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希望與絕望 談小姐在失事的那艘船上……

半晌沒等到回音, 聶顯忍不住問:“你在聽嗎?”

過了片刻,手機聽筒裏傳出一個簡單到極點的“嗯”。短短一個音節,如同封在洪閘之外的一張緊繃的紙。

“但……這也只是他們的說法, 或許……”

說了一半的話無疾而終, 聶顯不知道還能說什麽,最後陷入啞然。

幾秒鐘以後, 電話被挂斷了。

陸聞別拿起手機,不用刻意搜索, 那條新聞報道就挂在醒目的位置, 只不過內容只有寥寥數語。

游輪傾覆, 船上23人, 7人已确認死亡,11人獲救, 剩下5人下落不明。船上一共有五名中國人,其中三人失蹤,兩人生還。

報道只提及了國籍與性別, 并沒有更具體的身份信息。

他關掉新聞頁面,撥出了某個電話, 冰涼的手機貼近耳畔與側臉的一瞬, 下颌線驀地越發緊繃, 緊抿的唇角微微向下, 顯得有幾分陰沉。

電話接通後, 不等對面的人說話, 他徑自開口道:“查清楚一件事。”

言簡意赅地吩咐完, 對方應聲:“好的陸總,我盡快查清結果,不過畢竟要和對方溝通對接, 最快大概也要等到晚上。”

陸聞別将手機扔回副駕,單手扯開領帶,慢條斯理的動作掩蓋着指節用力泛白的細節。

他面無表情地盯着擋風玻璃外,慢慢地,将領帶從襯衣領下抽了出來,又解開頂端兩顆扣子。

沉船後人失蹤在海上,他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更何況是失蹤了三天。

不同于船艙會困住人的遺骸,海域廣闊,深度也超乎想象,人單薄的軀體根本無法對抗拍打的浪花與海面下的暗湧。就算僥幸漂浮,也早該被救援隊發現了。

如果她真的在那艘船上且至今未獲救,生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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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排除國內消息滞後的可能。也許大使館尚未受到最新反饋,也許談家還沒來得及得到通知。

陸聞別閉目後靠,手指捏着抽痛的眉心,良久都維持着這個姿勢。

車內的一切卻依然過分逼仄、死寂,讓他積累至頂峰又轟然崩塌的焦躁無所遁形、無處竄逃。

半晌他睜開眼,眼底壓抑的紅血絲有些觸目驚心,卻面無表情地翻出煙盒跟打火機,咬着一支煙點燃。

一直不停歇地抽了三□□種抽得又急又兇的勁頭才略有緩和。

燃燒後的煙草沿着咽喉向下灼燒出煙熏似的辛辣,窒悶感讓心肺處倏然掀起細密的、針紮一樣的刺痛。

對此他無動于衷。

陸聞別摁滅火星,重新将車啓動。

儀表盤在黑暗中亮起,那些刻度與數字化為星星點點的淡色熒光映在手上,有一種冷然蒼白的理智感。

他轉動方向盤,車滑入夜幕,在幾乎沒有其他車輛的空曠公路上飛馳。

**

談捷只身一人坐在辦公室裏,面容因為疲倦憔悴而顯得蒼老,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回答電話那頭憂心忡忡的子女。

雖然他們和談聽瑟并沒有多親近,但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兩個十幾歲的中學生都又慌又怕。

“爸,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等吧。”談捷抹了把臉,“除了等,也沒別的辦法了。或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一個小姑娘怎麽可能在海上安然無恙地漂浮三天?即便他再不想,也不得不承認下一步收到的很可能是噩耗。

他答應過談敬要照顧好這最後的牽挂,然而還不到一個月就出了意外。

談捷在心裏重重嘆息一聲。得知這個消息以來,他已經不知道嘆過多少次氣了。

“你要趕過去的話,公司那邊能走開嗎?”

“我讓助理先過去了,這幾天的行程都已經推後。你們安安心心上課,這些事我會處理好的。”

“知道了。”

“那先挂了吧,我得保持電話暢通,免得大使館的人聯系不上我。”

巧的是,談捷剛挂斷電話沒幾分鐘就接到了大使館的電話,只不過帶來的并不是什麽好消息。

“談先生,半小時前搜救隊打撈出了一具女屍,現在需辨認才能确定是否是談小姐。”

……

“查到了?”

“查到了。十三天前,談小姐獨自登上了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島的游輪,但下船時卻不是一個人,和她結伴的是兩個中國攝影師,也是他們聯系到了那艘去菲律賓的失事船只。因為這艘船是私人行程,船上的人沒有身份登記,所以都是通過遺骸或者證件辨明身份,剩下更詳細的信息也只能詢問生還的人才能得知。”

“那兩個攝影師呢?”

