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門當戶對 小瑟,你,喜歡……他?……

手機屏幕的光在車內有些刺目。

那幾句簡短的對話後, 陸聞別忽然一通電話打了過來,談聽瑟想都沒想直接挂斷關機,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她問了他兩個問題, 他都回答了, 答案簡短利落到了極點,沒留下分毫說謊的餘地與可能。

況且他也不需要說謊。如果用這兩個答案作為前提, 許多問題都不再變得無跡可尋。

教她游泳是因為重病的長輩拜托,他無法拒絕。對她特殊則是因為在長輩的囑托下, 要對她憐憫照顧。

至于對她突如其來的冷落, 也只是因為他終于将對她的态度調回正軌, 不再礙于人情給予她半點特殊。

而他對她的寬容、縱容, 以及給她的自由,只是因為他不曾真正在意。所謂的無權幹涉影響她的人生, 則是冷眼旁觀的托詞。

她曾以為自己跨過了他的底線,現在才知道那條線離他還很遠很遠。而她還傻傻以為有希望,以為他從前對自己的好總不是空穴來風。

談聽瑟不知道是否因為今天承受的太多, 以至于她想明白這些以後只覺得想笑,竟然都不覺得難過, 只覺得憤怒。

她知道自己不該遷怒的, 可腦子裏總有個聲音想質問陸聞別: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明知道我爸他病重的事, 為什麽不告訴我?

她頭靠着車窗, 慢慢閉上酸脹幹澀的眼, 沉沉地舒了一口氣。

**

在醫生的建議下, 談敬轉入了醫院的病房。

雖然私人療養院非常注重隐私性, 這事也并沒有向外公開,但風聲依舊傳了出去。一開始只是談氏內部員工在議論,後來媒體緊跟着報道, 讓談氏的股價多少受了影響。

為此談捷不得不去應付處理,也減少了來探望的次數。但在消息傳出去的第一時間,他就按照談敬的意思謝絕了一切想來探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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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兩天談聽瑟每天都往醫院跑,大多時候她都待在病房的外間,避開了談敬格外狼狽不整的時刻,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沒趕她走。

少部分談敬平和而清醒的時間裏,父女倆會待在一起,但基本都是沉默相對。

親情關系在一夜之間被重塑,但他們誰也沒有先邁步第一步,只是默然地适應着。

“明天,”談敬躺靠着,忽然慢吞吞地開口對她道,“別來了。”

談聽瑟翻頁的手一頓,垂眸合上書頁,悄悄眨了眨眼緩解眼眶的酸澀。

昨天她來的時候談敬不知道,一個人坐在病房裏喃喃,她放輕了腳步站在門邊,聽見他含糊緩慢地不停重複着同樣的字眼。

明天,別來了。

由模糊到清晰,他一遍遍練習着這五個字,最後終于說得很清楚。

現在談聽瑟終于明白他了他昨天一次次練習的目的,也慶幸昨天自己沒在那時候敲門進去,最終假裝什麽都沒聽到過。

“爸,你讓我陪你待一會兒吧。”

“……跳舞。”

“我每天回去都有好好練習,絕對不會松懈的。”

談敬不再說話了。

談聽瑟看了看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遲疑着再次将書翻開。

其實她根本看不進去任何內容,只是時不時機械地翻頁假裝自己在看,實際上盯着字母發呆。

意識如同被抽離出來,不受時間空間的影響穿梭跳躍,回憶着過去十九年裏有關談敬的重重。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父母不算是為愛結合,但也正因為這樣,他們在追求事業、維護名望上的意見格外統一,這種統一在對她的培養上體現到了極致。

親情和依賴她感受得很少,把自己嚴絲合縫地塞進“完美”的模版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母親去世的時候她年紀不太大,随着成長她慢慢擺脫了陰影,卻又身處于另一種陰影之中。談敬會不停地用逝者對她的期望嚴厲地督促她,于是“母親”這個詞成了她枷鎖之上如影随形的符號。

她埋怨過,恨過。他們或許都不是合格的父母,但的的确确為她提供了其他人無法擁有的一切。

到底是有着血緣、羁絆最深的人。

小時候談敬也經常把她帶在身邊,夫妻倆也會一起來看她的比賽和表演,以前他們也會誇獎她的。她被其他人欺負的時候,談敬也會保護她,然後告訴她不必屈從于任何人,因為她是他的女兒。

談聽瑟怔怔地盯着書本,半天都沒翻頁。

她發着呆,沒注意到躺在床上的談敬慢慢轉過了頭,正小心地注視着她。

忽然,門被咚咚咚敲了三聲,陳秘書的聲音低低地在門外響起,“談小姐?”

“我在。”談聽瑟驚醒回神,看了眼閉目養神的談敬後起身開門出去,将背後的門虛掩住,“怎麽了?”

