一瞬。

荊懸在重複給他梳頭的動作,曾經的折陽有一頭烏黑細軟的長發,因為太過細軟而不好打理,束起的發髻總歪,荊懸時常幫他重新梳發。

可如今折陽早就是一頭短發,荊懸只能淩空摸索着,仿佛那頭黑發還在。

那些顧慮與疑問折陽再也問不出口,他擡手握住荊懸的手腕,翻身從木梯上下來,領着他來到畫像前。

“貓,以後這些話不要再說了。”

“我會繼續攢功德幫荊懸恢複正常,也會幫他找回丢失的一半魂靈。”

折陽看了眼身邊慘白的骨架,彎腰從畫像下的櫃子裏翻出一疊竹片。

“我還要查清楚是誰盜走了他的功德,又讓他背負上滔天罪孽。”

布偶貓見折陽說得輕松平淡,眼神卻像燃起一團火,胡子抖了抖,到底不再說什麽。

它只不過是這傘鋪的過客,又怎麽能讓折陽放棄他掙紮了九百年的執着?

折陽攤開那一疊竹片,指尖在一旁的柳葉小刀上滑了一下,指腹立刻有鮮血流出。

鮮血流出的瞬間,折陽左耳的銅鈴耳墜就叮鈴作響起來,響聲稍急,說明周圍有惡鬼被折陽的鮮血吸引,正在不斷靠近,但他們進不來這傘鋪,只能在外面哀嚎。

一時間傘鋪外全是鬼哭狼嚎,布偶貓聳了聳鼻尖,聞着空氣裏來自血液的芬芳,再次感嘆它幸虧不是什麽厲鬼邪祟,不會因為折陽的血肉迷失心智。

折陽這身血肉雖然對厲鬼邪祟來說是大補,但同時也是深淵。

他的血肉會勾起心底最純粹的惡與欲望,這無論對人還是對邪祟來說都不是好事。

“今日來的惡鬼也太多了些……”布偶貓聽着周遭的鬼哭狼嚎,有些奇怪。

昨日折陽替死流了那麽多血,也沒見有這麽多邪祟靠近。

折陽對周遭的鬼哭狼嚎充耳不聞,倒是白骨盯着他指尖的傷口看了看,周身有黑氣悄悄逸散出來。

布偶貓看到那些黑氣渾身下意識覺得疼痛,它可是差點被那些黑氣絞殺!

此時再見,它立刻大喊道:

“折陽,小心!那白骨要傷……你?”

話到最後憋了回去,布偶貓驚訝地看到白骨周身逸散出來的黑氣順着傘鋪蔓延出去,似乎打算吞噬那些厲鬼,只是沒等黑氣靠近,那些惡鬼先尖叫着逃竄離開,像是被吓跑的,只是有些奇怪。

折陽沒理布偶貓,他本想制止荊懸吞噬惡鬼,此時見惡鬼離開,便繼續埋頭在那一疊竹片上用鮮血寫字,每一張竹片都寫滿了荊懸的名字。

這竹片取自荊懸墓地旁的楠竹,日日夜夜生長在墓地旁,算是荊懸的化身,他要用這疊竹片制作鎖魂符,尋找荊懸失蹤的一半魂靈。

鎖魂符制作完畢,折陽擡手将一疊竹片甩出,竹片圍繞着內室旋轉漂浮,沒有一片打算離開這裏。

半晌,一共十八片鎖魂符,一片接着一片地掉落在折陽面前。

十八張竹片,十八張鎖魂符,全部失靈。

荊懸丢失的一半魂靈到底在哪裏?

到底是什麽人能帶走荊懸的一半魂靈,還讓鎖魂符連一個方向都查不到?

折陽看着掉落在地的竹片,沉默許久。

他轉頭看身邊的白骨,心中的焦慮稍緩。

至少荊懸已經複活,哪怕只是白骨,也比躺在棺材裏當死人好,只要他活着,折陽相信他早晚能讓荊懸恢複如初。

夜深,折陽疲憊一日,倒床就睡。

白骨安安靜靜地躺在床邊角落,兩點紅光盯着折陽看,手慢慢探過去,小心輕柔的碰了碰折陽的指尖,又碰了碰折陽的手臂。

明明神志不清,卻好像能清楚記得折陽哪裏受過傷。

折陽其實為荊懸另外準備了房間,可荊懸怎麽也不肯離開折陽半步,折陽沒法,又累壞了,只能放任白骨躺在一旁。

這夜,折陽做起了夢。

他已經很久不做夢,沒想到如今荊懸複活回來,他反而夢到了他。

夢裏,他們還在竹林,面前是剛複活的荊懸,不是森森白骨,而是曾經他記憶中的模樣。

他穿着不合身的舊衣服,垂眸看着折陽。

折陽聽到自己打趣他說:

“要是曾經烈戰國那些癡迷你的追随者……看到你現在的蠢樣子,不知道還會不會喜歡你?”

荊懸聽了這話也不生氣,眉眼裏盡是寵溺。

他微微彎腰靠近折陽,微涼的呼吸灑在折陽耳邊,輕聲問着:

“那你呢?折陽,你還會喜歡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折陽:看你表現吧。

荊懸:【瞪着紅豆眼,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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