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送信

沒多時,蕭挺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喘了幾口氣,坐到了桌前,将早上已經抄好的書頁放在一邊,打開那本書,取出一疊書頁,與往常一樣,磨墨取筆,開始謄抄。

過了一陣,玉喜又來了,她本來沒有來的這麽勤,只是昨天下午,蕭挺說不方便,不知為何,她總有點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走到門前,見到房門沒關,蕭挺正端坐在桌前抄書,邁進門檻,放下了給他帶來的小點心,瞥見桌上已經抄好的一疊書頁,道:“公子沒有這麽急的,你也不用這麽着急。”

蕭挺停下了手中的筆,擡頭看她,道:“我反正也沒事,能早點交就早點交。”

玉喜見她臉色無恙,嘟哝道:“還以為你昨天不舒服呢。”

蕭挺繼續動筆,道:“昨天是有點不舒服,現在好了。”

玉喜輕輕哦了一聲,沒再說話,只是垂頭看着她的側顏,半晌目光沒動。蕭挺雖然一直在認真抄寫,但還是能覺察的到,心中暗想,姑娘,你可千萬別對我生什麽小兒女情愫,心中嘆氣,然後擡頭看向玉喜,道:“姑娘,還有事?”

玉喜被她這麽一問,知道自己行為有失分寸,抱歉道:“沒了,對了,我還有事,先走了,點心,你慢慢吃。”說完,轉身急匆匆走了。

蕭挺這才放下了筆,長舒了口氣,擡手在自己後脖頸上抹了抹,竟然隐隐有些許汗水。走到門前,看了一會初春的太陽,這天還是有些微涼,她攏了攏領子,走下了臺階,來到院門口,目光遠遠的望向那個很大的院落,那是朗千古和他夫人的住處。

郎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郎萬繼和他三個兒子的住處,非他們的丫鬟和親信不能進,還有門房裏兩位專門送信的門生可以自由出入,所以,這幾個院落,蕭挺沒有踏足過半步。

蕭挺雖表面上是一名文吏,也是她自己說的一點功夫都不會,一個柔弱的,只會抄書的小厮而已,她在普通百姓中尚可,只是在崇尚武力的仙家之中,有時候就像空氣一般存在,多數人都不願與她交道,再加上她性子清冷,雖在郎家兩年,有很多人還是不認識她。

但是他們有所不知的是,蕭挺資質很好,靈力也不錯,她來郎家之前的十年之中,有幸拜了一位山中隐世道人為師,她在八歲之前就喜歡練武修仙,父親廷因澤也時常誇獎她,有很高的修仙資質。

師父知道她心中有結,家仇未報,仇人逍遙在外,如果讓她一輩子陪他左右,她定是心中難安。便在她十八歲之時,遣她下山,跟她說:“廷賽立,我給你五年,了去心結,到時你想回來,為師自會在山中等你,如果不想回來,為師也不強求。”

蕭挺心中難過,一時糾結,師父對她有救命之恩,有再造之恩,但是廷家幾十口人被殺之仇實在太大,不報此仇,這輩子都會寝食難安,終日郁郁寡歡。沒等她開口,道人悠悠上山,一揮拂塵,道:“去吧,你現在的本事,定能保你平安,其餘,看你自身造化。”

蕭挺長跪山門,叩頭拜別,她的第一站就是棠湖郎家,在郎家府邸,徘徊數日後,下定主意,在門口擺了個攤子,替一些人寫寫信,念念信什麽的,一擺就是數日。

這些時日之中,她暗暗注意,仔細觀察,已經能分辨出郎萬繼有三個兒子,和他們父親一般,都是飛揚跋扈之徒,陰厲狠毒之輩,對待百姓們從不直視,吆五喝六,以至于城中百姓對他們都是敬而遠之,實在不行,要經過郎家府邸,也要繞着走,離的遠遠的。

一次有緣,郎萬繼大兒子朗千古的夫人,與丫鬟玉喜一同出門,玉喜看到門口有一小攤,道:“夫人,那個攤子,似乎以前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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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玉喜提醒,夫人上前,駐足觀看良久,玉喜又道:“這位小先生的字真好看。”

夫人也禁不住點頭,想起公公郎萬繼前幾日似乎提及,府中缺一文吏,有意想找一個,于是,蕭挺就鬼使神差的進了郎家,一呆就是兩年。

蕭挺遠遠的聽到,朗千古猖狂的聲音傳出:“昨天我不在,信倒送的及時,我今天在,他娘的等到現在,也沒見送來,是不是要老子自己去拿啊。”

她附手在門口站了一會,信步走出,腳步瞬間放慢,悠悠的走過那個偌大的院落,當經過院門的時候,餘光瞥見朗千古跳腳的樣子,着實難看,她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

此時,朗千古也看到了她,停住了他那張牙舞爪的動作,大聲喊道:“那,誰,過來。”朗千古對待下人,從不記他們名字,喊人的時候,都是叫這,那,誰什麽的。有時哪個人沒有反應過來,覺得應該不是叫自己,他就狠狠的叫罵,更有甚者,他走來對那人,直接劈頭蓋臉揍一頓,直到揍得那人哭爹喊娘才停止。因此,下人現在只要聽到他不管叫的是誰,都會有所反應,生怕自己落後一步。

