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傘下
廷賽威和蕭挺兩人趕到朱家,現在的朱家已是今非昔比,毫無人氣,廖無人煙,荒涼至極。
大門也沒有設置玄機,他們就這麽直接走了進去,一路前行,淋着大雨,樹枝随着大風瘋狂舞動,有些被生生給折斷了,橫在了小道邊,随着水流左搖右擺。
兩人都帶着鬥笠,本來是廷賽威随身帶了一頂,給了蕭挺,卻在攜枝巷小院另一間屋裏發現了另一頂鬥笠,突然想起是之前自己離開落下的,卻在此時解了燃眉之急。
饒是如此,兩人的衣服已是濕透,他們也顧不上此事,一路直奔懸崖,卻在到達崖頂之時,看到了兩把黑傘,和傘下的兩人。
黑傘傘面極大,足能遮擋兩人,不會淋濕一點,一年輕人,看着背影應是個斯文讀書人,身着一身灰色長衫,衣擺處卻有紫色衣角若隐若現,手撐一把,遮擋着自己,另一手也撐了一把,遮擋住了身邊一人。
身邊那人是個五六十歲的老者,肩膀微駝,有點佝偻,也是一身灰色長衫,在狂風大雨之下,也沒沾上一點雨滴,衣料泛着光澤,自然垂落,想是布料沉重,質地極好,應是一位富貴人家的老爺。
因傘面極大,他替身邊那人撐得黑傘,筆直無比,而為自己遮擋的黑傘,有點歪斜,雨水順着兩把傘之間的縫隙留下,打濕了他的左臂,可是他左手依舊穩定,而右手則有些拿捏不穩,黑傘有些微搖擺。
老者似乎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轉過了身,看向了他們,而那個年輕人,也是費力且穩定的持傘轉過了身。
廷賽威失聲叫道:“殷宗主。”
殷宗主,蒼山殷力奇,多年未出蒼山,真的是很多年,就在瑚林疊家出事以後,他便不問世事,據傳一心向佛,為蒼山一方謀求太平。
确實太平了,他沒有參與悟靈秘籍的争奪之中,因此,也沒有給自己染上一點禍事。
身邊的年輕人是伊成起,此時把眼光投向了低着頭沒有去看他們的蕭挺,蕭挺似乎還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別過了頭,看向了別處。
廷賽威有點興奮道:“殷宗主,不知你到炙江。”
然後他問不下去了,多年沒有出蒼山的殷力奇,卻在這大雨滂沱之日,站在這懸崖邊,想想也覺得蹊跷,身邊還站着個伊成起。
廷賽威在廷家出事以後,求助了蒼山殷家,在蒼山也是住了很多年,與殷力奇也是關系深厚,之後在殷力奇的介紹之下,認識了棠湖的郞千章,與其結拜成了義兄弟。
殷力奇有一結發妻子,卻未有所出,膝下無子,也沒有納妾,似乎是因為妻子兇悍,不許他納妾,但是聽說他近幾年認了一個幹兒子。
殷力奇慈眉善目的看着他們,就像看自家小孩一般,臉上的皺紋團起,也擋不住他那雙慈祥的眼睛,聲音極輕,卻吐字清晰,道:“成起啊,把你手中的傘給他們,你看他們衣服都濕透了,特別是一個姑娘家,淋這麽大的雨,要生病了。”
伊成起答了聲:“是,父親。”
這一聲父親,讓在場的另外兩人俱是一怔,相互對視了一眼,心中已是了然,想不到殷力奇認的幹兒子,竟然是伊成起。
只見伊成起将身體微微往另一把傘裏側了側,将原本遮擋住自己的傘遞了過來,卻是傘面對着他們,四人距離不遠,但就算如此,對面兩人也夠不上。
廷賽威和蕭挺皆是沒動,因中間的那把傘擋住了四人的視線,兩方均是看不到對面人的表情。
僵持片刻,還是廷賽威走上前,伊成起這才豎了豎傘柄,廷賽威接了過來,兩人均沒松手,一把傘,被兩只手緊緊的捏着。
伊酌溫之死,伊成起一直記着,他一直覺得跟廷家兄妹脫不了幹系,而上次在鬼坳,與蕭挺單獨相處之時,由于當時起了色心,忘了問及此事,此時見到了兩人同時出現在自己眼前,陡然想起,心中火起。
就這樣捏了半晌,蕭挺瞥了兩人手中的傘柄,不願再看,走到懸崖一邊,向下望去,水已在慢慢上漲,已經快到半山腰,直逼那個陰晦之洞。
殷力奇也回頭看她,好奇的問道:“怎麽了,廷姑娘,有什麽不對嗎?”
這時,伊成起才撤了手,也回頭看向蕭挺,廷賽威拿穩了黑傘,也走到了懸崖邊上,問道:“怎麽樣?”
蕭挺搖頭,道:“不知,還沒到。”
殷力奇依舊溫和,問道:“沒到什麽?”
