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香好軟

齊墨聞言一怔,想要回過頭去看那個已經身負重傷的美人,但不知什麽緣故,他只覺得自己的脖子僵直得無法轉過去。

齊墨只能盯着自己破損的下衣衣擺,像是要把它看出花兒來,那衣擺本來是白金色相織,如今己經被血污沾染得髒兮兮的。

容叔見他怔忡不語,以為他被這場血亂紛争給吓着了,心道小皇子畢竟是從京城裏出來的,也沒見識過這樣的霍亂,才這麽丢魂失魄的。

此時此刻,齊墨心中只有一句話在反反複複地飄動——

“沈懷璧,江北衆惡霸之首,草菅人命勾結匪患,乃是民衆一大心腹之患,窮兇極惡……”

容叔擔憂的望着他,怕他真把魂兒給丢了,便捉着他的肩膀輕輕搖了搖:“哎! 小殿下,您您究竟怎麽了是吓着了

齊墨還沉漫在那句話裏沒□□,被他突然搖了搖肩,嘴裏不防備地禿嚕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容叔,沈懷璧……不是大惡霸嗎

容叔聽了這話,忙用眼神制止他,目光四處游梭一圈,這才低下聲音來教訓齊墨:“哎呦我的殿下! 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啊!咱們這是在江北,人家沈将軍的地盤兒,入鄉随俗嘛,你說不是

齊墨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麽,着急忙慌追問道:“ 那沈将軍就是那個”

容叔轉頭看了一眼,那邊的沈懷璧臉色青白,手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也還在滴血,沈懷璧好像感覺不到痛一樣,還在揮着手對徐毅低聲說着沒事。

徐毅感覺到他和齊墨在往這邊看,便招了個侍衛攙住沈懷璧,自己往齊墨這邊過來了。

徐毅是邊關大将,從小便長在江北,京城的禮節卻全然沒有忘。他對齊墨行了拱手禮,微微垂下頭:“屬下徐毅,見過十一殿下。”

齊墨還沒還禮,徐毅便快人快語道:“我家将軍失血過多,還請殿下一同乘轎子往鎮北王府前去。”

容極見齊墨還愣着,便推了推他,讓他跟着徐毅一起去坐那頂王府架過來的轎子。

“…我沒傷着,我怕擾到将軍休息,還是與你們一起騎馬回去吧。”

齊墨實在不想再和沈懷璧共處一室,只好用理由來推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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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毅也不強求,對着他拱了拱手:“屬下去禀告一聲将軍。

齊墨按了按自己跳得有些緊的心口,還沒安下心來,容叔開口問道: “殿下,你和沈将軍怎麽回事兒他如何遇見你的?”

齊墨現在一聽“沈将軍”這三字就心裏犯憷,恰巧徐毅往這邊過來,恰巧阻斷了容叔還沒問完的問題,頭一次他覺得徐毅剛正不阿的面孔還是有些可愛之處。

“殿下,我家将軍讓我轉告你:‘衣裳穿得這樣破破爛爛,知道的以為我們遭遇山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京城遠道而來的十一星子丢進深山野林裏喂豺狼來了。’”

齊墨聽完,深深感覺徐毅的話還是比較不可愛的。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破碎髒污的衣服,宛若剛從泥譚裏頭爬出來的一樣。幾绺散發在眼前飄飄蕩蕩,金絲盤螭發冠估計沒掉也歪了。

齊墨認真掂量了一會兒,發現自己确實像是剛從虎豹豺狼之口逃脫出來的,形容态度頗為不雅。

他認命地跟着不發一語的徐毅上了轎子,眼睛瞬間對上了半阖着眼休憩的沈懷璧。

沈懷璧可能真的累壞了,此刻竟然出奇地沒開口諷刺他,而是好端端地靠在鋪了軟墊的轎子壁上休息。

齊墨的目光偷偷摸摸順着他的肩膀一路而下,看見他手上的那道口子也已經紮上了不知哪兒來的白布條,還隐約往外透着血印子。

沈懷璧靠在東南角,齊墨不敢靠他靠得太近,便勉強微微弓着腰縮在西北角。

王府的轎子平日裏一定只有沈懷璧一個人坐,兩個成年男子皆身材修長,即使坐在了不同的對角處,腿腳也難免碰到。

齊墨極力收攏自己一雙長腿,不知是動作太大還是怎麽的,沈懷璧的眼睫輕輕顫了顫,似乎下一秒就要睜開眼。

齊墨不敢動了,幾乎屏着呼吸看着沈懷璧。

沈懷璧還是閉着眼睛,卻嘆了口氣,硬邦邦地說:“今日你我之間什麽事都未發生過,你遇山匪,本王怡好在附近打獵,順便救你一救,僅此而已。”