蕭挺自然也知,習慣性的,或者說是有意為之的,停了腳步,快步走到院門口,沒敢進去,低頭等着朗千古發話。

朗千古見她反應迅速,心情緩和了點,看清了她的穿着,和她略微秀氣的臉龐,道:“哦,我知道,你是那個書吏,是吧。”

蕭挺恭敬點頭應道:“公子,是,有什麽事情安排小的。”蕭挺一直沒有擡頭,一是郎家自恃高貴,不允許下人直視主子,二是蕭挺确實也不想看他那張可恨可惡的臉。

十二年前,蕭挺在廷家那晚看到過他,朗千古那時估計已有十五六歲,手段之殘忍,臉色之猙獰,蕭挺到現在都沒忘記他那晚手中那把滴着血的長刀。

郎家祖傳用刀,刀身寬大且長,刀背上有狼牙似的利齒,所以不管是刀刃還是刀背,落到人的身上,都是血肉模糊,不堪入目。郎萬繼用的長刀,取名開山,刀面光芒奪目,刀尖薄而鋒利,他正是用這把開山大刀,要了廷家數十條人命。

朗千古短眉豎起,寬鼻冷哼,右手揮了揮,道:“你,去門房,幫我去把那幾封信拿來。”

蕭挺猶豫的沒有動身,朗千古眼神寒光一現,冷冷的道:“或者你呆在那,叫他送來,他娘的如果不在,你直接拿來。”

蕭挺聽到此話,便知既然發話,定然無事,諾諾應着,朗千古不耐煩的道:“快去,磨磨蹭蹭,娘麽兮兮。”他說到娘麽兮兮四個字,目光在蕭挺身上掃了掃。

蕭挺心頭一緊,轉身即走,全身都覺得嘔心。一路小跑至門房,門大開着,蕭挺走進屋內,看到門生靠着椅背,腦袋仰着,雙眼緊閉,她微微一笑,應是已經睡着。

他們倆正對着門口,有幾個門生經過,蕭挺煞有介事的搖了搖他的身體,有一門生進屋,關心問道:“他怎麽了?”

蕭挺搖頭道:“不知,大公子讓我來拿信,不料他怎麽睡着了。”

那門生道:“既然大公子叫你來拿,你就拿吧。”說着伸出兩指往他的鼻下探了探,見只是睡着,并無異樣,調侃道:“這小子,估計昨晚幹什麽好事情去了。”

蕭挺走到桌前,拿起信,看到都是寄給朗千古的,并沒有其他人的,果然只是昨天沒送出去的幾封,走出門道:“那我先走,你如果能等他醒來,跟他說聲,這幾封信,大公子讓我來拿的。”她在說讓我來拿的幾個字時,音量稍稍提高。

門生坐下,道:“好,我來跟他說,這小子,正好也順便取取暖。”

蕭挺拿着信,一路小跑,途中碰上了幾位客卿,眼神不善的看着她手中的幾封信,她也不多做解釋,對着他們點了點頭,就徑直往朗千古的住處走去。

來到院門口,玉喜已在門口等着,見她走了過來,招呼道:“蕭挺,公子讓我在這候着,怕你第一次進來,不認得路。”

蕭挺低低嗯了一聲,玉喜走在前頭,她就跟在身後,無人時她就四處打量,有人經過她就立馬低下了頭。

朗千古的住處很大,有十幾進小院,還有些偏院,以至于在外面遠遠的看去,很是寬大。一路走去,七拐八轉,穿過長廊,走過花園,路過房舍,這一路,蕭挺的腦子一直在飛速的旋轉,把經過的路已經記得八九不離十。

玉喜把她帶到朗千古的書房門口,聲音微微提高,道:“公子,信送來了。”

書房裏傳來朗千古的聲音,道:“進來吧。”

蕭挺邁過了門檻,站在門口,并沒有進去,微微擡頭看去,只見朗千古站在櫃子前,用一塊手帕,正在仔細的擦着什麽,遠遠看去,黑色,尖頭,巴掌大小。

朗千古聽到有人走了進來,腳步聲卻在門口停了,轉身看她,見她站在門口,随手把手中的物件往抽屜裏一放,關上抽屜,道:“拿來吧。”

蕭挺疾步上前,雙手把信呈上,朗千古接過信,走到桌前,坐了下來,正準備拆信,朝着她瞄了一眼。蕭挺立馬道:“公子,我走了。”說完起身欲走。

朗千古道:“你在門口等會,我可能要寫回信。”

蕭挺道了聲是,便走到門外,關上了門,她站在門口,仔細回想剛剛在朗千古手中看到的黑色物件,到底是什麽,思來想去,東西不大,黑色,尖頭閃着銀光,應是飛镖無疑。

朗千古除了用家傳的武器長刀以外,另行找了個方便攜帶,不顯山露水的暗器,開始外人所知很少,但架不住他顯擺,碰上什麽邪靈妖獸,頻頻使用,以至于到後面人人皆知他朗千古用飛镖,都比用他那把大砍刀的次數多。

