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絕望 我爸生病的事,你知道嗎?……

“陸聞別, 你他媽是不是人?!”

在談聽瑟伸手之前,聶顯先一步動了,滿腔怒火再也壓不住, 沖動地擡手直接揮拳相向。陸聞別沒躲, 因此那一拳重重砸了下去,骨肉碰撞出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玻璃杯摔落在地碎片四濺, 破碎聲清脆刺耳。

“別打了!”談聽瑟驚慌地伸手去攔,“聶大哥!”

她抱住聶顯手臂的同時, 陸聞別擡手抹去唇角的血跡, 冷眼望着他們二人。

這一拳聶顯半點也沒手下留情, 倒的确打醒了他。

藥是一早秘書連着衣服一起送來的, 他的确準備讓她吃下去以防萬一,但顯然不是在這種情況下開口。

她往後躲的動作竟然讓他一瞬間失去了理智。

“藥給我。”談聽瑟忽然開口, 臉色慘白,眼眶裏溢滿了淚水。

陸聞別沒動。

她徑直探身伸手從他手裏奪過,鞋底踩在他們之間那堆破碎的玻璃渣上卻渾然未覺, 手微微顫抖着飛快取出一粒藥片。

談聽瑟沒用水,一邊哭一邊将藥片硬生生咽了下去, 然後狠狠将盒子扔在地上, 朦胧淚眼裏透出難堪與恨意。

“我吃了, 你滿意了?陸少這麽喜歡玩女人, 怎麽連措施都不記得做?”

一定要這麽羞辱她嗎, 讓她當着聶顯的面被迫丢盡了臉。

陸聞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未置一詞。

談聽瑟轉身快步沖出大門, 委屈和憤恨随着淚水上湧,幾乎将她溺斃在細頸的玻璃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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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出口,沒有氧氣。

她死死咬着唇才沒哭出聲, 不斷地深呼吸讓她漸漸開始缺氧。

“小瑟!”聶顯一把拉住她,“先上車,你冷靜一點。”

談聽瑟沒反抗,木然地被對方拉着走,另一只手胡亂擦去淚水,最後被塞進了副駕。

車很快駛離。聶顯看着後視鏡裏跟上來的車,皺眉沉吟片刻,最後還是假裝什麽都沒看見,也沒告訴旁邊的小姑娘。

車內空間安靜到了極點,副駕上的人自始至終埋着頭,雙手抓着幾張紙巾捂住臉,一直沒變過姿勢,只是紙巾卻漸漸濡濕。

聶顯一邊開車一邊小心打量,“小瑟?”

他目光忽然落到她右手手腕上——腕表往下滑了一點,露出泛紅的一圈痕跡,罪魁禍首是誰不言而喻。

他心裏又暗自罵了幾句,卻不知該怎麽安慰,頭疼半天開口道:“我現在送你回朗庭灣,談叔那邊不用擔心,就說昨晚你和陳懷菲住在一起,她那邊我已經叮囑過了。”

“懷菲姐……知道了?”她低聲道,聲音哽咽,被紙巾阻隔後悶悶的。

“她以為你喝醉了不敢回家,沒有多想。”

談聽瑟胡亂擦了擦臉,擡頭看向窗外,沒讓聶顯看到自己現在的狼狽模樣,“謝謝你,聶大哥。”

不管是幫她隐瞞其他人,還是目睹她的難堪之後維護她、帶她走。

她從前奮力追趕着“完美”二字,以為遇見陸聞別這個小小的“意外”也是完美的,然而這卻成了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醒目醜陋的污點。

“不用謝我,如果不是我帶你來——”

“不怪你,是我自己要求的,這次見不到我也會想別的辦法。某種程度上來說,我還要謝謝你昨晚帶我來。”

