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落定(二

鋒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瑟瑟發抖的郎千文,郎千文始終盯着郞千章,郞千章則目光平視,眼神木然。

鋒地搖了搖頭,問道:“你為何不出去?”

郎千文抹了抹臉,有些澀然的道:“他這樣,我有責任,棠湖這樣,我也有責任,我太懦弱,我管不了他,但我還是不想他出事,。”

郞千章已經被黑氣團團圍住,看不清他的臉,只有他的衣擺垂了下來,竟變成了猙獰如鮮血的腥紅色。

黑霧之中,傳出了郞千章已經很是蒼老的聲音,就在這片刻之後,他的聲音已經衰老了至少二十年,首先是一陣笑聲,猖狂又無奈,接着就是略有些苦澀的聲音:“沒想到,很多人都想我死,我得罪過的,和沒得罪過的,你也這麽想,是不是,郎千文,我的二哥。”

一陣沉默之後,郎千文扶着白牆站了起來,慢慢的走近,卻被廷賽威一手攔住,廷賽威道:“想說什麽,就在這裏說吧,再靠近一點,可能會被反撲。”

聞言,郞千章再次笑了起來,好長時間才止住,道:“郎千文,我可從想過要你死,包括你這麽長時間不回棠湖,我也知道你是怕我殺了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和你不一樣,他們傷害過我們,你沒傷害過我,我不會對你有殺心。”

郎千文道:“我有!自從你開始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不該做的事情,殺了郎萬繼,還是殺了朗千古?郎萬繼,喪心病狂,手中血債累累,接了我回來,為何要殺我母親,還讓朗千古辱我多年,他們不該殺嗎?郎千文,你的母親不也是被他殺了嗎,你也不是常年被朗千古羞辱嗎?”

“該,我也有這個想法,我很高興你能殺了他們,這事我做不了,但你能做,當時我很高興你是這樣的人。”

“後來呢,就不高興了?我們曾經是同樣的人,有同樣的遭遇,為何現在不是?”

“因為,我們骨子裏還是不同的人,殺了他們過後,我們郎家就能太太平平,什麽事都沒有,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麽後來,你要做出這麽多讓人不可思議的事情。你的殺性太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還要禍及無辜。”

“那是因為,你沒有受到那麽多的誘惑,你知道嗎,誘惑太多,人的欲望就多了。”

“欲望能殺人,是嗎,你就從對炙江放藥開始。”

郞千章輕輕的哦了一聲,道:“我想制造混亂,我對不起大哥,我把陰靈入進他的體內,這兩件事,我的目的只想要悟靈秘籍。”

廷賽威身體晃了晃,道:“你認我做大哥,一開始就是為了悟靈秘籍吧?”

“沒錯,殷宗主和我都想要,你知道為何,是因為在廷家出事了以後,你去找了殷力奇,如果你不去找他,他也不會對秘籍那麽向往,也不會介紹我們認識,當然後來的一些事情也不會發生,不過怎麽辦呢,該發生的都發生了,我一開始還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沒有我,你們也不會順利的報第一個仇。”

他話語中的你們,當然指的是廷賽威和蕭挺,他說的沒錯,雖然蕭挺和鋒地首先殺死了龔清明,而後來的朗千古和郎萬繼,則是郞千章動的手。

廷賽威冷冷的道:“你的意思是,諸事都因我而起,而我,也要感謝你,你就沒有一點不對嗎?”

郞千章突然悶哼了一聲,右手捂上了胸口,重重的咳了兩聲,語氣還是堅定,道:“不是嗎,我做什麽事情都是有理由的,是為了我們大家。”

屏風上畫面裏,女子已經走出了屋子,站在門口,似乎在眺望着遠方,突然捂耳,繼而捂眼,蹲下身去,痛哭起來。

蕭挺冷然道:“你将瓢潑大雨引至炙江,要将炙江城淹沒,也是為了我們大家?”

