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繁星俺老孫去也

布偶貓很會偷懶,折陽讓他去聯系,他就把這個任務推給了樂安。

樂安也不好意思拒絕,接過聯系方式,從折陽那裏拿過手機就開始挨個撥打。

她脾氣好,每通電話都很有禮貌,先詢問了是不是本人,再提起楊守誠的名字,可是每當她說起“楊教授想見見你”的時候,對面都會拒絕,好一點的跟樂安推脫幾句,差勁的直接就把電話給挂了。

還有一個男人直接問樂安是什麽人,樂安看了折陽一眼,解釋道:

“我……是楊教授的學生。”

結果對面直接說:

“哦,多管閑事。”

下一刻樂安又被挂了電話。

一共六個人,六通電話,每個人都不願意來見楊守誠。

楊守誠還瘋瘋癫癫地在一旁把油紙傘當金箍棒耍,也不知道能不能明白樂安在做什麽。

六通電話打完,就是脾氣好的樂安也皺緊了眉。

“怎麽說也是從小就資助他們的恩人,怎麽能這樣呢?連見一面都不肯嗎?”

折陽懷裏的熊頭被荊懸擠走了,指尖無聊地劃着椅子扶手,垂着眉眼沒說話。

布偶貓也氣,她讓樂安再次撥通電話。

“你撥,我來說。”

樂安點點頭,又重新去撥這六個人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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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只有兩個人接聽,另外四個人都挂了。

樂安以為布偶貓有什麽辦法,誰知布偶貓張嘴就是一連串的咒罵,對面一聽直接挂了,還有個跟布偶貓對罵了幾句,等樂安再去撥,發現已經被對方拉黑了。

她一臉木然的看向布偶貓,有點難以接受布偶貓用那一口男神音去罵髒話。

布偶貓還挺滿意對面拉黑的行為,甩了甩尾巴自得道:

“樂安,看見沒?态度要狠,對面這不是怕了嗎?”

“……可是,我們的目的不是要他們來見楊教授嗎?”樂安遲疑道。

布偶貓貓嘴微張,像是才想起來,它瞬間炸毛就要跑,還是晚了一步,被折陽扔過來的竹片砸到了頭。

“啊!折陽!你又來這招!”布偶貓大喊大叫,明明沒多疼,叫得像殺豬。

它把折陽的手機推過去說道:

“大不了換個號碼再打過去嘛。”

折陽一手撐着下颌,問道:

“為什麽不直接說楊守誠死了?活人不願意見,死人總能見了吧?”

樂安一愣,因為楊守誠的遺願是見一見這六個學生,她下意識地以為折陽會像對待她這樣,讓那六個學生也能看到楊守誠。

緊接着她又想起來,聽說這六個人沒有一個去參加楊守誠的葬禮,應該是知道了但不願意去。

她這麽想着就問了出來。

折陽看了眼在前面模仿孫悟空手擋在眼睛上探路的楊守誠,淡淡說道:

“萬一他們不知道呢?楊守誠想見他們,又不是要他們見楊守誠,直接讓他們去給楊守誠掃墓,到時候再把楊守誠的魂靈帶過去。”

折陽話落,一直在扮演孫悟空的楊守誠突然呆住了,轉頭愣愣地看着折陽,緩慢說着:

“見……想見……”

樂安見楊守誠這幅樣子,再想到電話裏那六個人的态度,只覺得心髒酸澀,明明她也死了,心髒都不會跳了,可還是能感受到難過。

原來那些說死了就可以解脫、就一了百了的話,都是騙人的。

“既然他們不願意接電話,那就直接去找他們,總歸都在這古滇市裏。”折陽說道。

因為只有這六個人的姓名和照片,不像楊守誠能夠确定在某個區域,他們又花了些時間來找這六個人的住址,期間還借助了一些四處飄蕩的魂靈幫助。

準備出發去見這六個人的當天,從清早就開始下雨。

古滇市不常下雨,更何況此時正是盛夏,梅雨季早就過了。

好在這雨不算大,淅淅瀝瀝的小雨,就是下久了渾身泛着潮氣有些煩人。

六個人一共五男一女,住在古滇市各處,折陽開着他的小面包車帶着一群人出發,舊把楊守誠關在了傘鋪裏。

荊懸這次沒穿玩偶熊的衣服,下雨天穿那身太容易潮濕,折陽特意給他穿了正常的衣服帶上手套,腦袋上套了個挺可愛的粉紅色兔子頭套,把兩個兔耳朵往下一折,比熊頭小了好幾圈,也不妨礙坐車撐傘。

戴上兔子頭套的荊懸讓樂安幾乎都忘記了那下面藏着的是一個可怖的骷髅頭,倒是看得布偶貓直翻白眼,它以前怎麽沒發現折陽好這口呢。

第一個見的是楊守誠最開始資助的學生,名叫李建業,今年都四十來歲了,當年因為沒錢一直沒上學,有了楊守誠資助後十來歲才開始上小學。

李建業家在一處破舊的筒子樓小間,早幾十年古滇市有很多這種筒子樓,折陽并不陌生。

三人一貓站在斑駁的舊鐵門前,折陽盯着鐵門上的污漬看了看,選擇用腳尖踢了踢門。

門很快打開,小間裏的一切幾乎從門口就能收入眼底,四十來歲滿臉滄桑的男人茫然地看着折陽幾人,腿邊緊靠着一個小孩子,身後同樣不算年輕的女人正探頭探腦地往外看。

“你們是?”李建業遲疑片刻問道。

折陽也不自我介紹,直截了當地說:

“楊守誠認識嗎?”

