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無光
炙江,朱家,相連兩間一屋,都沒有窗戶,蕭挺被衆多朱家的修士推推搡搡進了其中一間小屋,屋內黑漆漆的,沒有一點亮光。
蕭挺卻借着門口這點光,看到了一扇窗戶,看到了隔壁那間屋子,同樣也是黑洞洞的,沒等看清,身後砰的一聲鐵門關上,門口僅剩的一點光也消失了。
蕭挺摸索的往前走去,來到一堵牆邊,牆壁陰寒無比,觸感涼飕飕的,往後退了幾步,離牆壁遠了一點,才坐了下來,地面似乎稍稍溫暖一些,她扶着雙膝,微微蜷起,四周陷入死寂。
在如此寂靜黑暗之所,她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的害怕,突然,聽到了有人走近,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似乎在問着門口站着的人,聲音很是溫柔可親,道:“你在這裏做什麽,難道這裏又關進來人了?”
門口的人不敢欺瞞,讷讷答道:“夫人,是,剛關進來的。”
夫人容貌溫婉俏麗,保養極好,身材稍顯豐滿,姿态端莊,她是朱悉亞的第二任夫人,就在十二年前入駐朱家,朱悉亞的第一位夫人也在十二年前因病去世,只是早于這第二位夫人進朱家之前。
夫人看了一眼這扇鐵門,漆面大多剝落,露出燦燦鐵鏽,嘆了一口氣,又道:“為何如此,總要做這種事。”
她也就說了兩句話,蕭挺的心情本來很是平靜,此時,她卻站了起來,小跑了起來,想要跑到門口,可是屋中太黑,看不見門的方向,頭腦發暈,雙眼發黑,一下子撞倒了牆上,咚的一聲,撞上了額頭,随之而來的是她腦中的劇烈疼痛感,她雙膝跪倒,雙手扶着地面,手掌死死的摁在地面上,腦中一陣滋滋作響。
屋外的女人聽見屋內有什麽撞擊牆壁的聲音,随即聲音就消失了,詫異的看着門口的人,道:“裏面發生了什麽?”
門口的人尴尬一笑,道:“夫人,沒什麽,興許是關進的那人,不太習慣屋子太黑的緣故。”
蕭挺現在心中混亂不堪,女人剛剛又說了一句,雖然她的腦子還在疼痛,可是也阻擋不了那個聲音的傳來,聲音太過熟悉,也太過想念,這是母親王豫宛的聲音,怎麽會,怎麽可能,她這麽多年難道一直在朱家,朱家的門生叫她夫人,難道她和朱悉亞在一起,她怎麽可以如此。
她抱着一絲僥幸,應該只是聲音相似,而不是同一人,母親或許在另外的地方。
蕭挺忍着頭痛欲裂,心中痛苦,悲傷的叫了一聲,聲音嘶啞難聽,她的嗓音雖然在前一陣吃了鋒地給的藥,稍有些許好轉,不再像最初那般嘶啞,可在此時,她受到了強烈的刺激,仿佛又回到了從前,聲音的嘶啞程度比最初更為嚴重,胸口起伏,胸腔和喉嚨似乎被什麽東西死死的塞住了,憋的發悶,難以呼吸。
蕭挺沒有聽錯,夫人正是青石廷因澤的夫人王豫宛,正是廷家出事後,她低調的進了炙江朱家,成了朱悉亞的夫人。
王豫宛正準備轉身離開,聽見了屋內一聲慘呼,聲音嘶啞,聽不出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聲音,不由自主得心中一顫,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扇鐵門,門口的人還是微微的朝她笑着,并無一絲不安。
她原本就對丈夫的行徑不予茍同,但也從沒表示過反對,這事她見得多了,今天或許又要多一個冤魂野鬼,她的表情雖是漠然,但心中還是有稍稍不适,不經意間又瞥了一眼鐵門,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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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走幾步,迎面碰上了歸來的朱悉亞,朱悉亞看到王豫宛竟然出現在了此處,心中一凜,換作平時,換作抓來是誰,他都不緊張,可是裏面那人不同,他指骨微蜷,定了定神,對着站在門口的門生,怒喝道:“你在幹嘛,怎麽讓夫人站在這裏?”