不等陳秘書回答,她目光已經越過對方看到了另一道身影。

那人站在病房門口,眉眼因為些許的疲倦而顯得有些冷然。他隔着幾米遠注視着她,眸光平靜深沉,令人難以窺視。

她意識還沒反應過來的一瞬,身體就已經先一步僵住了。

“陸先生剛出差回來,趕過來想看一看談總。”陳秘書解釋道。

“……嗯。”談聽瑟僵硬地別開臉,腳尖已經不自覺地朝門口方向動了動,透露出想要離開與躲避的信號。

然而要走的話還沒說出口,她心裏驀地一驚,遲來的警覺讓她渾身發冷。

陸聞別這個時候來,會不會把實情告訴談敬?就算他不主動說,談敬也有可能問起什麽。

“爸他好像睡着了。”她若無其事地朝陳秘書低聲道,然後伸手握住門把,準備輕輕把門關嚴。

話音剛落,病房裏間忽然傳出談敬的聲音,“進。”

聞言,陳秘書轉身對陸聞別道:“陸先生,談總醒着,您進去吧。”

腳步聲漸漸靠近,談聽瑟僵持片刻,松開門把退後兩步擡起頭,露出消瘦而微微蒼白的臉。

黑白分明的眼直直望着面前的男人,沉沉的沒太多生氣活力,星星點點的倔強卻一如既往的鮮明,仿佛在那日之後破碎重組。

四目相接,她開口時聲線幹澀地壓抑着什麽,“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不要反悔。”

說完,她轉身離開了病房。

陳秘書對眼前的情況有些摸不着頭腦,但識趣地沒有多問,只安靜地坐下來繼續處理工作,竭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病房外間的門咔嗒一聲合上,陸聞別在原地靜立片刻,忽而垂眸望向面前的門把。金屬的短橫杆亮光刺目,上面卻還隐約停着淡淡的體溫。

他握住把手,神色未變地推門而入。

……

談聽瑟找了個長椅坐下。

她沒選擇坐在蔭蔽處,這會兒正是上午,漸漸升溫的日光包裹在四周,讓她意識和心跳一點點回溫。

這些天她不斷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在意其他事的時候,而且激烈的負面情緒實在太累了,她不想再去感受。

前些天發生過的事都被她刻意屏蔽,直到剛才見到陸聞別才陡然想起。

明明只過了幾天,現在卻覺得像過了很久。

談聽瑟漠然地放空自己,盯着某個地方發呆,某道熟悉的身影卻忽然從視野中經過。

“聶大哥?”

“小瑟?怎麽坐在這裏。”聶顯幾步走過來,在她身側坐下。

“我……我出來透透氣。”談聽瑟垂眸盯着自己的腳尖,勉強幹巴巴地笑了笑,“你怎麽在這兒?”

這是兩人從那天之後的第一次見面。她剛才叫他的時候沒想太多,現在才後知後覺地尴尬局促起來,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對方。

好在對那件事聶顯只字未提,就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我來看談叔,昨天剛聽說。”聶顯臉上的笑意淡了淡,看樣子似乎想說點什麽,但到底什麽也沒說,只是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頂。

談聽瑟打起精神,有點不自在地朝他笑笑。

這種時候她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別人的安慰,那種無助、茫然和痛苦也不會因此減少,但她很感謝對方的好意。

“帶我過去吧?”聶顯道。

談聽瑟張了張嘴,面露遲疑,“現在?”

“怎麽了,現在不方便嗎?”他看一眼腕表,“等會兒我還有個會,如果今天不方便的話我就明天再來。”

“也不是不方便。”她攥緊手,醞釀半晌才說出那個名字,“……陸聞別剛才也來了,不知道他現在走沒走。”

聶顯一時間也沒說話,末了煩躁地嘆了口氣,起身時無奈地半開玩笑道:“沒事,我和他總不至于在醫院裏打起來。你在這兒坐着吧,我自己過去就行。”

“我跟你一起。”談聽瑟緊跟着站起來,說不出那點莫名的心慌是因為什麽,“正好我也想回去了,外面太陽太曬。”

“那行,走吧。”聶顯神色複雜地點點頭。

回病房的一路上談聽瑟默默祈禱陸聞別已經走了,然而事與願違,他們回去時病房裏間的門還緊閉着,陳秘書坐在外間工作。

她在門前站定,鼓起勇氣擡手敲了敲,“爸,聶大哥來了。”

幾秒鐘後,門被人從裏面打開。

談敬下不了床,裏面除了陸聞別以外也沒有第三個人……談聽瑟盯着逐漸大開的門縫,看到了男人妥帖的袖口與腕表,一如既往冷靜克制的裝束。

門很快大打開,三人對立僵持,氣氛沉默而緊繃。

但也只是一瞬間。兩個男人無聲對視片刻,接着就都僞裝得自如有餘、熟稔如常,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錯覺。

“你來看談叔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聶顯狀似随意道,“這事你之前就知道了?”