他整個人都呈放松狀态,安心地躺在幾個侍從給他安置好了的軟塌上,修長的脖頸處未完全被衣領遮住,露出了削瘦鎖骨處幾點暖昧的紅痕。

齊墨慌亂的收回目光,着急忙慌的點了點頭,沒聽見沈懷璧有回應,這才發現自己點頭,沈懷璧是看不見的。

“沈将軍,我.... ”他的話剛說一半,下山的路途艱險,轎子的一角許是撞到了地上的破碎石塊,整頂轎子猛地在地上磕了一下。

沈懷璧正是躺着的,一時無法控制自己的平衡,齊墨眼尖地看見他從轎子的東南角翻落下來,幸而轎子內空間狹小,齊墨沒顧上想別的,腦子跟不上動作,他向前伸手一撈,恰巧接住了将要跌到地上的沈懷璧。

沈懷璧不知吃什麽長的,分量極輕,齊墨把他往上托了托,卻不防備沈懷璧受了傷的那只手下意識撐在地上,還未愈合的傷口又裂開,殷紅浸染那塊布條,變成了徹徹底底的暗紅色。

沈懷璧悶哼一聲,齊墨怕他要開口嘲諷自己,剛想松開手,沈懷璧便無意識往他懷裏縮了縮。

齊墨以為自己弄錯了,微低下頭去看他。

不知何時,沈懷璧的額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估計是左臂疼的太厲害了,方才還逞強說沒事,現在手臂又被碰着了……

如果沈懷璧等土匪全走了,以他自己一個人一定能毫發無損的走出去,現在身上那麽多傷,都是為了救他而弄的。

齊墨這麽一想,整顆心都成了顆軟爛熟透的梅子,被名為沈懷璧的冷石頭輕輕一 碰,酸酸澀澀的汁液便流進他心間。

他怕沈懷璧再一個磕着碰着了,就沒放開,把沈懷璧的腦袋往這邊撥了點,讓他安安穩穩地靠在自己肩膀上。

外面的人聽見了裏頭響聲,徐毅懂禮數,沒有直接挑開簾子來看,隔着窗問:“殿下?”

齊墨聽見徐毅叫自己,忙回答: “沈将軍剛被磕了一下,現在傷口有些開裂...”

他還沒說完,就見徐毅掀開簾子,一雙關切的眼在轎子中尋索片刻,看見了被齊墨……抱着的沈懷璧。

徐毅見了,沒說話,他放下簾子走了。

齊墨聽見他在外面沉聲訓斥: “怎麽擡的轎子不想在江北待着了便早些說,還要将軍親自動手麽”

齊墨心中一嘆,心道這主仆二人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連罵人的時候都這麽雷同。

轎子像是換了人擡,步子變得很快,齊墨只能從偶爾被風掀起的窗簾看到外面飛掠的景象。

蒼涼的秋風呼嘯着刮過枝葉,深秋的枯葉飛旋而下,齊墨卻在這一方小小的轎子中安穩如斯,不知怎的,竟有一副歲月安好的錯感。

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沈懷璧就算睡着了,也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他眉頭微蹙着,仿佛在睡夢中還要再開口諷刺幾個人,平日裏刻意向下扯平的唇角也在這時舒展開,往上微翹着。

齊墨趁他睡着了,偷偷想,沈将軍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轎子避開擁擠的人群,半遮半掩地從鎮北王府後門兒進去,直直的擡到了沈懷璧房裏。

徐毅是真護主,齊墨還沒下轎子,從車窗裏看,十幾個壯漢像迎賓似的站在沈懷璧房門口,臉色卻都鐵青着。

沈懷璧心裏像是有個日晷,轎子一停便恰時醒了,順着齊墨挑開的車簾子一看,眉尖蹙了蹙,問徐毅道:“都站在這兒幹嘛?給我接棺呢?還不給我滾回去守崗!”

徐毅沒法接上這句不知咒誰的話,反倒是後面那些站成一排的大漢見他回來,往沈懷璧這邊小跑了兩步,十幾道聲音一齊在狹小的轎子外響起,聲量之大仿佛要把轎子掀翻——

“将軍你怎麽回事兒?傷着哪兒了?!”