喜歡這種事只會不撞南牆不回頭。

車內再度安靜下去。

聶顯從沒有處理這種事的經驗,也自覺沒有立場說太多,只能沉默着一路将人送回家,維護她最後一點驕傲與自尊。

……

到家後,談聽瑟用半路想好的借口搪塞了秦嬸,回房把自己關了起來。

現在終于有足夠的空間和時間讓她冷靜,也讓她對昨晚到今天發生的一切有了實感。

她恹恹地縮在沙發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哭過之後眼睛和臉都幹澀得厲害,明明從軀體到精神都格外疲倦,但她卻根本沒辦法睡過去。各種淩亂的畫面一遍遍在腦海裏回放,逼她去回憶。

半晌,談聽瑟崩潰地起身沖進浴室,一遍遍用冷水洗臉讓自己冷靜,直到皮膚因冷意刺痛麻木才停下,然後逼迫自己打起精神撥通了談敬的電話。

好一會兒對面才接起,聽筒裏傳來的卻是陳秘書的聲音,“談小姐?您終于接電話了。”

“我到家有一會兒了,”沒聽見談敬的質問和斥責,她稍微松了口氣,“我爸呢?怎麽不是他接電話?”

“談總在小憩,我就沒叫醒他。”陳秘書又道,“談總得知您一夜未歸後很擔憂,不過聶先生跟他說明情況以後他就比較放心了。”

談聽瑟心虛地應了一聲,潛意識裏一閃而過某種懷疑,卻沒精力去細想什麽。

“那……等談總醒了以後,我再提醒他給您回電話。”

“好。”

電話挂斷,談聽瑟這才放任自己陷入渾渾噩噩之中。

接連三天,她推掉了各種亂七八糟的練習與課程,對于游泳更是只字不提,企圖放空自己或者轉移注意力。然而那些畫面總是冷不防鑽入腦海逼她面對,讓她每晚失眠。

于是她只能把大量時間花在芭蕾上,試圖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出汗、發洩,同時不再去胡思亂想。

這種方法似乎很有效,她能若無其事地拼命練習,也能在劇烈運動後因為饑餓吃得下東西,同時因為疲倦擁有睡眠。

直到某個傍晚,她站在練功房中央,不自覺地跳起了名為《薔薇》的劇目。

那是在海城的那場演出上,她曾跳過的那支舞。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談聽瑟像個僵硬的木偶那樣中止了動作,然後崩潰地蹲下.身忍住淚意,不去看鏡子裏那個小醜一樣的自己。

身上的痕跡早在第二天就開始變淡、消退。她以為自己能很快走出來,結果卻只是徒勞。

這一次談聽瑟沒再逼自己假裝振作,而是躲在練功房裏哭了一場,然後一邊哭一邊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時隔三天再哭一場竟然真的讓她振作了些。但緊接着,前幾天被她忽略了的問題突然跳回到腦海,将某根警覺的弦繃緊。

這幾天她為了避開陸聞別與許詩薇訂婚的消息很少去碰手機,但不代表她與外界徹底隔絕了聯系,然而她卻一次也沒接到過談敬的電話。

陳秘書明明說會提醒他回電,按照談敬的性格,夜不歸宿這種事也不可能不親口訓斥和質問她。

越是懷疑和擔憂,疑點就越多。比如談敬從沒有在午餐前睡覺的習慣,而且那天早上他也只給她打了一通電話,現在想想本身就不太說得過去。

談聽瑟立刻打給了談敬,等待電話接通的過程中心跳越來越快,某種不安被放大到了極點。

像是為了應證她不好的猜測,這次接電話的又是陳秘書。

“談小姐,談總現在在午睡,您有什麽事嗎?”

“我有話要跟他說,你讓他接電話。”

“您先和我說吧,一會我幫您轉達。”

“不,我要親口跟他說,你現在就叫醒他。”

陳秘書沉默了。

“陳秘書?”她迫不及待地追問。

“談小姐……”

“我爸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談聽瑟腦子裏緊繃着的弦倏然斷裂,“你跟我說實話,不然我現在立刻過去。”

陳秘書清楚如果自己選擇說出實情,對方依然會選擇立刻趕過來,于是只能破罐破摔地嘆了口氣,“您還是親自來這邊一趟吧。”