門生原本等着給朱悉亞開門,卻沒料到他如此生氣,先是一怔,随後讷讷道:“夫人,沒進門,只是路過。”
聽着王豫宛并沒有進門,朱悉亞松了一口氣,正要開口,王豫宛道:“我也準備走了,你以前也沒有如此生氣啊。”
确實,以前這間屋子關人,王豫宛也經常路過,駐足停留一陣,朱悉亞從未生如此大的氣。
朱悉亞自知一時失态,也未加辯解,徑直走到了鐵門之前,門生自覺為他開了門,朱悉亞也并未再看王豫宛一眼。
因為他平時就如此,直接進屋,直接辦事,如果他有稍一不同,王豫宛說不定會發現端倪,就像剛才一般。
王豫宛從不進小屋,她并不想看朱悉亞作惡,就算路過,也是遠遠看着,這點朱悉亞沒有半點擔憂,朱悉亞進了屋,估計還是心虛,還是用餘光掃了門外的王豫宛一眼,還如往常,遠遠瞅着,但也沒有走開。
朱悉亞進屋後,鐵門沒關,這也是他平時習慣,屋中太黑,屋門關上,也是看不清楚。
鐵門大開着,外面的光線射了進來,陽光耀眼,蕭挺側卧在地上,緊閉着雙眼,似是昏迷,開門聲把她驚醒,她還是沒有睜開眼睛,但還是能感覺到刺目的光線投射進來,只是用手蓋在了雙眼之上,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走近,她眯着的雙眼,微微睜開,還是感覺到刺眼的陽光,旋即閉上。
她始終沒有把自己的手從眼睛上挪開,就算剛才睜開,也并沒看到是誰走近,就算不看她也知道,腳步沉穩有力,是朱悉亞,不知他為何這麽長時間才來,他剛才看到自己換下伊成洛,踩上馬車的時候,不自覺露出的欣喜若狂的表情,似乎能感受到他對自己自投羅網的狂喜。
她張了張嘴,輕輕的啊了一聲,嗓音嘶啞,不知這時有沒有恢複,可是令她心驚的是,耳邊除了朱悉亞蹲下身體,衣服布料發出的摩擦聲,再無其他聲音。
她又嘗試着啊了一聲,還是沒有聲音,她身體微微抖動,雙手從臉上挪開,交叉着護在了胸前,無措的看着朝着她微笑的朱悉亞。
朱悉亞扯開嘴角,正欲說話,見她張開了嘴,似乎是要發出聲音,沒有聽到,先是懷疑自己是不是剛進門,一時沒有适應屋內的黑暗,因此沒有聽到。
他蹲下身,認真的看着她,又見蕭挺張開了嘴,還是沒有聲音,這次不是自己的問題了,是蕭挺的問題,她的嗓音出問題了,朱悉亞剛才還在擔心蕭挺認出王豫宛,會失聲叫喊,這下好了,天佑自己,就算她再怎麽叫喊,王豫宛都聽不到,所以,朱悉亞會心的笑了,他很開心。
蕭挺适應了屋外的光線,用力睜大了眼睛,朝着屋外看去,王豫宛背對着鐵門,雖是背影,還是如此的熟悉,和小時候望着那般溫暖和煦,只是稍稍比以前豐滿了些。
沒錯,蕭挺總算證實了自己的第一感覺是對的,看到熟悉的背影,她還是愣了愣,随後撐起身體,喊不出來,難道跑過去不行嗎?
但是真的不行,她剛剛才經過劇烈的頭疼,現在是一點力氣都沒有,坐不起來,只能爬着前行,朱悉亞在身後冷冷的道:“看來你腦中的那根線,越來越起作用了,是不是前面受到了強烈的刺激?”
