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偷镖
兩個月後的一天,郎家來客人了,來的是誰,蕭挺不知道,不是她不想知道,是她壓根就沒資格知道,府裏從大清早上就很熱鬧,家仆丫鬟忙裏忙外,直到中午客人來了,他們才準備齊全,只等開席。
今天蕭挺沒事,便到四處逛逛,郎家只是規定幾個正主的宅院不能進去,其它地方,對下人來說,都沒有規定,可以随意走動。她一般也不去別的地方,她的住處邊上,有一小花園,園子雖小,亭臺樓閣,假山池塘應有盡有。
她小心翼翼走進園內,因平時只喜靜,不喜熱鬧,因此她只等園中無人了,才進的園內。郎家今天宴請,該忙的都去忙了,她因只會抄抄寫寫,這種服侍的活,也沒人叫她。
她走進了位于中心的亭子,亭子不大,擺着一張石桌和四張石凳,她坐在了欄杆旁,一條腿惬意的擱在石凳上,沒有看園內的風景,她來也不是為了看這些風景的,只想有片刻的寧靜和舒心。
下午陽光暖洋洋的,她靠了一會,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忽然,聽到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她陡然睜開了眼睛,望着石階下方,一個年輕男子慢慢的走了上來。
那人身材修長,一身藍色長衫,面容清俊,腰懸佩劍,見亭中坐着一人,便停住了腳步,面無表情的看着蕭挺。蕭挺站起身,眉頭皺了皺,這人,似乎在哪裏見過,但又真的不認識,或許是自己睡糊塗了,微微晃了晃腦袋,對着那人點了點頭,轉身,準備從另一處石階走下。
年輕男子也沒說話,當然也沒點頭示意,原因也是不認識,當然他不用施禮,對方那人明顯的不是世家公子,應只是一名書吏,卻有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他看着她的背影,覺得這個人很冷。
蕭挺走到園門口,停了腳步,回頭看着站在亭內,也在望着她的年輕男子。男子見她也轉身看她,笑了一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在哪見過?”
蕭挺此時沒有看男子的臉,目光落到了他腰間佩劍的劍穗上,青藍色。青藍色可是谧河鋒氏的标志性顏色,她想着,鋒家可是從來沒有來過郎家,這次怎麽來了。她又隐約看到劍穗中間似乎有不易察覺的白色,這可不對,聽說鋒家可不喜歡白色,不知鋒金洪來了沒有,這位想必是他家的兩位公子中的一個。
她淡淡的回道:“沒有,公子記岔了。”說完轉身欲走。
亭中男子又道:“也是,世間相似之人何其多哉。”
蕭挺沒等他感慨完,就離開了園子,腦中飛速思考,鋒家來了,難得來,何不利用此次機會,想到此時,她一個急拐彎,轉到了園外的一個側巷,這個巷子靠近郎府最外側,很少有人來,她靠着院牆,蹲下了身,偏頭細聽外面的動靜。
半晌,傳來一陣腳步聲,似乎是兩個人的,她小心翼翼地扒着院牆,往外面探去,确實是兩人,同樣也是兩名年輕男子,身材同樣修長,她沒顧上看他們的長相,只注意着他們腰間所懸佩劍的劍穗,一把也是青藍色,一把是鮮豔的紅色。
原來,還有另外一家也來了,紅色是烏磚龔氏的家族顏色,同樣身着的也是鮮豔的紅色長衫,她急忙看向這人的面容,長相不錯,也算英俊,但是與在園中那人相比,還是差點,這人應該就是龔家唯一的獨苗龔清明。
蕭挺沒來得及仔細看另外一位鋒家公子的長相,只是稍稍瞥了一眼,兩人已經走進了園子。她幹脆坐在了地上,心中納悶,這位鋒家公子,長相似乎有點難看,五官還算端正,可是整張臉看上去的感覺,有點兇,尤其那雙眼睛,張揚的往外透着寒氣,讓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确實,這張臉像極了鋒金洪,那晚鋒金洪舉着長劍,一劍劍刺向二哥時,眼中閃出的冷冷殺意。想到這,蕭挺忽的全身開始抖動,雙手抱緊了自己纖瘦,抖得如篩糠似的身體,看着巷子深處的那一抹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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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耳邊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道:“天這麽冷嗎,你躲在這裏幹什麽,難道你不是這裏的人?”
