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無所
郎萬繼邁步站在他的面前,厲聲道:“你爹娘不肯說,就是這個下場,你也不肯說,那也是這個下場。”
廷賽立聽到父母都死了,兩只小手死死的摳進了石壁裏,雙肩聳動,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來,鋒地或是感受到了身後小丫頭的情緒,反手又拍了拍她的肩頭。
龔清明從屋裏走了出來,邊整理着衣衫,邊得意的笑着,朗千古從郎萬繼身後走了出來,手持一把滴着血的長刀,問道:“怎麽你已經在裏面了,找到那本書沒?”
龔清明疑惑的看了眼衆人,道:“書啊,還沒來得及看,我這不是忙着呢。”
郎萬繼走近屋門口,一眼看見了床榻之上,一床薄被下似乎有一女子,長長的黑發散亂的拖在床沿上,一條白玉似的手臂無力的垂了下來,似乎有斑斑血跡,皺眉道:“你把她殺了?”
龔清明道:“是啊,廷家都這樣了,我還能把她娶回家嗎,都成仇人了,就讓她跟她家人一起走吧。”說完大踏步走出了院子。
郎萬繼冷哼一聲,瞥見了站在洞口的鋒地,又冷哼一聲,轉頭看向鋒金洪,道:“鋒宗主,你家二公子今天可不作為啊。”
鋒金洪已經把廷賽武拖到了房門口,道:“不要管他,他這人膽小,殺不了人。”說完就進了房間。
一紫衣人急忙跟了進去,此人留着山羊胡須,長臉,薄唇,面有刻薄之相,中等身高,較其他幾位個子稍矮,正是麻濱伊氏伊酌溫。郎萬繼和朗千古兩人相互看了看,也走進了屋子。
鋒地見他們進屋,剛要回頭,龔拂闌走了進來,見到是他,問道:“鋒地?你怎麽不進去?”
廷賽立看着剛剛殺了姐姐的兇手,松開摳進石壁的手,卻一把抓住了鋒地後背的衣服,狠狠一緊,鋒地只覺後背繃緊,知是小丫頭所為,看着龔拂闌,道:“他們進去了,我在外面看着。”
龔拂闌掃了四周一圈,看到走廊處廷賽鳳的屍體還在,雙眼卻合上了,嘟哝道:“剛剛還死不瞑目,難道我走了自己閉上的。”說完,他也沒加多想,步履匆匆的也走進了屋。
廷賽立身體還緊緊繃着,右手還緊緊抓着鋒地的衣服,鋒地準備往前走一步,卻被拉着,小聲道:“你先放手!”
廷賽立這才微微松開小手,松開後卻往後慢慢挪去,鋒地轉身看她,這才注意到是一個很清秀的小姑娘,臉上塗滿了血跡,但能看出雙眼很有神,這時正警惕的看着他。
鋒地微微俯下身,八歲的廷賽立還沒夠上鋒地胸口,她也看清了眼前是一位少年郎,清俊的面容,和善的眼神,完全不似眼神陰寒,神色戾氣的其他人,但在這個時候,她無法用正常的心态看着他,滿是淚水的的眼睛裏帶着驚恐和警惕,緩緩的往後挪去。
鋒地專注的看着她,問道:“你是廷三丫頭?”
Advertisement
廷賽立搖了搖頭,這時她搖頭否認完全為了自保,依舊戒備的看着他,嗫嚅道:“不是。”輕微的聲音帶着些許沙啞,微微張着的嘴巴,用力的呼吸着。
鋒地擡頭看了下四周,院內沒人,繼續道:“我不是壞人,但我目前也保護不了你,你接下來繼續呆在洞裏,等他們走了,你往後門跑,前面就不要去了。”
鋒地讓她不要去前面,是不想讓她再看到其他親人死去的慘狀,這樣的情景不應該是一個八歲的小姑娘要去面對的。他一路走來,首先看到的是廷因澤和王豫宛被殺,又看到廷賽威的死去,已是心驚不已,剛來到院中,遠遠的看到了走廊中廷賽鳳的屍體,接着看到洞口站着一個眼裏和臉上滿是驚懼的小丫頭。