**

平層公寓的內部已經被徹底改造,多餘的家具擺設被清空,顯得室內格外空曠。偌大的卧室裏擺放着各種簡單儀器,俨然成了病房的模樣。

“這種情況的腦梗塞醫生建議保守治療,但情況不太樂觀,每天都在不斷惡化。”陳秘書低聲解釋,“這個病要保證心情舒緩,那天早上談總知道您一夜沒回家有點着急,情緒波動比較大,所以這兩天昏睡的時間才會比較多,但現在也慢慢恢複到之前的狀态了。”

談聽瑟怔怔地站在卧室門口,手心發冷。

“所以……并不是什麽出差,也不是車禍,都是為了治療和養病?”她嗓音幹澀,“坐輪椅也不是因為骨折了行動不便,是因為右腿失去知覺站不起來,對嗎?”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力氣,将這些事實再陳述了一遍。

陳秘書沒有回答,默認了。

“住在這裏也不是為了方便……”談聽瑟聲音忽然哽咽,說不下去了。

住在這裏也不是因為方便,而是因為要向她隐瞞實情,談敬也不願讓她看到自己失禁、口齒不清、生活不能自理的樣子。

甚至因為越來越多時候的口齒不清,他基本只用微信聯系她了,就算打電話也只簡單說幾個字。

一直以來的不安成為了現實,還是一個比她的擔憂糟糕千百倍、讓她難以承受的現實。

談敬對待她的方式再難以忍受,她也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或許正因為他從來說一不二、雷厲風行,她才更難想象他羸弱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多久了?”

“半年前查出來的,一開始症狀還比較輕微。”

“有可能好轉嗎?最壞的後果,是什麽?”

陳秘書沒有回答,這沉默讓她恐懼。

半晌,陳秘書終于答道:“醫生說如果持續惡化,很可能一兩個月就……如果您今天沒能發現,我也準備瞞着談總告訴您的。”

一兩個月……

她艱難地點點頭,努力不讓聲音發抖,“我想……在這陪他待一會兒。”

陳秘書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輕輕關上門。

談聽瑟慢慢走到病床前,卻又忽然後退兩步,停在了一個不算太近也不算太遠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是習慣了和父親不太親近的、畏懼的關系,還是不敢站近了把他病弱的細節看得太清楚。

好幾分鐘的時間裏,她腦海裏都是一片空白,就像置身于某個沒有盡頭、沒有任何人與物,更沒有任何聲音的空間裏。不知站了多久,那種對于空曠的恐懼才如同海浪一樣從邊緣逼近,直至将她淹沒。

談聽瑟驀地又後退一步,這次卻頭重腳輕,久站之後血液循環不暢的無力感差點讓她眼冒金星,踉跄了好幾步才站穩。

胸悶得喘不過氣來,她只能用力深呼吸。

忽然,那只搭在床邊略顯蒼老的手動了動,她吓了一跳似地擡起頭,正好對上談敬有些混沌的雙眼。

“……爸。”她讷讷。

談敬皺了皺眉,不知是否是在辨認。

談聽瑟一顆心高高懸起來,仿佛在等待宣判。

大概過了十幾秒,談敬突然清醒了似地擡手指她,一邊含糊急促地吐出字詞的模糊發音,一邊擡頭試圖坐起來,看上去情緒格外激動,臉憋得通紅。

她被吓得呆怔在原地,喃喃:“爸……”

“你……”談敬脫力倒了回去,閉了閉眼,一字一句地用力發音,“你怎麽……在這?”

這一次她終于勉強聽清,也終于回過神快步上前,笨拙生疏地伸手扶着他坐了起來。

談敬靠在床頭,神色複雜地望着她不再說話,談聽瑟愣了愣,後知後覺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哭了出來。

她呆呆地看了眼指腹上的水痕,“爸。”

談敬別過臉,沒有回應她。

“爸,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病了?”