一連三個問題,把蕭挺從悲傷的思緒拉出,蕭挺擡頭望向那人,心頭一怔,這人怎麽知道自己躲在了這裏,雙手反撐着牆頭,艱難地站起身,身形晃了一晃,被那人一手扶住。
蕭挺縮緊了身體,甩開那人的手,往巷子深處靠去,眼神驚懼的看着那人明亮的眼睛,這人正是她先前在園中亭內遇到的鋒家公子。她茫然問道:“你們不是在園中嗎?”
年輕男子肩膀靠着牆,悠悠道:“我跟他們沒話說,他雖然是我大哥,但我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就這樣,他那幾位志同道合之一的朋友,正在跟他相談甚歡呢,所以,我就出來了。”說完,他無奈的聳了聳肩。
原來他是鋒家二公子鋒地,那另外一位是鋒家大公子鋒添,蕭挺想到兩人的名字,輕輕笑了幾聲,看着眼前的這位鋒地,心想,怎麽這位鋒家的公子,長相卻和這父子倆如此的天差地別。
鋒地認真的看着她微微揚起的嘴角,點了點頭,繼續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和大哥長得不一樣?”說着豎起中指抵在了唇間,神秘道:“你要替我保密,我不是他們一家人。”
蕭挺皺着眉,看着眼前并不認識的鋒家二公子,心想,他是在幹嘛,在告訴一個陌生人,一個驚天秘密嗎?她随即支支吾吾道:“鋒二公子,你不用告訴我這些,我對這些并不感興趣。”說完,她準備側過身體,從鋒地與院牆的縫隙裏穿過去。
園門口傳來兩人的說話聲,具體說什麽,蕭挺不想聽,但聽兩人的語氣,應該是聊的很開心,果真是志同道合。她剛走到縫隙處,被鋒地用力往巷內一推,他自己也躲進了巷子,低聲道:“不能給他們知道。”
蕭挺沒提防他會這麽一推,踉跄的往後退去,又被鋒地一把拽住胳膊,她只能又靠向院牆,再次甩開了他的手,小聲道:“你到底要幹什麽?”
鋒地後背也靠着院牆,偏頭朝她挑了挑眉,道:“你又不是女人,這麽怕身體接觸。”他突然眼神試探,仔細的看向蕭挺,點頭道:“原來。”
蕭挺一開始被他看得很是拘束,但神情依舊冷淡,聽到他這句話,轉過身,警惕的看着他,問道:“原來什麽?”
外面兩人已經走遠,蕭挺把臉探出往那邊看去,又聽得鋒地的聲音驟然轉冷,道:“廷三小姐!”
蕭挺剛探出的臉,突然往裏一收,雙手撐着白牆,眼神冷冷的看向鋒地,道:“你在叫誰?”
鋒地也同樣冷冷的看着她,聲音卻變得僵硬,道:“叫你。”
蕭挺笑道:“我是男人,你沒看出來。”
鋒地收回看她的目光,視線移向了遠處,道:“沒看出來,只看出你是個女人。”
蕭挺揮起剛剛還撐着院牆的左手,被鋒地一把拉住,她又一次想用力甩開,卻被鋒地死死抓住,她怒道:“放開!”
鋒地看向被他抓住的那只纖細手腕上,已經出現了一道紅色的淤痕,稍稍松了一松,卻沒松開,道:“你怎麽嗓音如此沙啞?”
蕭挺的神情突然一滞,左手懸在半空,沒有掙紮,問道:“你認識我?”
鋒地點了點頭,道:“嗯。”
蕭挺甩了甩左手,道:“你先松開。”
鋒地搖了搖頭,道:“你竟然不認識我,唉,害我把你記得如此之深。”
蕭挺嫌惡的看了一眼,道:“少在這裏油嘴滑舌,你到底是誰,不是鋒地?”
