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雨過天晴
徐州太守哪裏曉得其中這麽多關竅, 只當那是“高人”好心指點他,這才給了他保升官發財的風水符罷了。
可齊墨說的信誓旦旦,就算他有些不信, 卻也遲疑起來。
“小子?, 你可別口出?妄言!這是高人給我?的風水符,你怎可空口白牙的诋毀他?”
沈懷璧冷笑道:“信不信随你的便, 反正到最後死?的人不是我?就好了。”
齊墨觑了他一眼,見?到沈懷璧并沒有什麽怪罪的意思,也曉得這種事情需要一人唱紅臉,一人唱白臉, 一巴掌是拍不響的,便再接再厲道:“太守大人,徐州這麽多老百姓現在深受蠱毒之苦,可這場瘟疫的源頭, 卻是一張小小的風水符。大人清正廉潔,清名遠揚, 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您是個好官, 想必大人也是不願意看到這種場面的。還望大人速速告訴我?們二人, 那高人和這風水符到底是怎麽回?事?”
徐州太守遲疑了一會兒?,開口試探道:“這……”
齊墨見?他被自己的一番話動搖, 還追了一句:“太守您想想, 這風水符要是能保證升官發財, 那天下豈不是沒有貪官了?為了一己之私而讓全城百姓受難, 委實不是一件正确的事啊。”
徐州太守明顯被他說動了,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不知道‘高人’姓甚名誰,也不知道他從?哪來的。我?平生就兩個夙願, 一是仕途通達,平步直上青雲;二是百姓安康,舉國上下喜樂安寧。
可我?勤勤懇懇埋頭幹大半輩子?,也只得了一個小小的徐州太守,人人皆誇我?清正廉潔,可那有什麽用??還不是平白遭人恥笑,說我?是個空殼子?官。
我?不曾有過?二心,傷天害理?之事更是沾也沒沾過?。我?內人信佛,平日常去城郊的檀香佛寺燒香拜佛。指點我?的高人,這是從?那遇見?的。”
沈懷璧聽着?他慢慢講完,冷不防插了一句:“他是檀香佛寺裏面的人嗎?”
齊墨擡眼望去,流動的光華流淌在他琥珀色的眼裏,像是鍍了一層淺淺的光暈。
沈懷璧正斜斜的靠在桌上,表情淡漠,望着?徐州太守的眸子?裏沒有什麽情緒。
徐州太守被這雙沒有溫度的眼睛一看,不知為何,感覺周身氣壓都低了下來,不覺抖了一抖:“不,不知道。我?不是在佛寺裏遇見?他的,而是在旁邊的杏花路上。”
沈懷璧一挑眉梢,“嗯”了一聲,尾音上挑:“你繼續說。”
徐州太守也收回?目光,他總覺得面前這個不茍言笑的青年,不只是他自己嘴中說的那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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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日日夜夜想着?升官,那時可能有些走火入魔了,遣退了身邊跟着?的侍衛,獨自一人在杏花路那邊賞花,也借此消除心中的積郁。
我?在一張石凳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坐着?都有些打瞌睡,一個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我?面前,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不是想升官發財嗎?’
我?這門心思一直沒有被旁人發現過?,就算和我?一起生活過?幾十年的妻子?也不知曉。我?心事被他一揭穿,自然有些惱羞成怒。可還沒等我?發作,他就遞給我?一個黑色的箱子?。”
齊墨适時接上嘴:“就是你藏在桌底的那只木箱?”
徐州太守點頭:“不錯,就是那只黑木箱。我?在那尊佛像的底部找到了風水符和一張紙條……想必你們已經看過?了吧。”
“不止有那些東西。”沈懷璧淡淡道:“你還缺了點什麽關鍵信息,沒有告訴我?們。比如說……你種植的那一池蓮花,也是那高人指點你種的吧?”
徐州太守像見?了鬼一般看着?他,指着?他的手指微微抖動,顫顫巍巍道:“你,你怎麽知道?!”
“因?為蠱毒,除了種在你身上的母蠱,還有一種叫做——子?蠱啊。”沈懷璧一點也不憐憫他此時蒼老的神态,帶着?一絲報複的意味,繼續說道:“若我?沒猜錯的話,那子?蠱就應該藏在八瓣蓮花的種子?裏,花開之時,其是蠱蟲流入活水之日。你不僅為別人做了嫁衣,平生兩個夙願,都被你自己親手毀了。”
徐州太守一時沒反應過?來,用?那雙渾濁的眼看着?他,他面色青腫,顯然是被這奇怪的“副作用?”折磨了很長?一段時間。
說來也可笑,自青年起便下定決心用?終身去完成的兩個願望,都在他自己一時的貪念的驅使下,通通毀了個幹淨。
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悔?
沈懷璧還嫌這折磨不夠,繼續在他傷口上撒鹽:“你現在已經是蠱毒入體,病入膏肓,估計是活不長?了。只可惜你一人死?了不夠,還要拉城內這麽多無辜的百姓給你陪葬,你在九泉之下,還能安心走過?黃泉路嗎?”
