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來 因為我和陸總也不熟

兩年後, 松城。

大廈頂層三面落地窗一塵不染,空若無物,畏懼高度的人不敢靠近, 但即便是站在宴會廳的裏側, 也足夠通過三面透明玻璃的極佳視野遠眺夜景。

而東南角則有平緩的樓梯與電梯通向天臺,露天的樓頂上有水波搖曳的無邊泳池, 以及點綴在各處休息用的沙發與躺椅,酒杯與燭燈随處可見。

天際粉橘色的晚霞漸漸下沉, 落日倒映在冷冰冰的樓體上。

宴會廳裏的身影漸漸多了起來, 低聲的議論與調.笑在眩目燈光下讓人暈頭轉向。

人差不多到齊時, 門口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來人唇角有淺淺的笑弧, 反而顯得冷淡,微微側身避開光源笑意就隐沒于陰影中。目光明明很平靜, 卻跟溫和不沾邊,有些微的壓迫感。

“陸先生。”侍者用托盤遞來一杯酒。

他稍稍擡手示意自己不需要,步伐未停。

“陸家?”人群之中, 嚴致若有所思地反問一聲,接着挑眉朝反方向走開。

也就是在他轉身的下一秒, 馮苛對着身前的男人低聲提醒道:“今天嚴家那位少爺也來了, 就在靠窗的位置。”

這一年裏嚴家涉足了不少國內的産業, 雖然和松城的交集還不太多, 但已經引起了衆人的關注。

而且……

陸聞別“嗯”一聲, 再沒別的反應, 有些過分冷淡。

隔着整個寬闊的宴會廳, 兩個人都各自按兵不動。

忽然,不知是誰領頭往窗外某個方向看去,人們三三兩兩地開始低聲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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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這棟大樓直線距離五十米遠的中心大廈是松城的地标建築之一, 巨大的LED屏引人注目,斜對着宴會廳所在的方向。

此時,巨幕忽然暗了下去,原本輪播的廣告宣傳短片統統消失不見,只有唯美至極的動态畫面緩緩展開。

是一支視頻。

膚色白皙、身形修長纖瘦的女人籠着輕薄的紗衣,潛在寬而深的泳池之中,薄紗與她的黑發因浮力而緩慢的飄動,趨于靜止,如同溢開的水墨。

探入池水被折射得零落的陽光籠罩她,她閉着眼的模樣安寧甜美得如同在沉睡。

巨大的屏幕放大了每一寸精雕細琢似的美,一時間衆人屏息。

驀地,她動了。像虛空掀開水波,足尖在池底輕點,整個人被力反向上托,浮力使動作緩慢輕盈,如同慢鏡頭。

一個個芭蕾動作被輕緩地分解。

女人慢慢上升到“半空”,懸浮在池水中央,姿态虔誠。雙腿擺動如同魚尾,腰肢手臂柔軟如藤蔓。

好一會兒過去,她後仰緩緩吐出透明氣泡,墜落時帶出一條軌跡,直到她沉底。

她了無生機地側躺在泳池底部,長發與紗衣飄飄揚揚好一會兒,終于也乖順地匍匐下來。

這個四面藍灰色的泳池因此空曠深遠得令人發怵。

一切定格在這裏,畫面黑了下□□簡潔地顯現兩行白色的字。

《人魚之死》

致新生。

有人低低抽氣,率先回過神來,認出這是之前在國內外社交媒體上爆火的水下芭蕾視頻,發布者是巴黎加萊歌劇院芭蕾舞團的一位華人首席舞者。

這位演員成為首席之後的首次亮相《糖梅仙子之舞》,以及其他的演出高光片段也随之再次回到大衆視野,引發了關注。

同樣有了熱度的還有她本人的私生活。有人歷數她幾任緋聞男友,有人追溯她這幾年在巴黎加萊歌劇院的深造、晉升經歷,有人探究她的身家背景,戲稱她不好好跳舞就要回家繼承家業。

視頻結束了,但卻又從頭開始重複輪播。

在場有另一部分人則辨認出了她的身份,哪怕視頻末尾并未署名。

“這不就是談家那位大小姐嗎?”