郞千章帶了些委屈,問道:“我是有原因的,你們後來不也是引去了懸崖那嗎,我就知道你們會這樣做,才讓殷力奇順利得到陰靈。”

鋒地雙手附于胸前,身體斜靠着門板,冷冷的道:“有人只要做了什麽事,不管這件事對與否,他總認為是對的,是有原因的,他會有一千條理由等着你,都是那麽冠冕堂皇,義正言辭。郞千章,你就是那樣的人。”

郎千文無奈道:“所以,我覺得現在的你無藥可救了,你做了很多喪心病狂的事情,讓我不得不想殺你。”

郞千章沉默了,許久之後,語氣中似乎一點沒有動怒,問道:“為何?”

郎千文道:“因為你對世間動了殺心,就算我不想殺你,他們也會殺了你。”

“于是,你找了幫手,怪不得,你一直那麽緊巴巴的貼着鋒地,是想讓他幫你把我殺了?”

郎千文仿佛被揭穿了心思,臉色微窘,低頭不語,不安的摳着手指。

鋒地走近郎千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無事,因為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所謂是同道中人。”

郎千文這才擡起頭來,臉色大緩,感激的看着鋒地,鋒地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鋒地退回道蕭挺身邊,這時,身後的木門被人推開了一條縫,蕭挺回頭看了一眼,見到一件東西從門縫中丢了進來,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待蕭挺看到竟是那只鬼哨,擡眼往門縫外看去,灰色長袍下的紫色衣擺一閃而過,鋒地也朝這邊看了一眼,再次順手把門關上了。

蕭挺小聲道:“他本心不壞,只是因他家中的醜事,對他的影響挺大,他內心還是想保護一些人,可是又怕因保護這些人,對自己,對他人造成傷害。”

鋒地嘆了口氣,道:“長期活在壓抑之中,難免如此,少年時候的他不像現在這般,如今的他,想的太多,做的太少。”

蕭挺撿起鬼哨,突然發現哨子一處竟然綁上了一根紅色的絲線,打成了很多個結,她手裏摩挲着那些個結,又望了一眼門縫,門那邊紫色的衣擺仍在飄揚,伊成起沒有走遠,正站在不遠處。

郞千章又是沉默了很久,悠悠的道:“你們都想我死嗎?”他指了指對面的四人。

沒等郎千文開口,郞千章又道:“他們也想我死?”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頭頂。

這時,他頭頂上的那團黑色更為濃重,就像天空中的黑雲壓頂,一只眼睛倏的一下飛上了房頂,蕭挺已經将殘卷打開,翻到了最後一頁。

眼睛頓時閃出了耀眼的光芒,刺目的光線全都投射向了矮榻,黑氣之外,又罩上了一層白色,兩只鬼哨同時響起,卻是明媚的悠揚的曲調,就像是在陰森地獄裏的兩只黃鹂在歡快的鳴唱。

郎千文突然雙膝跪地,痛苦的看向自己唯一的親人,郞千章已經躺倒在榻上,黑氣始終圍繞在他身側,他的四周,殷紅的鮮血已經變成了黑色,緩緩的向周圍擴散,順着床沿滴滴噠噠的流着。

郞千章突然一聲慘叫:“母親!”

他背對着衆人,臉沖着屏風,衆人這才發現,屏風上的畫面,出現了一個女子,袅袅婷婷的走了幾步,停了下來,專注的看着郞千章,沒有任何表情,又仿佛有很多表情,似乎在惋惜,痛斥,還有無奈。

蕭挺已經将殘卷狠狠的拍向房頂,鋒地和廷賽威手中的鬼哨響的更是輕快,可還是無濟于事,黑霧沒能散開,而床沿邊的黑血滴噠之聲更加響亮。

郎千文一聲呼喚:“母親!”