“獲救了,但受了傷還在昏迷中。”

陸聞別站在落地窗前,垂眸凝視着沉沉夜色,心裏驀地騰起某種猜想。

“所以,現在沒人能證明她究竟有沒有上失事的船。”

“可……陸少,搜救隊打撈到了能證明談小姐身份的東西。以及,剛才我還從大使館拿到了一個最新消息。”

“說。”

“又一具屍體被找到了,根據外貌殘存的特征初步确認為中國籍女性,現在談家應該也已經得到了消息,只等最後的鑒定結果。”

話音落下後,電話裏變得一片寂靜。

彙報的人不敢催促,反而擔心自己說了個壞消息之後被遷怒,只能戰戰兢兢地等。

“如果那兩個攝影師醒了,或者有了鑒定結果,”陸聞別道,“立刻通知我。”

“我明白。”

通話結束,周圍靜到極點,呼吸聲隐約可聞,聽上去似乎還很平穩。

不知道從哪一刻起突然顯露了端倪,刻意僞裝出來的平緩反而徹底打亂了節奏,急促的呼吸昭示着壓抑與忍耐。

他退後兩步,将手機扔回桌上時微微俯身撐住桌沿,閉了閉眼。

殘存的特征?

不用去想太多這五個字背後的深意,字面意義就足以說明一切。

一具不完整的屍體。

他額角突突地跳着。那可能不是她,但如果真的是呢?

陸聞別轉身重新将目光投入夜幕。庭院裏繁茂的綠植壓下星星點點的路燈與月光,融為渾然一體的墨黑。

透過玻璃,他仿佛窺見了藍黑暗湧的海水,一點點吞噬着什麽。

他慢慢走近,猙獰的夜色近在咫尺。

自從那晚之後,每件事都讓他處在失控之中。起初他以為一切仍可控,或者試圖讓一切可控,以為最後的結果最差也不過是不了了之。

任何一件事的影響都該是有限的,雖然他沒對什麽無能為力的事妥協過,但至少能讓那些本就不該存在的念頭适可而止。

但顯然,現在他曾放任不管的一切都在反噬。

……

淩晨,死者身份鑒定完畢。雖然同為中國籍女性,但卻并不是談聽瑟。

從秘書口中得知結果的那一刻,陸聞別緊緊拉扯在神經之中的弦驀地松懈,前所未有的疲倦與慶幸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他渾身微微僵滞。

愕然的同時,仿佛有一部分意識冷眼旁觀,甚至譏諷嗤笑,好像對他會有這種情緒毫不意外。

陸聞別撐在一側扶手上的手臂微微擡起,長指覆蓋住眉眼。

“那就查清楚她到底有沒有上那艘船。”開口時,他才發現自己聲音啞得厲害,手指也有些僵硬。

秘書如蒙大赦地應聲,“陸總,您早點休息。”

陸聞別低低“嗯”一聲。

今天情緒起起落落這麽幾次,足夠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并不是真的不在乎。甚至他其實很早就明白了這一點,所以總操控着讓理智占據上風。

然而從一開始他就錯了。如果他真那麽理智只純粹因為談敬的囑托而照顧她,沒有任何的憐憫與探知的欲望,就不會對她有過多的、不該有的關注,也不會釀成現在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和許家訂婚的計劃因為酒後那晚被打亂後,他不可抑制地感到惱怒,不僅是對她,也是對自己。但是當談聽瑟對他說那一晚也可以是別人的時候,他又并沒有輕松半分。

他恨自己失控,這失控又企圖讓他臣服。

**

搜救已經持續了數日,國內持續追蹤報道,每當生還與死亡人數更新、或者出現什麽新情況時就會引起一波關注。

然而從第一天後,生還者一欄的數字就再也沒有上漲過,只有失蹤與死亡的人數此消彼長。

每當有失蹤的人又被找到時,也同時被宣告了死亡。

民衆并不知道船上這些人的真實身份,只有相關的人才知情,因此也只有這一小部分人的神經在這幾天裏被反反複複地拉扯、折磨。

獲救後被送往當地醫院的人陸陸續續蘇醒康複。馮苛得知這一消息後馬不停蹄地趕往醫院,準備替自家老板問清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踏進病房門前,他手心都緊張得出了冷汗。

從最近幾通電話裏,不難聽出陸聞別對這事,或者說對談家那位千金有多在意。也正因為這樣他才不太敢進去問這個叫葛歡的攝影師。

他是覺得人多半是上了那艘失事的船,可萬一真是這樣……

馮苛深呼吸,敲門走了進去,幾分鐘後臉色慘淡地編輯文字發送。

……

【陸總,這位攝影師說,談小姐的确和他們一起上了船。】

陸聞別緊盯着這一句話,數日以來勒住神經、被希望和絕望反複撥弄的弦倏然斷裂,甚至讓他出現了短暫的耳鳴。

他慢慢咬緊牙,神色如薄冰龜裂,幾分頹然浮現在眼底。

他之所以還能勉強保有最後幾分冷靜,是因為清楚這場事故中還存在着一種可能性。

那就是她并沒有上那艘船,她可能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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