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房間裏,依舊沒得到答案。

“你別怪陳秘書,是我自己猜到的,他沒瞞住我。”她自顧自地道,剛才不小心漫溢的情緒仿佛被束口的袋子收緊,現在聲音冷靜而平穩,“那天……我跟聶大哥出去,玩到後面喝了酒不敢回家,就在懷菲姐那裏住了一晚,對不起。”

她像一個旁觀者替自己念着臺詞。

談敬依舊沒說話,半晌,他忽然轉頭用了拍了拍床面,哆嗦着嘴用力朝門外吼了句什麽,因為急躁越發口齒不清,像神智不清的老人在雜亂無章地吼叫。

“陳——ch——唔唔!啊!”

談聽瑟被他驟然爆發的喝叫吓得一抖,瞪大眼的一瞬間眼前就變得模糊,淚水奪眶而出,“爸,你……你別這樣……你怎麽了?”

門被人匆忙推開,陳秘書忙不疊跑進來,“談總!”

“出——去!”談敬用力擡起手指着門口,雙目圓睜死死盯着門外,手指抖個不停。

“談小姐,您先出去吧!”

談聽瑟不肯走,脆弱的神經終于在這一刻全線崩潰,“爸!”

“談小姐!”陳秘書半強迫地拉着她往外,“談總情緒不能激動,您先跟我出來吧,就當是為他着想!”

談敬背轉過身不肯看她,她望着他頭發花白的背影突然哭得不能自已。

為什麽?

為什麽?

房門被重新關上,談聽瑟蹲在門外把自己蜷縮成一團,一直不停地在心底喃喃着問為什麽。

痛苦和無助幾乎将她擊潰。

在她試着從前些天的陰影裏走出來的時候,命運又給了她致命的一擊。

“談小姐。”陳秘書在她身邊蹲下,不忍地遞來紙巾。

談聽瑟用力咬了咬下唇,深呼吸,“為什麽,他……他都沒辦法說話?”

“可能是剛醒過來,情緒又太過激動。您別急,等他慢慢适應一會兒就能好一些。”

她點點頭,将臉埋在臂彎裏抽泣。

“談總不是不想見您,只是不想讓您看到他這個樣子,他要強慣了,不能接受自己在你面前倒下。”

“我知道了。”她喃喃着重複了好幾遍,“我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在那一瞬間崩潰。

對于一直對自己施以高壓的父親,她以為自己沒有太深的感情和依賴,只有畏懼和違心的屈服。

但這一刻,她能想到的竟然都是他為數不多的好。

好像有很多念頭從腦海裏劃過,又好像一直都是空空如也。上一秒還覺得腦子裏很亂,下一秒心髒就空得厲害。

好一會兒她才又開口:“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吧。”

……

談聽瑟在公寓一直待到了晚上。

期間談敬一直沒有說要見她,卻也沒有真正讓她走,于是她就一直待在客廳裏發呆,陳秘書送來的飯菜她也只勉強吃下了一點。

原來幾天前她經歷的痛苦和現在的一切比起來都不值一提。脆弱的神經經歷幾次折磨後已經不堪一擊,連回想起什麽都會讓它刺痛。

她只能放空自己,什麽也不去想。

談敬很早就睡下了,陳秘書和護工都住在公寓,這裏沒她過夜的位置,于是她不得不妥協先離開,被司機送回了朗庭灣。

坐在車上,談聽瑟忽然拿起手機。

這幾天陸聞別給她打過電話也發過消息,但她都沒有回複。一點進消息列表,就能看到他發給她的那句話還顯示着未讀。

【等出差回來,我們彼此冷靜之後認真談談。】

談聽瑟沒回答他的話,徑自問道:【我爸生病的事,你知道嗎?】

将這句話發送後,她緊緊攥住手機,一錯不錯地盯着屏幕。十幾分鐘後,兩個字出現在屏幕上。

【知道。】

她又問:【你沒告訴我,但卻因為這一點而不得不再三照顧我,是嗎?】

談聽瑟頭靠着車窗,面無表情的模樣有些木然。窗外掠過萬家燈火,但都是屬于別人的溫暖,沒有哪一盞是特意為她點亮的。

昏暗的車內,她最終看見他回答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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