兩聲母親,兩個人帶的語氣截然不同,郞千章或許是惶恐和自責,而郎千文則是期待和歡喜。

其他三人齊齊愕然,他們有所不知,兩人的母親有幾分相似,在他們兩人眼中,看着都像是自己的母親,而郎千文看到的畫中女子,沒有什麽表情,但也有很多表情,有牽挂,憐惜和鼓勵。

鋒地将手中的鬼哨扔給了廷賽威,佩劍出鞘,直直的刺向那團黑霧,黑霧只是扭曲了一下。

郞千章無力的看着房頂那只眼睛,道:“來不及了,你們不要努力了,你們不都想要我死嗎?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本來想害人,卻終究害了自己,一輩子追求邪術,卻被邪術所害,陰靈因我而來,是要帶着我一起去,封五翼的陰靈,她告訴了我,不要有害人的心思,為什麽不告訴我,那幾頁紙上,到底寫了什麽?”

最終,他閉上了眼睛,可是他還是沒能瞑目,臨死之前,還在想郎家秘籍缺失的那幾頁紙上到底寫了什麽。

黑氣漸漸向上升騰,被那只美麗的眼睛緩緩的吸納,連同矮榻周圍的黑血,都袅袅而上,最後看去的郞千章已經沒了呼吸,一縷青煙在他身體上方盤旋,眼睛射出的那層白光已經沒有了,終究沒有帶走封五翼的陰靈。

青煙沒有了白光的包圍,飄向了鋒地,鋒地只是靜靜的看着,沒有任何動作,而青煙來到了他的面前,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浮在空中。

蕭挺立即收回了殘卷,連同那只眼睛也重新回到了殘卷的最後一頁,她正想重新展開殘卷,卻被鋒地伸手阻止了。

青煙忽的飄向了殘卷旁邊,悠悠的轉了一圈,微微晃了晃,鋒地似乎想到了什麽,從懷中将郎千文帶給他的書冊,悟靈秘籍的四分之一拿了出來,青煙再次飄向了他,撲向了書冊,書頁自行合上。

三人齊齊看向書冊,片刻之後,書冊再次打開,在原本的空白之處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仔細一看,竟是克制郎家秘籍呼風喚雨的方法,三人看完,均是眼前一亮,相視一笑。

郎千文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走了過來,眼眶泛着紅色的血絲,鋒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書冊遞了過去,道:“看完後,去做該做的事情,我們要将陰靈和書冊帶回炙江。”

大門開啓,屋外已是月明星稀,伊成起依舊站在原地,看見四人無恙走出,頓時松了口氣,轉身朝前走去。

殷力奇也站了起來,看着這邊,鋒地将袋子遠遠的抛給了他,道:“殷宗主,陰靈我們已經收走了,只可惜,袋子沒用上。”

殷力奇接過袋子,尴尬的笑了笑,沒有言語。

鋒添走了過來,和鋒地并肩而行,問道:“接下來你準備去哪裏?”

鋒地偏頭溫柔的看向蕭挺,蕭挺對他微微一笑,道:“我要将封五翼的陰靈,重歸她自己的體內,終究要讓她入土為安。”

蕭挺将殘卷遞給了鋒地,接着道:“你将這些陰靈和殘卷帶到炙江吧,我去趟烏磚,你把書冊給我吧,裏面有封五翼的陰靈。”

鋒地伸手接過殘卷,手指微微蜷了起來,目光期待的看着蕭挺,小聲問道:“你會來找我嗎?”

蕭挺看向遠方,是東南方向的步脊山,還有二十天,她就要回到那裏,鋒地一直靜靜的等待着她的回答,而她沒有回答,鋒地原本清亮的眼睛,瞬間黯淡了下去。

龔林樂這才從一棵樹後繞了出來,看着鋒地将手中的書冊遞給了蕭挺,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自言自語道:“有些事真不能做,做了一輩子都心不安。”

就此分別,殷力奇回了蒼山,自此之後再沒出來,伊成起沒有招呼任何人,獨自回了麻濱,龔林樂雖然跟着廷賽威和蕭挺去了烏磚,或許是怕見到封五翼的陰靈,半路就與他們分開,回了龔家,鋒添和鋒地則一起往炙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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