蕭挺沒有去理會他,眼淚從眼眶中流了出來,打濕了臉頰,只是用盡全力往前爬去,眼睛死死的盯着王豫宛的背影,竟然撐起了身體,擡手摸了摸臉上的淚水,勉力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
腦中突然被一只重錘敲擊,再次摔倒在地,幾乎暈厥,在模糊的視線當中,她看到了王豫宛的腳步動了動,蕭挺要緊牙關,撐着眼皮,凝神望去,來不及了,她要走了。
蕭挺看着那道越來越遠的背影,無力的趴在了地上,臉頰往地上一磕,灰塵混上了淚水,糊在臉上,髒兮兮的,都沒法看。
這時,王豫宛突然停住,轉過了身,目光朝這邊看過來,朱悉亞站起身,走近蕭挺,再次蹲下了身,他那高大的身影,黑壓壓的,把她蜷曲的弱小的身影,擋住大半。
王豫宛遠遠看去,看到的只是一個蜷縮成團的黑衣人,面容很是髒污,看不清臉。
待王豫宛真正的離開,朱悉亞伸手摸了摸蕭挺的腦袋,憐惜說道:“你是不是認出了她,其實你剛才是可以叫住她的。”他說着擺了擺手,似乎覺得很是惋惜,接着道:“只可惜,是你自己不争氣,錯過了,嗓子不行,和我在你腦子裏植的這根線可沒關系,你可不要怨我。再說她也看到你了,還沒認出,估計她都把你忘了。”
蕭挺終于把視線挪到了朱悉亞的臉上,咧嘴一笑,似乎很是開心,她的确開心,又一個親人找到了,雖然不知道為何母親為何會在這,但終是見了一面,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神情。
朱悉亞不可思議的看着她燦爛的笑容,問道:“你笑什麽,看到你的母親在這裏好好的,你很高興嗎?”
蕭挺沒有理他,只是把臉貼着微涼的地面,沒過多久,嗓子奇跡般的微微一松,轉過頭去,看向了屋內那扇小窗,聲音仍是低啞難聽,問道:“她為何會在這裏?”
朱悉亞撫了撫膝蓋,站了起來,道:“你現在能發出聲音了?有點晚了。”
蕭挺重複問道:“她為何會在這裏?”
朱悉亞繞着她踱了一圈,道:“上一輩的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為好,至于她為什麽會在這裏,你可以直接問她。”
這時,隔壁小屋的鐵門伴着沉沉的吱嘎之聲,被打開了,門外又是一陣推搡,像是有人進了屋,随後就響起了重重的關門之聲,以及上鎖的咔嗒作響。
蕭挺心中一驚,撐起了身體,擡頭看着朱悉亞,問道:“是誰?”
朱悉亞的目光迎面對上了她的目光,冷冷一笑,道:“你想是誰,他是自己要來的,我也沒辦法,就把他帶來了,一會你就能知道他是誰了,不着急,我們先談談別的事情。”
隔壁屋裏,伊成起被推了進去,還沒來得及看清,迎面而來的是更為冷冽的漆黑,渾渾噩噩的搞不清狀況。
他拼命的拍着鐵門,鐵門哐哐作響,嘴裏嗚嗚的叫着,應是嘴裏被塞了什麽東西,發不出聲音。
在隔壁嘈雜的砸門聲中,蕭挺的頭疼稍稍緩和了一些,坐了起來,視線仍是停留在朱悉亞的臉上,寒聲道:“我們有什麽事情,不還是那本破書嗎?”
蕭挺的說話聲還是很輕,伊成起雖然聽見隔壁有人的說話聲,但誰在說話,說了什麽,聽不太清。
他停止了敲門,轉身在黑漆漆的屋中,摸索着前行,循聲走去,腳步緩慢,卻很清晰。
兩人靜默了片刻,蕭挺擡眸看着中間的小窗,朱悉亞豎起右手的食指,放到蕭挺的眼前晃了幾晃,小聲道:“不是破書,是一本寶書,既然你認為是破書,何不把它給我,物盡其用不好嗎?”