“看這身段,真是個尤.物。”有男人低低笑了,自以為風流地揶揄,“娶不回家,春風一度也行。”

“我打賭,這兒百分之九十的男人都跟你一個想法。你再猜猜這個巨幕是誰給她包下的?看這架勢要是放一整晚,豈不是等于砸出去一套房,還只為博美人一笑。”

正肆無忌憚說得開心,兩人忽然後背一涼,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卻沒發覺任何異樣,只看見了朝這邊走來的陸聞別。

兩人立刻殷切地邁着步子上前,“陸少!”

然而男人恍若未聞,漠然地從他們身邊經過,只在即将擦肩而過時,垂眸居高臨下地落下冷冷一瞥,複又掀起眼往前走。

兩人面孔微白,讪讪地對視一眼。

另一側,嚴致氣定神閑地站在窗前,滿意地看着LED屏上的畫面。

這個角度還不錯,要是正對着宴會廳更好。

而在他身後,剛剛停下來站定的陸聞別表情卻截然相反。

他注視着屏幕,如同雕塑靜立在原地。高腳杯細細的杯梗在用力的長指下顯得脆弱易折,表面平靜的呼吸因瞬間的顫抖而錯亂。

人魚之死。致新生。

陸聞別在心裏默念,垂眸放下手裏的酒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杯腳的外緣,眸光晦澀。

如果半年前,他沒在馮苛的提醒下留意到鋪天蓋地的有關“華人芭蕾女首席”的消息,時至今日依舊會被那個陰差陽錯的誤會蒙在鼓裏。

她做的這麽果決,如果不是馮苛篤定是當初提供消息的人附錯了生還者信息,他甚至懷疑是談家在幹擾真相。

但她的确隐瞞了自己活着的事實,甚至連聶顯都沒說,就讓他們都誤會她已經葬身大海。

為什麽?

這個視頻就是她的回答?

“陸總。”馮苛低聲提醒他的失态。

陸聞別抽離思緒,依舊定定地看着那塊屏幕,忽然極為緩慢地啞聲道:“她會來。”

冷不防聽見這三個字,馮苛一愣,迅速接話道:“可是,邀請名單上并沒有談……她的名字,談總今天也不會到場。”

剛說完,他就驀地反應過來了。

就算沒有她的名字,她也能作為其他人的女伴出席。

陸聞別未置一詞,看向不遠處的嚴致。想到半年前在法國看見的畫面,他眼底浮現出幾分冷然與嗤笑。

……

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兩個侍者正預備關上厚重高大的門,動作卻驀地頓住。

因為門口忽然出現了一個女人。

珍珠白的貼身吊帶裙,淺玫瑰色的妝面,垂落的黑色卷發間點綴着細小的珍珠。

大廈對面的LED屏幕還播放着美而無聲的畫面,然而那上面的女人卻款款走了下來,在這一刻鮮活地走入燈光搖曳中。

衆人齊齊呆住。

“小瑟。”

高大的男人穿過人群走到她面前,相視一笑後稱贊:“今天你很漂亮。”

女人笑起來,眼下與眼尾輕掃的紅暈倦懶動人。

議論聲潮水般蔓延,兩人恍若未覺。

“喜歡嗎?”嚴致微微側身退開,示意她透過落地窗去看斜對面,“這是送你的禮物,提前預祝你演出成功。”

“這麽高調?”談聽瑟無奈,“別告訴我你包了整個晚上。”

“當然不是。準确來說,是今明兩個晚上。”他刻意讓口吻顯得輕佻,“給我們的女主角造勢。”

“謝謝。但你這樣,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報答。”

“你覺得我是為了讓你報答?”

談聽瑟失笑,“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我不能把你的好意當成理所當然。”

我倒是希望你這樣。嚴致勾了勾唇,沒把話說出口,“那就先攢着吧,以後你再來實現我的願望。”

“什麽願望?”

“你确定要現在聽?”

四目相對,談聽瑟微微別開眼,接過侍者手裏的香槟,“那還是以後再說吧。”

嚴致笑了,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樣,垂眸朝她支起手臂,“挽着我?”