鋒地點頭,又搖頭道:“是,也不是,不過你先說你是不是廷賽立?”
蕭挺無奈,道:“是,你準備如何,殺了我,斬草除根?”
鋒地松開手,蕭挺垂下了被他捏紅的手腕,沒有顧得上去揉,拉了拉衣袖,遮住了那道紅印,又轉頭看向外面。
鋒地看到她左邊的臉頰,一道又細又長的傷疤,不禁伸手摸去,蕭挺正回頭看他,見他左手伸向自己的臉頰,頓時又羞又怒道:“你又要幹什麽?”
鋒地自覺不妥,收回右手,尴尬的笑了笑,道:“你臉上怎麽有了傷疤?”
蕭挺剛才還有點魂不守舍,現在才認真回憶起他的一些話,難道這人,認識自己,是以前的熟人,問道:“你認識我?”
鋒地看着她,鄭重其事的道:“認識,就是那晚,你家門不幸的那晚,我們見過。”
蕭挺腦中暈眩,撫了撫額頭,道:“你,還是鋒地?殺我家幾十餘口人的兇手之一。”
鋒地肅然道:“我,身份确實是鋒地,但我能保證,那晚,我沒有殺你們家一人。”
蕭挺道:“什麽叫身份是鋒地,難道你不是鋒地?”
鋒地快速說道:“這事以後再說,先表明立場,那晚,你還記得有一人,發現你時,并沒有告訴其他人,那人是我,我先問你,你為何會在這裏?”
蕭挺眼神黯淡,蹲下了身,悶悶的道:“報仇!”
鋒地也蹲下了身,詫異問道:“報仇?如何報?”
蕭挺又把目光轉向了別處,道:“我自有辦法。”說完站起了身,向外走去。
鋒地清亮的聲音,此時壓低,傳到蕭挺的耳朵裏,卻異常清晰:“讓我幫你!”
蕭挺沒有回應,腳步加快,沒多時已經走遠了。
已入深夜,皎潔的月光投射在窗棂之上,形成了淡淡的黃色光暈,蕭挺坐起了身,一身黑衣,來到院牆邊,整個身體隐沒在了黑暗之處,突然一個縱身,翻上牆頭,飄飄然的躍到了地面,靠着院牆,慢慢的往一邊走去。
她蹑手蹑腳走到一個寬大的院子的側巷,身體扒着牆面,豎耳傾聽,院內很是安靜,無人走動,正要翻進院內。巷口傳來腳步聲,粗重無力,應是巡防之人拖沓路過,她立馬卧倒在地,将自己隐藏在了幽暗之處,
待他們走過,片刻後她站起了身,翻上了院牆,準備扒着牆頭跳下,卻正正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睛,那雙眼睛的主人似乎很是驚喜,道:“你還真來了,枉我等了這麽長時間。”
蕭挺現在幾乎要暈倒,雙手緊緊的按着牆頭,若有所思的看着牆下那人,不知該翻回去,還是翻下去。牆下的人沒有說話,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眼神裏的驚喜轉成了戲谑,還有你到底跳不跳,不跳我拉你下來的意思。
最終,她還是不負那人的殷切目光,翻進了院內,站定後冷冷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鋒地剛伸出的雙手,懸在了空中,須臾便縮了回來,尴尬的在衣服上蹭了蹭,回道:“我剛剛看到你了,雖不知你要做什麽,但猜你要進院,所以我先你進來了,你進來要幹什麽?我幫你!”
蕭挺眼神的驚愕一現即逝,嫌棄的回道:“我要做事,你這樣,在外面替我看着,有人來幫我引開。”她顯然不想讓這人知道她要幹什麽。
不過鋒地也沒再問,只是定定的看着她,道:“你想知道什麽消息,我告訴你。”
蕭挺正想往書房處走去,聽到此話,停住了腳步,壓低聲音問道:“知道伊家那位公子住哪嗎?”
鋒地不解其意,問道:“你想幹嘛?”