蕭挺別過了臉,心道,物盡其用,這書給了你這種人,就倒了大黴,為了這書,你們害死了多少人,冷冷的回絕道:“這書,我确實随身攜帶了十年,但是自從我出山後,就把它給毀了。”
朱悉亞臉色瞬間陰沉如寒冰,伸手托住蕭挺的下巴,兩指緊緊掐住,依舊很小聲,怒道:“毀了,可以,但你既然藏了十年,肯定看過,所以,你以後就跟在我身邊,別想離開,直到把那本書給我寫出來為止。”
蕭挺的下巴被他捏着,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閉上了眼睛,懶得看他,更沒說話,也懶得理他,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再次噤聲。
朱悉亞的食指在她的下巴上撫了幾下,蕭挺往後縮了一縮,揮起右手一把打開了他的左手,眼睛圓睜,狠狠的瞪着朱悉亞。
朱悉亞收回了手,拖長了聲調,道:“放心,我對小丫頭不感興趣,只是想看看你腦袋中的線,已經長到了哪裏了?”
兩人聽到腳步聲漸進,伊成起已經快走到窗前,他能看到隔壁屋內透過來的一點亮光,朱悉亞站起身,快速走到窗前,迅速關上了窗戶,亮光消失,但是,伊成起的雙手已經摸上了窗戶,想要往裏拉,拉不動,往外推,被死死的壓住,感覺是一人後背抵住了窗戶。
趁此空隙,蕭挺的手迅速摸上了自己的頭頂,另一只手卻摸向了自己的衣襟,電光火石間,她的手掌心握住了一只鬼哨,就在她掏出來的一剎那,靈力已經灌入了鬼哨,哨音随之悠悠響起,在這陰暗的屋中,更是詭魅異常。
伊成起還在用力往外推着窗戶,詭魅的聲音傳來,他的動作随之一滞,陰寒之氣順着背脊爬上了後腦,他不由自主的捂住了雙耳。
朱悉亞返身闩上了窗戶,快步走回到了蕭挺身邊。
門口那人,似乎是被吓到,側身看了過來,但還是沒有進屋,神色惶恐的看着屋中兩人,朱悉亞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走開,他才讷讷走到一邊,剛一站定,忽的一陣大力,他的身體懸空,身體離地一尺,直直的往後飄去,似是一片凋零的落葉,被狂風正面席卷。
正在他快要撞上牆壁的時候,瞬間一個轉彎,撞進了開着門的小屋,他的臉驚懼扭曲,四肢在空中張牙舞爪,瘋狂擺動,就在他瘋狂亂舞之時,已到朱悉亞面前。
眼見着兩人即将撞上之時,朱悉亞伸手一擋,在拍向他的後背之時,感到森森的涼氣,像是寒冬臘月的一塊玄冰,冰涼徹骨。
朱悉亞沒有收手,就算他想要收手,已來不及,不及思考,生生撞上,也生生的拍上,烈火撞上玄冰,朱悉亞的雙眼爆紅,來不及去看,這時已被他拍飛出去的門生,翻手一看,微紅的掌心,浮起袅袅輕霧,若有所思,身體一顫,轉向蕭挺,道:“的确有所精進,操控陰靈的能力,比在郎家,更為得心應手了。”
話音剛落,他揮出佩劍,劍意即到,蕭挺拿着鬼哨的左手,往上一擡,鬼哨飛出,一陣骨碌碌在空中翻滾,似一只靈動的雲雀,窗戶此時忽的木闩掉落,窗戶大開,鬼哨順勢飛進了隔壁小屋。
門生猛撲門外,直面撲倒在地,重重的撞擊地面的聲音,也沒蓋過屋內鬼哨帶着殘餘的陰靈,帶着的銳嘯之聲,直直的飛向了屋子深處。
木窗猛地打開,伊成起側身躲過,擡眸看着飛掠而入的鬼哨,伸手接住,偏頭看向窗戶,窗戶又被重重關上,只因木闩掉了,關不嚴實,留着一條縫隙,投過來的亮光,讓他依稀看出手中的是一只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