如此問了兩次,蕭挺意識到再不回答,就是對長輩不敬,何況殷力奇曾收留過廷賽威,道:“殷宗主,崖壁中間有一山洞,洞裏陰氣太重,我怕水勢蔓延入洞,會使洞裏的陰靈再次出來。”
再次,不假,陰靈上來過一次,直接要了朱悉亞的命,蕭挺心知,那只是一小部分的陰靈,不知全部出來,會造成什麽後果。
殷力奇卻道:“沒事,你們不是會悟靈嗎,操控了就是。”
蕭挺一直沒去看伊成起,這時提到悟靈和操控,擡起了頭,看向了伊成起,正色道:“伊成起,請将鬼哨還給我。”
聞言,廷賽威臉色刷的一下沉了下來,寒聲問道:“伊公子,哦,不對,應該叫伊宗主,你什麽時候得了鬼哨。”
伊成起卻不以為意,從懷中拿出了鬼哨,在手中掂了掂,又放了回去,道:“路上撿的,你們覺得如何,我還沒問你們呢,我父親,伊酌溫的命,是不是被你們撿走了。”
這事沒結,廷賽威眼中寒光乍現,一閃即逝,道:“那我的父親,我的兄弟姐妹,是不是就這麽輕易被你父親給撿走了,你當時可是親眼看到的,我們一家死了這麽多人,你難道讓我輕易放過伊酌溫,告訴你,我該放過的都放過了,你沒有動手,我也不想殺你,這事情已經了了,你不要揪着這件事情不放,你如果想持續下去,可以,我随時奉陪!”
殷力奇一直站在一邊,沒有說話,此時,拍了拍伊成起的肩膀,安慰道:“算了,對于伊酌溫這人,我不知道,你作為他的兒子,不也知道嗎,這樣吧,雨太大,我們進屋再說。”
殷力奇發話,伊成起才閉了嘴,還是眼神淩厲的掃了廷賽威一眼,他那一身的斯文讀書人的氣質,在這一刻瞬間消失。
蕭挺又側身望向懸崖之下,道:“你們走吧,大哥和我在這看着。”
水勢已經到了洞口,正慢慢的往洞裏灌入,此時洞口只有緩緩流入的水流,一切都很安靜。
伊成起還在原地站着,殷力奇肅然道:“伊成起!”
伊成起這才邁開腳步,撐着傘,和殷力奇順着小道往前走去。
廷賽威看着他們已經走遠,道:“你覺得他們這次來,所為何事?怎麽我覺得伊成起會用鬼哨?”
蕭挺偏頭看他,道:“我也覺得奇怪,難道是有人告訴了他使用方法。”
她沒有提起上次在鬼坳發生之事,兩人關系已成劍拔弩張之勢,她何必再火上添油。
崖壁的洞口依舊毫無動靜,突然,上面的洞口卻探出一個腦袋,四下張望一陣,看到了懸崖上方的蕭挺,熱情招呼道:“是蕭姑娘吧。”
此人是郎千文,蕭挺一開始被吓了一跳,卻是廷賽威問道:“郎千文,你在洞裏幹什麽?”
郎千文順着洞口的繩子慢慢的爬了上來,用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道:“我從谧河來這幾天了,一直住在這裏。”
鋒地那晚去了青石,沒有帶上郎千文,郎千文便又回了炙江,朱家沒有人住,他便熟門熟路,擅自住了進來。
可就在今天,朱家來了兩位不速之客,殷力奇和伊成起,他不知道這兩人來此所為何事,便一直暗中盯着,沒有露面。
蕭挺遞過了鬥笠,道:“你先戴吧,知道他們來為了什麽?”
郎千文也不客氣,接過鬥笠戴好,道:“一樣。”
兄妹倆異口同聲重複了一遍,道:“一樣?”
郎千文重重嘆了一口氣,道:“一樣,都是一路人,殷力奇,郞千章兩人的目的一樣,至于伊成起,怎麽成了殷力奇的幹兒子,我也納悶的很,他對殷宗主倒是極為謙卑有禮。”
廷賽威不可思議的望了望剛才殷力奇離開的方向,神色很是迷茫,道:“怎麽可能,這麽多年,一點都看不出殷力奇是個争強好勝的人,他要了悟靈秘籍所為何用。”
郎千文指了指小道,道:“我們走吧,你們有所不知,那個鬼洞不是就一個洞口,往前方,還有一個洞口,這麽大的水,就一個洞口,早就滿了,可是,你們看,還一直保持在這個水位,應該是順着另一邊的洞口出去了。”
蕭挺再次往山下望去,果真不假,水位還在洞口,沒有升高,可是奇怪的是,如果這個洞是通的,那也排不了這麽多的水,但是,到現在為止,依舊如此,不是洞裏有玄妙,就是洞外有玄妙。
蕭挺問道:“你知道另一邊的洞口在哪?”