【我爸生病的事,你知道嗎?】

【你沒告訴我,但卻因為這一點而不得不再三照顧我,是嗎?】

想到這兩句質問,陸聞別難以察覺地蹙了蹙眉,沒耐心去猜聶顯是否在含沙射影,再擡眸時淡淡道:“我以為你昨天就會來。”

聶顯一噎,想到幾天前和他簡單談談的情景,又把自己氣得說不出話。

談聽瑟倍感壓力,抿緊唇繞過兩人走進病房,“爸。”

從病房裏的氛圍來看,她擔心的事好像并沒有發生,這讓她腦子裏緊繃的弦稍微松了點。

談敬看上去精神狀态不錯,看着她指了指一旁的沙發,她心領神會,上前倒了杯水遞給聶顯,“聶大哥,坐吧。”

她目光微微閃躲,沒留意到陸聞別視線一掠而過。

沒人多提病情,都心照不宣在随意寒暄。談敬大多時候都是在聽,偶爾說點簡單的字句。

“競标,成了?”他看向陸聞別。

後者略一颔首,“十拿九穩,不出意外陸氏會贏。”

“好。”談敬點點頭,沉吟一會兒又道:“許家,不錯,替你……高興。”

話音剛落,除他以外的三人神色都有了點微妙的變化。

見陸聞別沒有反駁,談聽瑟呼吸微滞,心髒像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慢吞吞攥住拉扯,麻痹的痛感一點點蘇醒。

他既競标成功,又能通過聯姻強強聯合,對陸氏來說不僅僅是一舉兩得,簡直是一本萬利。這麽完美的計劃當初差點被她給毀了,那麽生氣也是情有可原。

她在心裏自嘲地笑了笑。

“可惜,小瑟……不從商,”談敬說得很慢,每個詞都調動肌肉仔細醞釀,但咬字不清的問題無法避免,“談氏,可惜。”

談聽瑟幾乎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聶顯也聽明白了,但芭蕾不可能跳一輩子,現在學着經商未來接手談氏不是不可能。想到這他下意識想說點什麽,“談叔,或許小瑟她——”

然而剛開口就被談聽瑟打斷。

“沒什麽可惜的,我也沒什麽經商的天賦,談氏還是交給其他人最合适。”她乖巧順從地朝談敬笑了笑,“我會好好跳芭蕾,盡力往高處走。”

事到如今,她不想再忤逆談敬,也不想再讓他不放心。這對她已經是既定的結果,去争論一種不曾發生過的可能性,沒有什麽意義。

談敬臉上終于露出了一點笑容,是滿意也是欣慰。

陸聞別望向窗臺的方向。

年輕女人穿着簡單大方的淺色長裙,靜靜坐在柔和的天光中,從眉眼到并攏的腳尖都是乖順的,沒有任何一點叛逆的痕跡,和從前沉浮在池水中的鮮活模樣相去甚遠。

像一株薔薇收攏花瓣,靜靜退回枝繁葉茂中。

他眸光晦暗,定定地看了片刻。

“小瑟,你,喜歡……他?”

陸聞別目光一頓,驀地轉頭去看談敬。

只不過談敬看的并不是他,而是相互之間離得更近的談聽瑟與聶顯。

“爸,你說什麽?”談聽瑟愣住,怔怔地轉頭和同樣傻眼了的聶顯四目相對,短短一秒後兩人相視而笑,只不過笑容裏多多少少有點窘迫和尴尬。

談敬問:“那天,晚上,你和他?”

談聽瑟笑容微僵,把頭轉了回來,“那晚我是和聶大哥一起出去了,後來我喝醉,他……把我送到了懷菲姐那裏。”

說完的那一瞬間,她一陣報複似的輕松,又覺得心口沉得喘不過氣來。

原來只需要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可以把已經發生過的事抹去。但事實如何深刻,只有她自己清楚。

談聽瑟忽然擡起頭,這才發現陸聞別一直在看着自己。她看着他平靜到面無表情的無謂模樣,輕輕地勾了勾唇角。

他目光倏然起了波瀾,卻終究什麽也沒說。

“談叔,這事是我做的不對,不該帶她喝酒還夜不歸宿,您別怪她。”聶顯歉意地笑笑,“以後不會這樣了,我肯定替你把她看得好好的。”

他這麽說一方面是為了道歉,另一方面是為了向陸聞別表态。

陸聞別臉色随之沉了沉。

但這番話落到談敬耳裏時卻變了意味。他目光在聶顯與談聽瑟之間打量一圈,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忽略的問題。

身外之物他可以讓律師替她處理妥當,談捷也能照拂她,但這種照顧都是有限的。

聶顯今年二十五,年紀上勉強合适,雖然有時候看着有點不着調,本性還是正的。聶家的産業這些年勢頭也很不錯,兩個人門當戶對。

最重要的是兩人看上去相處得不錯,他還親口說要替自己照顧小瑟。

如果是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談敬勉強說服自己,神色幾番變化後朝聶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麽。

談聽瑟根本沒看出談敬表情與眼神裏的端倪,但除她之外的另外兩個男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

三個人沒在病房裏待多久,很快談敬就顯得有些精力不支,被護工照顧着睡下了。

談聽瑟跟在聶顯身邊打算送他出去,同時也是為了避開一切和陸聞別相處的可能。然而她才剛走上走廊,手臂就驀地被人從身後緊緊扣住。

同樣的位置與力道,她心裏重重一跳,邊掙紮邊轉身低喊:“你放開我。”

陸聞別背着光,眉眼顯得有些陰沉,語氣卻是截然相反的平靜。

“我有話要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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