提到楊守誠,李建業的神情就不太好,像是羞窘又像是別的什麽,他直接要關門,被折陽擡腳抵住,任李建業用力到臉發紅都關不上。

荊懸見此,也一腳踢上了門,差點把楊守誠震趴下。

折陽不廢話,繼續說道:

“楊守誠死了,知道嗎?”

不停推門的力道消失,李建業臉上出現一片空茫的神情,片刻後才嗫嚅道:

“你說……老師死了?”

折陽收回腿,看了眼還踢着腿的荊懸,擡手拍了他一下,荊懸這才跟着收腿。

“明天下午六點,郊外公墓,去給楊守誠掃墓。”

說完折陽就走,看也不看身後許久都無法消化這個消息的中年男人。

幾人下樓,荊懸撐開傘,走到折陽身邊,替他擋住了頭頂的小雨,任由自己半邊肩膀露在外面。

折陽自己手裏拿着的傘一直沒有撐開過,他側眸掃了一眼荊懸的肩膀,沉默着往荊懸身邊靠了靠。

荊懸立刻擡手要攬住折陽的肩膀,被折陽揮手拍開,荊懸這才安靜。

來之前樂安還一直擔心折陽會不會真的打斷他們的腿,把他們綁過去,後來她發現她其實一點都不了解折陽。

第二個要見的人叫秦曉陽,住在另一片筒子樓,看樣子生活過得同樣不好。

秦曉陽過了很久才來開門,聽到折陽說楊守誠死了并不驚訝,他只是打開自己家裏小屋的門,給折陽看裏面并排擠在小床上的父母。

父母二人全部癱瘓重病在床,目前已經負擔不起醫藥費只能從醫院接了回來。

折陽注意到房間一角擺着一大盆煤炭,房間內的窗戶全都關得很嚴。

“我不敢去見老師,我欠了老師很多錢……我知道他過世了,可我依舊不敢去見他……我沒勇氣也沒出息……”

“我們六個,只有我知道老師去世了,我沒告訴另外幾個。”

折陽聽着秦曉陽的話,依舊面無表情,聲音冷漠:

“這不正好,楊守誠死了,你也不用還錢了。”

秦曉陽被折陽的話刺激到滿臉通紅,又有些窘迫,像是被戳中了心思,又像是覺得折陽羞辱了他。

折陽再次留下墓地地址和時間,帶着一行人離開。

下樓的時候,樂安一路沉默,從來到傘鋪跟在折陽身邊後,所見所聞都是她曾經想象不到的。

終于在走出筒子樓的時候,樂安輕聲詢問:

“秦曉陽剛剛……是不是打算燒炭自殺?帶着他重病的父母一起?”

無論是折陽還是布偶貓,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

第三個人叫王一鳴,是個混混,不知道為什麽瘸了一條腿,之前和布偶貓在電話裏對罵的應該也是他。

他聽到了楊守誠的死訊只是不停地抽煙,一根接着一根,什麽都沒有說。

第四個人叫楊娟娟,應該算是這六個人裏最有錢的一個,住在別墅區,不知為何一臉的鼻青臉腫,雖然塗着粉底還是能窺見一二。

聽到楊守誠的死訊,她立刻崩潰大哭起來,算是目前反映最正常的一個。

剩下兩個人,一個叫李志傑一個叫曾廣,兩個人是六個裏面年紀最小的,李志傑經常換工作,到現在也沒有一個穩定的工作,曾廣與他相反,年紀輕輕已經做到了部門經理的位置,工作繁忙,沒日沒夜的加班應酬。

折陽與他們沒什麽好說的,同樣留下楊守誠的死訊和墓地位置就離開。

回傘鋪的路上,樂安問出了心中的問題:

“老板,你說他們會去嗎?”

折陽開着車目不斜視,狀态與早上出門時沒什麽區別,像是這六個人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去或者不去對我來說只代表這次有沒有白忙活,能不能得到一筆功德而已。”他說着,從後視鏡看了眼樂安愁苦的小臉,很快收回視線。

樂安是個很感性的人,總是能對其他人的疾苦感同身受,悲他人之悲,幸他人之幸,就像曾經的折陽。

第二天下午六點,折陽準時帶着楊守誠的魂靈去到他自己的墓地。

在他的碑前已經站了四個人,還有兩個沒來。

樂安數了數,念叨着:

“還差楊娟娟和曾廣。”

不只她在數,楊守誠也在數。

一看到那四個人,楊守誠就拎着油紙傘撒歡一樣跑了過去,一點都不像個老人,他繞着這四個人轉圈,一邊數着一邊嘟囔:

“我的乖猴孫,我的乖猴孫……一二三四……還有兩個呢?”