郎千文搖頭,道:“不知,恐怕那兩人知道。”
難怪,這兩人就這麽走了,難道真的去了另外一邊。三人步履匆匆,順着小道跑去,跑了一圈,也沒發現兩人蹤影,直到走到山林深處,有一瀑布順着山間,噴湧而下,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之聲,水花飛濺。
就在瀑布下面,一把黑傘,傘下兩人,端正站着,三人走至近前,前方兩人一直沒有回頭,四周響起的皆是陰鬼利煞的慘叫之聲。
前方的殷力奇忽然笑了起來,很是亢奮,道:“這邊厲鬼真是多啊。”
廷賽威道:“殷宗主,你們這是幹什麽?”
殷力奇依舊沒有回頭,誕聲道:“來湊齊陰靈,陰靈太少,解決不了問題。”
廷賽威問道:“什麽問題?”
殷力奇這才轉了身,面色依舊慈祥,可是所說的話就不怎麽溫和,道:“你不是說過嗎,悟靈秘籍中有一法,要想真正操控天地,操控萬千生靈,必須手中有萬千陰靈。”
廷賽威愣住,他記不得什麽時候說過,不過他也不敢确定,他沒有說過,畢竟在殷家住了也有很多年,保不準什麽時候,脫口說了出來,因為這個方法在悟靈秘籍之中,是極為陰邪之法,是人怎麽可以使用,想都不敢想,就算能操控生靈,那便又如何,生老病死,難道他想操控自己的生死嗎,想到這裏,他便一陣悚然,全身冰冷。
蕭挺也極為詫異,問道:“就算操控生靈了,又能如何?”
殷力奇豎起了食指,在眼前晃了晃,笑着道:“想法不同,你們覺得沒用,我覺得有用就行,我從未傷過任何人,一直規規矩矩,只想在自己老了後有所仰仗,你們不用管了,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的。”
伊成起湊了上來,道:“父親,我的事情。”
殷力奇瞟了他一眼,呵呵笑着,從懷裏拿出了一塊金色的圓牌,在他們四人眼前晃了晃,卻對着廷賽威身後的郎千文又笑了笑,道:“這個,你認識嗎?”
郎千文頓時懵圈,不知為何要問他認不認識,看着金色的光芒在眼前晃動,一臉迷茫。
廷賽威則對蕭挺看了一眼,就在朱家,在懸崖邊,臨走前的朱悉亞,曾給了蕭挺一個金色的圓牌,與這個頗為相似。
蕭挺則是默默的看了一眼正在眼前不斷晃動的金色圓牌,不動聲色的擡手,又垂了下來。
她是知道金色圓牌的意義,朱悉亞給她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後來她去了朱家祠堂,看到了載着金色圓牌的文字,知道每個子女都會給兩塊,一塊自己留着,一塊則給自己以後相伴一生的那個人。
殷力奇定是以為錯了,胡亂猜測了郎千文一直住在朱家的意圖,道:“枉你在這裏住了這麽些天。”
原來他知道郎千文一直在朱家,也不拆穿,郎千文腦袋嗡的炸開,殷力奇繼續道:“你應該是去過朱家每個角落吧,我知道你沒有什麽企圖,只是随便看看罷了,朱家的祠堂裏印着一個圖案,就是這圓牌上的圖案,上面寫了,得了這個圓牌,就可以與朱家的小輩成親,這個圓牌是朱悉亞給我的,他自覺自己惡事做的太多,也知自己沒有子女,我和他是同病相憐,有次竟給了我,讓我幫他找一朱家的繼承人,可是朱悉亞竟然有個女兒,已經有了下一代,正好,應了圓牌的成親之事。”
蕭挺木然的看着金色圓牌,茫然問道:“殷宗主,你是想做我的主嗎,再說這事情,我聞所未聞,不能只有你一家之言,便下了定論,再說,你覺得這時候,是說這事情的時候嗎?”
郎千文道:“對啊,現在是要讓這大雨停止,不是談論兒女婚嫁之事。”
殷力奇将金色圓牌随意的丢給了身邊的伊成起,道:“那就不談了,以後再說。”
随着圓牌在空中劃了個優美的弧線,蕭挺的心随之一顫,深深的沉了下去。
伊成起則高興的接了過去,如獲至寶的揣在了懷裏,笑眯眯的對着對面三人說:“你們有空,可以去朱家祠堂看看。”
廷賽威翻了個白眼,心想,拿了塊破牌子,能有什麽用,道:“我們走,他們不在乎這麽大的雨。”
三人轉身便走,殷力奇這次的聲音則大了些,只聽他揚聲道:“郞千章已經把棠湖裏的水都放在了他家那本秘籍裏。”
棠湖裏所有的水,三人愕然,此時,豈不是棠湖幹旱,而這裏是水澇,這郞千章豈不是置兩地百姓的性命于不顧。
郎千文一拍大腿,怪叫一聲,一路跑了出去,兩人緊随其後,這事情,一定要抓緊解決。
而他們身後,殷力奇道:“那我們也去一趟棠湖吧,看看郞千章這小子到底怎麽樣了,他也算完成了對我的一個承諾。”
伊成起撐傘的手依舊穩定有力,他的眉頭卻皺了起來,而他衣擺處的露出的紫色,瞬間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