徐州太守本來年紀只有五十上下,被長?期摧折下的病體和突如其來的殘酷真相,讓她他看起來生生老了幾十歲。
沈懷璧和齊墨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沈懷璧把話全說完了,齊墨跟着?他轉身欲走時,徐州太守突然拉住齊墨的衣角,哀求道:“大夫!我?自知罪孽深重,不可茍活于世了,可城內外的百姓是無辜的,您就算行行好,告訴我?如何才能把蠱毒退去?”
沈懷璧皺了皺眉,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而是轉頭對齊墨說:“十一,你先去外面等我?,我?馬上就出?來。”
少年的身量如雨後的竹子?拔節一樣生長?,短短一個月不到的功夫,沈懷璧竟然發現齊墨已經能夠平視他了。
只是齊墨身子?骨還單薄着?,以後長?成了,估計會比他還高吧。
齊墨不明所以的點點頭,聽話出?去了。
徐州太守的院子?旁邊就是那片蓮花池,豔紅色的層層疊疊的花瓣開得正熱烈,娉婷袅袅,風過?一動,那些八瓣的蓮花就像一群遮着?豔紅色面紗的舞女在翩然起舞。
這麽美麗而芬芳,誰又知道它們是能讓整整一座城毀滅的毒藥?
齊墨就靠在蓮花池旁邊的欄杆上,等着?沈懷璧。
他閑極無聊,就去數池中開着?的蓮花。
等他數到第?十五朵的時候,沈懷璧從?那扇院子?的門裏出?來了。
“事情都解決了。”沈懷璧也只有對着?他的時候,才會露出?相對柔和的表情,不再是那個鋒芒畢露的刺球。
齊墨再也不是那個鎖在京城中,什麽也不知道的小皇子?了,他知道沈懷璧口中的解決是什麽意思,但他也不問,只是沉默着?點了點頭。
齊墨和沈懷璧這次是堂而皇之的走出?府外,誰也沒有去攔他們——
他們都去救火了。
徐州城太守留連病榻之上,桌上點的煤油燈傾覆,無意引燃床榻,太守不幸逝世其中。
齊墨二人則在城中指派着?人們四處放置石灰粉,以起到消毒的作用?。
司馬大人暫且接替太守的職責,嚴令禁止百姓取用?河道裏的水,轉而開采地?下水食用?。
母蠱已經消失,子?蠱給人帶來的作用?微乎其微,幾乎再也沒有什麽毒性?了。
青色帳篷日益減少,膽子?大的酒家已經張開了招牌,開始接客。
聽聞了太守去世的消息的百姓們頗為遺憾,還在他出?殡的那日在街上目送他的靈柩,其中不乏哀嘆徐州失去了一位好官的讀書人。
徐州損失了一位受民?愛戴的太守,卻贏得了生的希望。
連日的陰霾之後,天光終于乍破,薄薄的一線光從?濃厚的雲層中迸射而出?。
徐州終于天明了啊。
城門一開,徐毅帶着?早就按捺不住的東大營策馬穿過?徐州,把“走失”數日的沈懷璧與齊墨一網打盡,連夜上路了。
齊墨早幾日便沒有休息好,此時騎在馬上,馬雖走得慢,可還是有些颠簸。饒是這樣,他也抵擋不過?瞌睡來勢洶洶,恨不能停下好好休息一會,又怕誤了行程,只能任自己搖搖欲墜的挂在馬上。
徐毅被關在城門外的那幾日許是吃錯了什麽藥,一個大老爺們兒?此時變得娘們唧唧的,吃了熊心豹子?膽,強行把沈将軍塞進随行帶的馬車裏,勒令他休息一晚上。
沈懷璧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剛要拒絕,就看見?齊墨騎在馬上,頭卻像小雞啄米一樣一點一點的,心下覺得好笑,便拍了拍他的背,叫醒他:“上馬車一起睡會兒??”
齊墨被他這一拍拍醒了,剛睜開眼睛就聽見?他這句有歧義的話,一時坐不穩,就要往馬下跌去。
好在沈懷璧就在他旁邊,握着?齊墨的手把他拉上來,還嘲笑道:“在江北,兩歲小娃娃都比你騎得穩。都困成這樣了,還不去馬車上休息一下?”
徐毅恰巧聽到他這句話,連忙意有所指的開口:“将軍,那馬車很小……”
“知道了,煩不煩?”沈懷璧輕哼了一聲,補了一句:“我?又不困。”
徐毅木然的看着?沈懷璧把齊墨塞進馬車裏,又遮上厚厚的簾子?,把他的視線隔絕在外。
齊墨困也不是瞎說的,好在馬車上配備了毯子?,但沈懷璧還在他旁邊,饒是他們已經這麽熟悉了,齊墨還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表現自己的睡沒睡相,只好坐在他旁邊規規矩矩閉了眼睛,用?意念逼迫自己睡着?。
沈懷璧看了他一會兒?,貼着?齊墨的那只手悄悄從?他腰側繞過?,把他毛乎乎的腦袋按在自己肩膀上,眼睛卻看着?天邊的星星,在黑漆漆的夜空中放着?明亮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十一頂着炸毛的腦袋,嘴角微微揚起:呵,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狗頭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