蕭挺舉起右手,五指并攏,用力往下一斬,恨恨道:“殺了。”
鋒地卻不很驚訝,豎了豎大拇指,贊道:“可以,一會你辦完事,我帶你去。”
蕭挺這才邁開腳步,來到朗千古的書房,四周依舊無人,她佝偻起背,彎着腰小心踱步,來到窗下,伸手往裏面輕輕推了推,窗沒關好,微弱的吱呀一聲,窗戶開了。
她雙手扒着窗臺,探出半張臉,悠悠的朝着裏面,掃視了一圈。房裏無人,今天郎家宴請,現在定是酩酊大醉,卧床昏睡着呢。蕭挺往後退了幾步,跑了疾步,猶如燕子一般,飛進了房內,雙手在書桌上一摁,穩穩站定。
朗千古的書房,她兩個月前送信時來過,記了具體線路,往後連着幾個晚上,她繞着整座院子走了很多圈,才摸清他的書房具體靠着哪座院牆,也在這處院牆做了一個标記,并且每晚都來查看,防止哪天标記消失。
當然包括書房的陳設,蕭挺每天都要回憶一遍,她站在書桌前面,飛快的掃視了一圈,櫃子還在原處,她幾步就走了過來,打開了第二只抽屜,裏面就幾封書信,再無其他,又接連打開了其它抽屜,都看不到飛镖的蹤影。
蕭挺後背冒出層層冷汗,被窗外刮進來的冷風一吹,打了個寒顫,頹然的坐在了地上,腦子飛速的運轉,難道是記錯了地方,不可能,應該是朗千古換了地方。
她在郎家呆了有兩年了,對朗千古的為人還是有些許了解,朗千古和他父親
性格相似,為人陰厲刻薄,心思細膩,做事也甚是小心謹慎,而另外兩個兄弟雖待人也不怎麽和善,做事卻無所顧忌,常常惹事不斷。
窗外探進一個清俊的臉,輕聲喊道:“你在幹什麽,過來消遣嗎?”
蕭挺正想着,被這話打斷思緒,很是惱火,起身斥道:“你不在外面呆着,過來幹什麽?”
鋒地又喊道:“你是找東西嗎,飛镖吧?”說着指了指櫃子的背後。
櫃子放在書房的中央,上半部分是镂空的架子,胡亂的放着很多書,下面則是八個抽屜,左右各四個,蕭挺記得朗千古那天是把飛镖放入左邊第二個抽屜裏,當然她今天在這個抽屜裏沒找到,也打開了其餘七個抽屜。
蕭挺順着鋒地所指的方向走去,來到櫃子後面,在架子的下端,一個不顯眼的地方,居然有一個又小又窄的抽屜,沒有拉手,她只能伸出手指慢慢往外摳着,摳了好一會,抽屜才緩緩的被拉出一小段,她迅速拉開,往裏面一看,別無其他,唯有一塊黑布包裹着不知什麽東西,她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狂喜,潛意識裏就感覺裏面應該是自己要照的東西,伸手打開,果真是飛镖,有八只,黑色,尖頭處在月光的投射下,隐隐泛着銀光。
她抿了抿嘴唇,伸手去拿,只聽從窗戶外扔進來了一塊黑布,落到了她的腳下,她回頭看去,鋒地隔着窗戶說道:“不要手拿,墊着黑布拿,誰知道镖上有沒有毒。”
她彎下腰,撿起了黑布,黑布不大,像是一塊手帕,随便打了個結,她打開了結,一股香味撲鼻,她又回頭看了鋒地一眼,鋒地又道:“那是我的手帕,香嗎?”
她沒再理睬他,手中墊着手帕,小心的拿起了兩只飛镖,用手帕裹好,關上了抽屜,又走到櫃子正面,見抽屜也都已關上。這才安心的來到窗前,一個翻身,跳出了窗外,卻把背對着她的鋒地吓了一跳,鋒地拍了怕自己的胸口,道:“你難道不怕把我踢個跟頭?”
蕭挺走在前頭,道:“把你踢着了嗎?”
鋒地緊随其後,道:“沒。你覺得我的手帕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