“我都聽說了!是不是那皇帝的狗屁小兒子強迫您去接他?”

“那龜孫子呢?讓我看看在哪兒爬呢?”

被“贊譽”為狗屁小兒子、龜孫子的齊墨正扶着一臉嫌棄卻又不得不被他扶着的沈懷璧下去,聽見自己被人點名,撩開簾子,和那幹剛分別闡述完自己的豪言壯志的将領們來了個眼對眼。

他先把沈懷璧交給徐毅,讓他帶着沈懷璧進房去看大夫,折過身來硬着頭皮對他們見禮:“見過将軍,此次行途倉促,遭遇山賊實屬未知之……”

他沒說完,一道聲音便無禮地插過來:“沈将軍在江北十數年,近幾年毫發無傷,而今殿下一來便讓将軍遭此大禍,小人深以為此地不與殿下相合,若是殿□□諒咱們沈将軍,便早早提點行李回京去吧。話道殿下為何來此蠻荒之地?京城朝花夜錦,有何不好?”

這是在趕他走了。

出頭鳥一發聲,其他人順勢跟了過去,把齊墨沒說完的話給徹底打斷。

齊墨被這你一言我一語的弄得胸腔有些鳴亂,還沒出聲,就聽見徐毅叫他:“殿下,将軍叫您進去。

沈懷璧與他在車上便挑明了,說再也不提下午之事,現在沈懷璧又叫他進去,齊墨實在不知道什麽意思,警醒道:“沈将軍找我什麽事兒啊?”

徐毅只是個沒有感情的傳聲簡,話傳到了便往回走,連頭也沒回一下。

齊墨又實在不想和那些心心念念催着他回京的将領們待在一起,便跟着徐毅往房間裏走,頭皮都有些發麻。

沈懷璧的房間布置也是乏善可陳,寥寥幾張挂着幾支筆的桌子和紅木凳子,牆上挂着幾幅山水畫,也像沈懷璧的作風,連畫色都是淡得沒色的墨。

沈懷璧的手已經重新包紮好了,被大夫用厚實的白布整整纏了三四圈,垂放在膝上。

齊墨來的是時候,恰好撞見大夫盤問沈懷壁。

“你腰上的傷怎麽搞的?”

沈懷璧一本正經:“不小心摔的。

大夫冷哼一聲,繼續盤問,“那身上這些青紫怎麽弄的?磕的碰的?”

齊墨聽得心裏一顫,緊張地看着沈懷璧。

沈懷璧表情無比自然,反問道,“不然呢,你給我弄上去的?”

“不說實話,話該你受這麽多傷。”大夫沒好氣地甩了張藥單子,便要起身離去,沈懷璧見齊墨來了,對大夫指了指他。“你幫他看看,他臉剛被樹枝劃了一下。”

大夫被他打斷,只回頭看了齊墨一眼,丢了句“不打緊”,便打算繼續和沈懷璧說話。

齊墨摸了摸自己的臉,開始還沒感覺,現在被沈懷璧一說才發覺有些刺痛。

他還沒開口,就聽見沈懷璧堅持道:“你去看看。”

大夫沒法兒,只得站起身走到齊墨旁邊,盯着他的臉看。

齊墨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別過臉去,目光落在垂着眼扣上手臂纏着的布條的沈懷壁。

他動作極為仔細,把剛才幫他包紮的人沒纏好的布條邊邊角角都給順平,平平整整壓進衣袖裏。

齊墨光顧着看他去了,連那大夫叫了他兩聲都沒反應。

沈懷璧一擡眼,便撞到了齊墨投過來的目光。

“這是金瘡藥……真拿你們沒辦法,明明一小點兒傷口,還偏要我看,這有什麽好看的不過多花兩個錢讓心裏好過點哪?”

大夫訓慣了人,也沒顧忌面前這剛被他教訓完的兩位到底是誰,龍飛鳳舞地寫完藥方,拎着藥箱大咧咧的走了。

“将軍,”徐毅送大夫出去,折身進來了:“殿下今日定然乏累苦困,不如屬下帶殿下回新……”

“不必了。"沈懷璧制止他,“ 我這裏挺大,偏院不是沒人住嗎收拾收拾請殿下屈尊住下便好,不必興師動衆去打掃新居了。”

齊墨剛以為自己就要逃離這個幾乎要把他吃下去的屋子,誰知沈懷璧輕飄飄一句話又把他拽了回來。

他抿了抿唇,推拒道:“我在這兒,會不會打擾将軍休息?”