談聽瑟抿着唇角輕笑,擡手勾住對方的臂彎,眼裏的笑意卻漸漸淡下來。

周圍光線宛若夢境,但她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在哪兒,知道自己闊別兩年半後回到這裏究竟意味着什麽。

也知道自己會見到誰。

兩年半的時間,足夠她想明白了。所以在踏進宴會廳的那一刻,她格外平靜。

平靜得像什麽也沒發生過,像她從沒離開過。

她自然而然地擡眸,目光淡淡掠過人群後随手一撩鬓發,和嚴致一起并肩走過人群,下颌習慣性微微擡起。

仿佛人群最後方沒有那道格外醒目的身影,她也沒和那人視線交接。

仿佛那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陌生人。

因此談聽瑟渾然不知自己視若無睹地移開目光後,對方深深地看了眼她與身邊人自若談笑的模樣,臉色喜怒難明。

包下LED大屏幕的人水落石出,又姿态熟稔親密地和視頻主角相處,種種猜測在衆人口中添油加醋,宴會結束後就會釀為新的緋聞。

所有人之間的氛圍好像依舊輕松融洽,沒有任何暗湧。

陸聞別仰頭喝了口酒,喉結上下滑動,随着吞咽艱澀拉扯後又回到原位。

酒的度數太溫和,卻像極烈的助燃劑,挑動靜靜焚燒的神經。

一旁的馮苛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根本不敢去看陸聞別此刻的表情。越平靜越可怕,他不信對方無動于衷,只可能是藏得太深。

半年前得知談家小姐其實沒死的時候,這位喜怒不外露的陸少可在書房裏坐了半個晚上。

如果人沒回來還好說,可現在偏偏回來了。

馮苛摸了摸鼻子,悶頭裝傻。

漸漸的,宴會過半。

“何總。”

何總忙循聲望去,“嚴少。”

“本來想跟你聊聊新項目的事,不過好像時機不太巧。”嚴致不動聲色地看了旁邊神色漠然的男人一眼,意有所指地笑笑。

“哪裏,只是正準備跟陸總聊聊。陸總,這是嚴家那位繼承人,這位是談家的千金,或許不用我介紹你們也知道彼此了,畢竟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嚴致順理成章地伸出手,“陸總,久仰大名。”

片刻後,對方才不緊不慢地将手擡起、交握。

“嚴先生。”

兩人好似頗為平靜地握了手,對視時甚至禮節性地笑了笑,然後各自松開。

只不過陸聞別颔首垂眸時,深邃眼窩之上的眉骨壓下一點光線,令眉眼看上去有幾分陰翳。

談聽瑟挽着嚴致的手,看着面前的人最終将目光投向自己。

兩年半的時間,将本就未曾看透過的東西勾勒得更加陌生。

男人眉眼與輪廓依舊成熟而迷人,看不出歲月的變化,面孔隐隐與過去某些畫面重合,卻再也沒辦法撼動她。

她眨了眨眼,笑容未變。

而他目光中好像有太多情緒被克制着,顯得沉默而壓抑,卻似笑非笑地挑眉,朝她不動聲色地擡起手,“談小姐?”

談聽瑟微微一笑,右手輕輕放入他掌心的那一刻,被溫熱幹燥的大手慢慢握緊。

似乎沒什麽失禮的地方,所有逾矩的力道都被收在指間,卻又半點不掩飾自己的勃勃野心,如同他眼底漸漸昭然的晦暗。

一握結束,談聽瑟毫不留戀地率先抽出手,重新搭在嚴致的臂彎。

“陸先生。”她禮貌地道。

客套、生疏,一切恰到好處,再沒有青澀的蹤影。

“你們認識?”嚴致眯了眯眼,驀地笑了,“要真是這樣,小瑟,你可以直接做我跟陸總的引見人了,何必還麻煩何總。”

“恐怕沒辦法。”談聽瑟目光和陸聞別淡淡錯開,落到嚴致臉上。她盈盈笑起來,口吻頓時變得親昵又随意。

“因為我和陸總也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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