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紅爐藥膳

自他醒了以來?, 沈懷璧總感覺齊墨有些怪怪的。

不僅是眼神上的躲避,就連他偶爾出去散個?步,在轉角處撞到, 對方也會?退避三舍, 唯恐自己是洪水猛獸。

這天,沈懷璧找徐毅弄了面鏡子過來?, 對着銅鏡,仔細端詳着自己的容貌。

他在想,會?不會?是自己臉上受傷了?那?小子因為覺得自己太醜才千方百計的避着自己?

沈懷璧咬牙切齒地端來?鏡子,往自己面前一放。

他和鏡子裏的自己大眼瞪小眼了許久, 發現還是無事發生。

鏡子裏那?個?清瘦的男人極為白皙,幾?乎帶着一種病态的透明的白。因為大病初愈的緣故,臉上消瘦了一大圈,把本就高突的顴骨露得更加顯著。

沈懷璧挑剔的打量自己半晌, 這才啧了一聲,頗為嫌棄道?:“一副短命鬼似的面貌。”

他胡思?亂想的想了一通, 從齊墨被雷突然劈了一下, 再到他走路不小心在半路上摔到了腦袋, 全想了一遍,卻?還是搞不懂為什麽齊墨會?變成這樣。

得找個?機會?和他談談。

沈懷璧想。

被他記挂了幾?天的齊墨, 此時正在客棧的小廚房給他熬藥。

那?大夫留了幾?張藥方下來?, 都是安胎補血的。齊墨料想沈懷璧不會?喜歡喝那?些苦的要人半條命的中藥, 便選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把藥材放進雞湯, 鴨湯,魚湯裏,做成藥膳,沈懷璧定然不會?再嫌棄了。

齊墨細細給那?在爐子上熨烤着的小泥爐扇着風, 這幾?日,沈懷璧的身體肉眼可見的複原起來?——這還多虧了他那?幾?碗悉心熬制的藥膳。

紅泥蓋子輕輕的在藥爐上撲騰兩下,齊墨回過神,捏着布把裝着湯的碗從爐火上弄下來?,倒進一只瓷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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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着手中已?經煮好的湯藥走出門,卻?沒有直接往沈懷璧那?邊去。

齊墨折過身,往隔壁的院子過去了。

他要去先找徐毅,讓他幫自己把手中的藥端給沈懷璧。

往常幾?日都是這樣,都是齊墨熬好了湯,卻?不是自己端給沈懷璧,而是找徐毅代替。

他暫時不太想見到沈懷璧——也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他。

突如其來?的小孩子打破了他以往的秩序,把他的心神搖的像一團泥水一般,不寧異常。

徐毅正在給那?些馬喂幹糧,見到他也不詫異,像是已?經習以為常一樣,着手端過湯藥。

徐毅怕是已?經對他恨極了,但是這種對沈懷璧有益的事情,他卻?樂意至極去幫齊墨幹。

但也總是擺着一張冷臉,像是齊墨欠他幾?千萬兩似的,接過他手中湯藥便直接走,連一個?眼神都沒回給過他。

這次徐毅也照例接過湯藥,卻?和以往不同,沒有直接走,而是踏出門前轉過身,問道?:“十?一殿下,昨日我去将軍房裏送藥的時候,他提起了你。”

齊墨聞言,猛地擡起頭,定定的看?着他,像是徐毅那?一張一翕的嘴唇中含着自己未來?的命運一般。

這些天,每晚入寝之前,他都會?在想沈懷璧。

很好的沈懷璧,付出了那?麽多的沈懷璧……也是,他配不上的沈懷璧。

齊墨早就對沈懷璧會?對自己說的話做過千百種設想。

最大的一種可能,一定是憤怒,繼而把他從東大營逐走,如今皇帝駕崩,京城局勢不明,他一個?小小的皇子其實也當不得什麽分量,沈懷璧如果有心要把他趕走,那?簡直是輕而易舉之事。

如果放在以前,齊墨還是那?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皇子,那?他肯定是說走就走,定然容不得他人折辱。

但如今不一樣了,就算他不是那?個?已?經家破人亡,需要寄人籬下的皇子,齊墨也不想離開?沈懷璧了。

他說過,要護着,便是一輩子的護着,怎可在一朝一夕之間便改變自己的想法呢?就算沈懷璧憤怒至極一定要趕他走,他也會?死皮賴臉的賴在這兒。就算沈懷璧不和自己說話,只要能夠看?見他的身影,都是好的。

他只能把自己的身段放的低微至極,像是這樣,如果真正有那?麽被驅逐的一天,看?起來?也會?好過一點。

徐毅無從得知他那?麽多的心理活動,只是徑直道?:“将軍問我,十?一殿下可曾安好?為何這麽些天,連個?消息也不報給他。”

他的嗓音冷冽,像是終年?浸在寒潭中的一捧霜。

齊墨拿着湯蓋子的手顫了一顫,有些怔然的看?着他。

他想過千百種設想,卻?獨獨沒有想過這一種。

沈懷璧還是關心他,愛護他,記挂他。

齊墨心頭一暖,随即而來?的就是湧天動地的酸澀。

君既遺我以瓊玉,我定與君以懷璧。

齊墨忍着眼眶的酸澀,一言不發的又從他手裏端回了湯。

徐毅疑惑的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齊墨快步走出馬廄,頭也不回地甩了一句話給他:“這些天麻煩你了,徐都統。今日,我想去看?看?沈将軍。”