徐毅心裏也是這個打算,幫腔道:“将軍,讓殿下與您共處一院可否不妥還是讓屬下着人去收拾一座新院……”

“我說話,現在你不聽了嗎?”沈懷璧的目光談淡的,卻讓徐毅不敢回看。

徐毅抱拳稱是,垂下頭退出了屋子。

“你若是不想被追殺你的那些人逮到機會,便老老實實給我住下來。”沈懷璧沒什 麽表情,說出的話卻是毒得很:“難道說堂堂十一殿下,也會怕我這個小小将軍嗎?”

聽多了沈懷璧吐不出好話的那張嘴,齊墨早就過濾了那些字眼,一時遲疑着沒動。

“沒事了就出去,本将軍要休息了。 “沈懷碧下了逐客令,忽而又想到了什麽,加了一句。“有什麽東西缺便去找徐毅,本将軍日理萬機,若無要事便請自便。”

他說完,齊墨就看見他掀起被子,臉朝牆躺下了。

齊墨跨出房門,轉身替他合上門,旋身往外走。

外面的那些将領早被徐毅趕走了,齊墨跟着等在那裏的徐徐毅走了兩步,便迎面撞到了方才開口讓他回京的大漢。

“陳忠德你還沒走?” 徐毅顯然是認識那個擋路的大漢的,開口問道。

“怎麽?殿下怎麽住這屋?”

陳忠德為人彪悍,說話直來直去的,徐毅怕他對着齊墨說出什麽難聽的話,打斷他:“将軍吩咐的,你且走吧,将軍還在裏面休息。”

陳忠德還沒給齊墨發難,便被徐毅用沈懷璧擋了回來,不甘心地看着他和齊墨的背影低喊道:“徐毅 !你還不相信嗎将軍遲早有一天被這小子害死|

徐毅眉毛都沒動一下,冷冷地吐出一句話:“三十板,別等将軍去催你,這種話別再讓我聽見第二次。”

徐毅給齊墨安排的屋子恰好挨在沈懷璧邊上,相當于他和沈懷璧只隔了區區一面牆。

齊墨因為有心事,整晚都睡不着,在枕榻上翻來覆去了一整宿。

隔壁的沈懷璧可能是夜行動物,零零碎碎的聲音響了許久,齊墨強自定下心神,聽隔壁的聲響。

“徐毅?”

齊墨聽見沈懷璧喊了兩聲,徐毅可能沒在,也就沒人應答他。

齊墨怕他要起個夜喝個水什麽的,怕他一個人摔到碰到,便披上衣裳,剛走近他那座屋子,就聽見沈懷璧使喚了:

“看看廚房還有什麽剩的東西,你去端點兒來。”

原來是餓了。

齊墨怕他認出自己來,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往小廚房去了。

沈懷璧這個院子大得連廚房也有,齊墨進去搜尋番,只看見了幾盤殘羹冷飯擺在桌上,齊墨剛要熱熱端過去,便想起沈懷璧現今還是個傷員,吃這些……也未免太慘了點。

他遲疑了片刻,在某個犄角旮旯裏翻出了一袋搓好的面條。

生個火,倒個水,這他應該總會吧

齊墨看過宮裏的廚娘做面,心道應該也沒什麽難度,他怕下了的這點面不夠吃,便把那些面整袋都倒進了鍋裏。

這裏的爐竈用的都是木炭,這東西齊墨熟悉,便很輕松的把火生了起來,小廚房狹□□隘,煙熏火燎的氣息嗆得他很不舒服,他給鍋蓋上了蓋兒,轉身出了小廚房,坐在外面的涼亭裏等面好。

沈懷璧只是微微有點餓,吩咐憲了使又躺回了床榻上——徐毅會給他送進來的。

手臂上的傷口疼痛難捱,便是這樣也就算了,腰部以下的某個難言的部位又隐隐作痛,他輾轉了好一會兒才睡着。

入夢未久,一陣煙燎的焦糊味就從不知哪個角落裏傳來。

沈懷璧倏然睜開眼,只見眼前都是一片煙霧缭繞。

外面有人大喊:“走水啦! 将軍院子裏走水啦!”

作者有話要說:  改标點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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