布偶貓蹲坐在樂安身後,小聲說道:

“可能不來了吧。”

樂安看着不停數着“一二三四”的楊守誠,覺得眼眶有些熱,抹了把臉,發現她居然流淚了,她一個鬼居然流了眼淚。

已經來的四個人互相之間也不交談,只是站在楊守誠的碑前久久的沉默。

時間一直到六點半,楊娟娟終于來了,手臂上纏着繃帶,臉上的青腫比昨天更厲害了一些,但是沒有塗任何粉底。

她紅着眼眶走到楊守誠的碑前,哽咽說道:

“老師,我聽您的,我終于鼓起勇氣離婚了,我想好好生活,重新開始。對不起……我把日子過成這個樣子,辜負了您對我的期望,我一直不敢見您……”

楊娟娟的話就像打開了一扇門,一直沉默的四個人都哽咽起來,不斷對楊守誠的碑說着各自的生活。

他們的生活充斥着各種酸甜苦辣,已經成人的他們或許早就習慣将這些獨自背負,此時面對楊守誠才敢一樁樁一件件的吐露出來。

楊守誠早就不亂跑了,此時坐在一旁抱着油紙傘,不斷呢喃着:

“還差一個呢,還差一個呢……”

又過了十分鐘,曾廣終于到了,懷裏抱着一堆東西,他氣喘籲籲地走到碑前,放下懷裏的東西,說道:

“來,我猜老師會想看咱們再給他演一次的。”

曾廣帶來的是一堆塑料金箍棒和孫悟空的面具,六個成年男女不約而同地拿起面具戴上,手裏攥着金箍棒,哽咽着圍着楊守誠的碑開始唱歌,一邊唱歌一邊學起孫悟空來。

這一刻起,他們仿佛一起回到了小時候。

“剛擒住了幾個妖,又降住了幾個魔,魑魅魍魉怎麽就這麽多……”

這時楊守誠拎着油紙傘也紮進了人堆裏,嘴裏大聲念叨着:

“先吃俺老孫一棒!”

樂安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停地抹着臉,她懷裏還抱着楊守誠的日記,本來是打算一起交給這六個人的,此時她忍不住又翻了開來。

她這次翻到了後面,從後往前翻,發現了之前他們沒有看到的一些日記。

“門鈴響了,我去開門,只看到門口擺着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白菜豬肉餡的,我一吃就知道是曉陽包的,這孩子,我知道他覺得欠了我的錢不好意思來看我,可我是他的老師啊……”

“娟娟又偷偷從門縫給我塞錢了,說了她多少次了,一說她就不承認,她丈夫不是個能過日子的,說了她幾次,她也聽不進去,就算離婚了又怕什麽呢,大不了老頭子養着她。”

“在夜市看到建業帶着老婆孩子賣煎餅,我知道他怕我見到他一直低着頭,我就沒上前去,這孩子從小心氣高,覺得自己現在沒出息不敢見我,可我的願望從來就不是他們能有多大的出息,人這一輩子,健康幸福就好啊。”

樂安讀着讀着哽咽了一聲合上日記本,她不敢再看下去了。

那六個人還在楊守誠的碑前唱着,等一首歌結束,楊守誠最後圍着六個人挨個轉了一圈,高喊道:

“俺老孫去也!”

緊接着,楊守誠撐開油紙傘,直奔一個方向跑去,魂魄漸漸消失不見。

他的心願了了,魂魄也該走了。

“楊守誠走了。”折陽輕聲道。

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樂安隐約還能看到那把傘上繪滿的繁星在空中留下的殘影,殘影後面是雨後一抹淡淡的彩虹,她突然明白了折陽為什麽要給楊守誠那樣一把油紙傘。

滿天的繁星就像楊守誠一樣,帶來的光芒雖然不耀眼,但永恒存在。

她看着自己撐着的這把油紙傘,上面開滿了一簇又一簇碩大的向陽花,她這把油紙傘是不是也代表着什麽含義?

折陽能感覺到,在楊守誠離開後,有一大把功德通過和楊守誠一起消失的油紙傘傳遞回來,瞬間燃盡了內室的一支蠟燭,反饋到了荊懸身上。

這些功德,應該夠荊懸長一部分肉了。

他看向身後的荊懸,恨不得立刻扒了荊懸全身的衣服,看看他到底哪裏長了肉。

樂安正感慨,想問問折陽她這把傘的含義,一轉頭就發現折陽和荊懸都不見了。

“哎?老板呢?”

她低頭看布偶貓,布偶貓給了她一個白眼,起身熊一樣左右左右的往回走了。

“走啊,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折陽:快讓我看看肉長哪兒了?

荊懸:【害羞羞】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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