親眼看到姐姐的死去,雖然自己把她擋住了,但她肯定也能看到還有個姐姐慘死床榻的樣子,想到這裏,他的心都不禁抽動不止,自己也面對過如此的境遇,但是當時自己已經有十幾歲,而且畢竟是個男孩。
突然,伴随着一陣慘呼聲,鋒地猛地站了起來,偏頭看到了可怖的一幕,鋒金洪已經把廷賽武拽出了門檻,狠厲的将自己的劍一下一下往廷賽武的身體裏捅去,血花在黑色夜空中瘋狂四濺,鋒地的腳步往後退了一步,握着佩劍的手喀喀作響。
廷賽立聽到是二哥的聲音,急忙走了出來,卻看到了一個慘不忍睹的場面,頓時張開了嘴,還沒來得及尖叫出聲,嘴巴被一只手緊緊的捂住,鋒地顫抖着小聲道:“別叫,別出聲,千萬別出聲。”
他卻感到手中的小丫頭整個身體都在劇烈抖動,低頭一看,廷賽立睜大着眼睛,萬分驚恐的看着,另一只手伸出,立馬捂上了她的眼睛,手臂微微用力,把她往洞裏推去。
廷賽武已經頹然倒地,生命跡象全無,整個身體仰躺在地,胸口滿是血污,模糊一片,兩只手臂展開,雙眼卻閉上了,或許他已經不想看到這殘忍的塵世。
五個人就這樣圍觀着廷賽武的屍體,饒有興趣的看着,臉上都帶着笑容,龔拂闌惋惜道:“這家人嘴會挺硬,愣是一個都不說。”
朗千古突然回頭看到了走廊中廷賽鳳的屍體,詫異道:“怎麽有人死在了這裏,難道有人在我們來之前已經打鬥過?”說完意味不明的看着另外四個人。
這四個人也不約而同的看向了那具屍體,相互也看了看,郎萬繼也掃了另外三人一眼,冷笑道:“不知哪位兄臺先行到這裏來踩過點?”
就在這詭異的尴尬和沉默中,門口走進兩人,一人是臉帶兇寒之氣的鋒添,還有一人也是身着紫衣,年齡約莫十六七,臉上卻是一股斯文之氣,有點像個書生,在崇尚武力的麻濱伊氏也算是一股清流,他是伊酌溫的二兒子伊成起,人如其相,不像朗千古是假斯文,裝書生,他是真喜歡書畫和琴棋。
他是被他父親拖着來的,說是其他家族都帶着兒子,我就你一個兒子,不帶你帶誰,他是知道來青石的緣由,這種紛争他也不想管,對什麽悟靈秘籍也全然沒興趣,剛剛還在駭人的屍體中穿梭,心中又是忌憚又是惱火,不知這些人為何對殺戮這麽感興趣,要什麽狗屁秘籍。
路上偶遇鋒添,被鋒添一路拉拉扯扯,來到了廷因澤的內院,見到院內幾人正在琢磨着地上兩具屍體,又是一陣悚然。鋒添走了進來,也不去管還在愣怔的伊成起,走到了鋒金洪的身邊,經過鋒地的時候,笑着挑了挑眉。
這兄弟倆表面關系不錯,鋒添也知道這弟弟不是有作為之人,也不會跟他搶宗主位置,再加上鋒地性情溫和,就算脾氣再暴躁之人,遇到他心情也會沉靜下來,與他相處很是舒服。
伊成起跟他們不是一路人,知道鋒地不是喜歡殺戮之人,就走到了鋒地身邊,準備說幾句話打個招呼,卻無意中瞥見洞內的小女孩,一陣訝異,幾乎要脫口而出,被鋒地難得的冷冷目光掃過,立馬閉上了嘴,笑了笑,不易察覺的翹了翹拇指。
鋒地才把目光再次移向了卧房門口,鋒添道:“我剛剛把這裏的屍體都看了下。”他又往地上的兩具屍體看了看,點了點頭,忽然輕輕的嗯了一聲。
鋒金洪看他口氣不對,問道:“怎麽了?”
鋒添道:“加這兩個差不多全了。”
郎萬繼問道:“怎麽叫差不多?”
鋒添道:“還差一個小丫頭。”
伊成起聽到小丫頭三字,眼神又禁不住往洞內的廷賽立瞟去,鋒地低低的道:“你怎麽不過去?”
伊成起這是回過神來,道:“你知道的,我看不得這些。”
鋒地偏頭看他,微微一笑,低聲道:“那你該怎麽做,知道嗎?”
伊成起點頭,拍了拍他的肩頭,走近了些,把廷賽立嚴嚴實實的擋在了身後。
那邊,郎萬繼這才恍然大悟道:“對,廷因澤有個八歲的小女兒,今天一天沒見着他,不過我們幾個應該從未見過,不知長什麽樣?”