齊墨來?的好巧不巧,他進屋的時候,沈懷璧才剛睡下。

因着大病初愈的緣故,這些日子沈懷璧總是體力不濟,除了用一日三餐和那?些藥膳之外,他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休息。

藥膳還很燙,用不着現在就急着喝。

齊墨便把藥膳放在桌上,因為還是不敢靠他太近的緣故,自己則坐在小凳子上,托着腮注視他。

沈懷璧本來?就比平常人略微消瘦一點兒,而今被病痛折磨數日,更是瘦了一大圈。

雖是有藥膳調理身體,卻?也不是一日兩日能夠補回來?的。

沈懷璧還在睡着,自然不會?與他說話。

齊墨閑來?無事,又不想這麽就走了,只好用目光描繪他的面容。

沈懷璧無疑是很英俊的,只是這種英俊太過銳利,平日裏都被兇神惡煞的表情所掩蓋了。只有當他睡着的時候,五官才會?柔和起來?,柔光打在他臉上,那?是為沈懷璧青白鍍了一層白色的邊,顯得無端溫潤起來?。

就像一塊美玉。

他的目光落在沈懷璧濃密卷翹的睫羽上,又從那?挺翹的鼻梁上滑過,落在了那?張淡紅血色的唇上。

那?唇很薄,齊墨也不知誰曾經和他講過,嘴唇薄的人最是無情。

那?人平日裏怕他是個?纨绔公子,愛過的人像海一樣廣泛,堆積出了這麽個?經驗。

若放在往常,他定然是深信不疑的,可今日她卻?覺得這話錯的徹底了。

世上哪有什麽無情之人,只是他的寬厚善良都不曾向你展現罷了。

只有耐着性?子,把外面的軀殼一層一層的剝落,才能露出裏面的真心來?。

令齊墨覺得慶幸的是,他發現了沈懷璧的真心。

溫厚善良,卻?又帶着一點無畏的魂。

齊墨盯久了,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幹澀。

他不由?舔了舔唇,腦袋裏卻?開?始想着那?片唇瓣應有的觸感。

他和沈懷璧不是沒有親過,而是每一次都不是雙方之意願,難免帶了些勉強的成分在裏面。

但就這麽沒頭沒腦的一回味,他卻?想起來?了。

沈懷璧向來?是極軟極輕的,之前他們無意在馬車上身不由?己的那?一次旖旎,他就已?經觸碰過了。

那?片唇雖然薄得像刀子一般,唇型卻?極好看?,質感也像瓷器,溫潤而冰涼。

齊墨也不知鬼迷心竅還是怎的,挪到了沈懷璧床邊,低下頭,虔誠地印上對方的唇——

觸感軟涼,卻?莫名帶着一種不可侵犯的神聖意味。

對方像是被他弄得不舒服,在睡夢中輕輕掙紮了一下,幾?乎在下一秒就要醒來?。

齊墨一怔,立刻彈到了兩米外的地方。

沈懷璧睡眠向來?極輕極淺,只覺得自己臉上有一道?輕微的熱氣,便已?經察覺。

待到他睜開?眼,就見到齊墨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脊背就像鐵打的一樣,一點也不彎下來?。

他坐起來?,剛想伸手去夠放在床尾的大衣,還沒動作,齊墨便站起身,殷勤的為他取來?衣服。

沈懷璧輕輕皺着眉,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這小子……今天是轉性?了?

還是摔了一跤摔傻了,現在還沒緩過來?呢?

他接過對方手中的衣服,開?口:“你還知道?來??我還以為你還躺在床上,動靜不知呢。”

齊墨嗫嚅道?,最終還是對他扯了個?謊:“我……我也是前日才剛醒,卻?覺得身體有些不适,便多休息了幾?天。”

沈懷璧點點頭,卻?眼尖的瞥到了他已?經泛紅的耳朵,以為是自己的房間久不通風,有些過于悶熱了,怕他中暑,便關切問道?:“你耳朵怎麽紅了?可是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齊墨聞言一愣,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卻?發現那?塊地方早就已?經燒得燙手。

他總不能告訴對方,是因為自己做了壞事才這樣的吧?!

齊墨沒來?由?有些羞愧,目光閃爍道?:“沒有,我……我就是剛過來?,外面有些熱罷了。”

沈懷璧這幾?天都沒出去過房門,也不知道?外面情形究竟如何,便饒過了他,順理成章的換了話題。

“你容叔可回來?了嗎?”沈懷璧慢吞吞地系着衣服上的帶子,雪白的脖頸從裏衣裏露了一截出來?,惹人遐思?得緊。

齊墨道?:“回來?了,容叔說是是将軍派人把他帶回來?的,前日他還要來?看?您,我把他勸回去了。”

沈懷璧點點頭,目光帶了些贊許:“這倒是,你容叔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就不要興師動衆讓他來?看?我了,我也沒什麽事兒,就是身子不知怎的,近來?卻?嬌貴了些,動辄就是連日昏睡,日子過得比誰都舒坦。”

齊墨點頭,兩人四目相對,卻?尴尬無言。

他正想找個?借口先溜了,剛要開?口請求離去,就看?見沈懷璧指着桌上藥膳,突然道?:“那?是……你做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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