朗千古在家不随身攜帶,只有出了郎府才帶,而且他每次都帶,一次不落,或許是他在自己家中才有安全感,在外面缺德事幹多了,就怕有人殺他。

正午,太陽懶懶的曬着院子,蕭挺站在門口,也被曬得懶洋洋的,但是她的腦子沒有休息,一直在反複回想她剛進來的路,一亭一格、一徑一磚,她此刻真想回到住處,把線路圖畫下來。

屋裏沒什麽動靜,只有朗千古打開信紙的聲音,和他自言自語念叨的聲音。蕭挺耳力極好,在幾百米之內,所有的聲音,她都能清晰聽到,這也是師父從小對她訓練而致。

朗千古沒有避諱她,是看她沒有靈力,不是修仙之人,想着即使念出來,她也聽不到。蕭挺在他們看來不是修仙之人,當然也是得到道人真傳,多數時候都是斂了自己的靈力,就和普通人一般。

蕭挺在外等了半晌,朗千古還在屋裏念着他那幾封信,翻來覆去,颠來倒去,念了好幾遍,她不禁在心裏厭煩道,他是看不懂,要看幾遍呢,還是有多麽喜歡看信,突然想起了那本書,那本書不會也是這麽看的吧,看了十幾遍。

她聽得有些煩了,這些信裏沒寫什麽,都是和其它世家的一些公子的聊天閑絮,當然也有些信息是很重要的,比如鋒金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叫鋒添,二兒子叫鋒地,蕭挺想着,這鋒金洪的取名字的方式也是蠻特別的,封天封地,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還有龔拂闌只有一個兒子,叫龔清明,這清明是為人清明呢,還是清明節的清明。還是伊酌溫比較正常,二兒子取名叫伊成起,或許是有着晨起和成氣的意思,這些信息倒是讓蕭挺了解了幾個仇家的家庭成員,但是他們之間的閑話都是一些無聊,或者是一些不堪入耳的事情。

當他念到鋒家二公子鋒地寄來的信,卻與其他幾人不同,說的都是一些風土人情,為人之道,還有在一些修行上的獨到見解,可朗千古似乎不是很感興趣,就讀了一遍,便不再重複第二遍,其他幾人的信卻是看了幾遍。

總算,蕭挺剛想關閉自己的聽覺,朗千古停止了念信,開始磨墨,房間裏只有墨與硯臺輕輕碰觸的聲音,又聽到攤開紙張的聲音,她長舒了一口氣,總算,開始寫信了。

朗千古寫信比看信快多了,沒有多久,就推門出來了,手裏就拿着一封信,給了蕭挺,道:“你幫我拿到門房,讓他們今天寄出去。”沒等蕭挺答話,門又被重重關上了。

蕭挺搖了搖頭,拿着信,這次玉喜不知去哪了沒有帶她出去。她獨自穿廊走園,一路上她微微合着眼睛,默背着線路,竟然記得七七八八。

走到院門口,遇到了玉喜,玉喜驚異道:“你竟然第一次,就能走的出來,我正準備想去帶你出來。”

蕭挺看到她在,後背已是冷汗直冒,見她說了這話,又是驚吓,汗就從額頭鼻尖滲了出來,她沒有答話,忙着用袖子擦汗。

玉喜又道:“哦,你八成是在裏面轉了好幾圈了吧,都熱的出汗了,都怪我。”

蕭挺這才答話:“是啊,我在裏面都走不出來了,別人又都不認識,也不敢勞駕,都在裏面轉了好長時間,好不容易到了這裏,碰上了你。”

玉喜臉上浮起了歉意的表情,道:“不好意思,剛剛夫人叫我有事,我走開了。”

蕭挺擺手道:“沒事,不過能出來就行,以後也不會再走這路。”她說的沒錯,這差事難得有機會做,這院子以後估計也不會再從正門進來。

她又一次來到了門房,這時,門生竟然已經醒了,摸着腦袋,無力的道:“蕭挺,你來啦,我今天真是奇怪,大上午的竟然睡着了,大公子沒罵我吧。”

蕭挺遞過手中的信,道:“沒,只是差我來取,你看,他回了封信,說要今天就寄。”

門生接過信件,神情頹然,蕭挺關心問道:“公子真沒說你,你昨晚是沒睡好吧?”

門生想了半天,木然道:“估計是,現在門房就我一人,不好睡熟。”

兩人寒暄了一陣,蕭挺便告辭回去了。蕭挺回到住處,立馬攤開紙張,在上面草草繪了線路圖,再對上院外建築,仔細比對了一下,直到現在,她才将那間書房周圍的布景,以至于院外的建築,統統了然于心,将紙張揉成小小的一團,塞入口中,細細的嚼碎,咽入了肚中,看到桌上,玉喜送來的一碟點心,拿起一塊,胡亂嚼了幾口,吞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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