鋒地的心猛地提了上來,神色警惕的看着這邊幾人,又用餘光瞥了一眼伊成起,見伊成起神色無恙,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鋒添略一思索,道:“八歲,我好像沒見過八歲的小女孩,只看到幾個也差不多歲數,應該超過八歲了吧,有十來歲的丫鬟。”
龔拂闌道:“那也有可能,聽說這小姑娘不喜小姐打扮,興許她長得高,你看不出來八歲,說不定就是這幾個丫鬟中的一個。”
衆人點頭,似乎都予以默許,鋒地的心這才重重的放了下來。那邊六人往門口走來,朗千古道:“要不我們把這裏燒了吧,不然有別人看到就不好了。”
衆人又是點頭,郎萬繼道:“那這事就交給你們五個人了。”五人,當然指的是五個小輩,宗主當然不值當去幹這事,他們只幹去找悟靈秘籍這事,剛剛他們在屋裏,當着廷賽武的面,東找西找,就連龔拂闌前面發現的機關裏面,彈出的暗格裏面也是空空如也。幾人對着廷賽武威脅連帶着恐吓,也沒問出個一星半點,所以只能敗興而出。
他們都走了出去,只留下站在洞口的鋒地和伊成起,鋒地看着幾人的背影,轉頭問道:“伊成起,你不跟着他們一起去嗎?”
伊成起搖頭,轉身往洞裏看去,廷賽立已經躲進了洞裏,黑乎乎的,連影子也看不到,嘆了口氣,道:“鋒地,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就連父親也不會說的,你也知道,我不是惡毒之人。”
鋒地道:“你過去吧,我們兩人都在這,他們會懷疑的,我過一會也出去了。”
伊成起道:“那她怎麽辦,這麽個小孩。”
鋒地無奈道:“這個我們管不了,難道你管的了?”
伊成起連忙擺手道:“我能不說,但是讓我管,也沒能力管。”
鋒地道:“那不就是了,我也管不了,你有錢嗎?”
伊成起問道:“幹嘛?”雖這樣問,但還是從懷裏拿出了錢袋,把銀錢倒在了手上,遞給了鋒地。
鋒地接過銀錢,也把自己的錢袋掏了出來,打開後把錢放了進去,一個鼓鼓囊囊的白色小錢袋。
伊成起已經走開,道:“那我先走,到時見。”轉眼間人已晃出了院子。
鋒地蹲下身,看着黑漆漆的洞口,溫言道:“你過來,拿着這個。”
廷賽立才從洞內走了出來,驚疑不定的看着鋒地,鋒地道:“接下來,你不能在這呆了。”他說着頓了一頓,接着問道:“你有沒有想好,準備去哪?”或許他也知道這個問題問一個才八歲的小姑娘,有點殘忍,但不得不問。
在他意料之中,廷賽鳳搖了搖頭,眼神呆滞的看着他,他無奈道:“唉,我也不知你該去哪?要不你去瑚林,瑚林那有座蝴蝶山,山上有個尼姑庵。”說着他又無奈的笑了笑,心想這是個什麽狗屁建議啊,難道讓這小丫頭去當尼姑,不過就算去了也不一定當尼姑,心下黯然,就這樣吧,接着道:“這座尼姑庵跟我的母親相熟,你去了,她們肯定會收留你,你就報我的名字,疊氏無間。”
廷賽鳳嗫嚅的重複了一遍:“疊氏無間。”
鋒地重重點了點頭,道:“對,去瑚林,離這不遠,不認識你就問問路人。”說着把白色的小錢袋放在了廷賽鳳的手中,笑道:“這個你拿着,我走了。你趕緊往後門走吧,一會他們要燒院子了。”說完摸了摸廷賽鳳的頭,然後轉身快步走了。
廷賽鳳雙手捧着那只沉甸甸的錢袋,咬住了下唇,擡頭看着前院已經熊熊燃燒的大火,眼淚嘩啦啦的再次落下,她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偷偷的溜進了前院。
大火已經彌漫了整個前院,火勢正向後院彌漫,廷賽鳳真的想去看看父親和母親,還有大哥,想着能見最後一面也是好的,那些人見火勢漸強,都已經離開了廷府,留下的是躺在地上的很多具屍體,或靠或躺,很安靜,沒有任何聲音,只有火苗亂竄的噼噼啪啪聲響。
她正想往前廳靠近,此處煙霧最濃,火焰猛烈,她不留神嗆了幾口,咳嗽不止,已經不能上前,只能回轉後院。
一路上她似乎感覺到,有很多只手向她伸出了猙獰的利爪,仰頭已經看不見夜空的黑暗,只有耀眼的紅色,濃煙包裹住了她。
她只能憑着自己的記憶,往後門走去,途中她不斷的被煙塵嗆到,火焰燒燙了她的皮膚,只覺得高溫襲來,身體裏的水分似乎都在慢慢被抽幹,衣服不斷被火焰撩到,她不斷的拍打着身上的點點星火。
似乎過了很久,她來到了後院,又走到了後門口,所幸的是後門沒關,她急忙跑了出去,拼命的往前跑去,一直沒有回頭,她真的不想再看到身後的凄慘和無聲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