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情切切、意綿綿(一) (5)

個院門前,門前竹濤陣陣,鳳尾森森,擡頭一看,匾上寫着“館”三個大字。院內悄無人聲,寶玉蹑手蹑腳走到窗前,一縷幽香從屋內飄出,接着,就聽見黛玉長嘆了一聲:“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西廂記中臺詞,描寫崔莺莺思念張生的煩悶心情)

寶玉把臉貼在窗上,看到黛玉在床上伸懶腰,不覺心內癢起來,笑道:“為什麽‘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林黛玉自覺忘情,羞紅了臉,用袖子把臉遮住,笑着說:“人家睡覺,你進來幹什麽?”

寶玉見她香腮帶赤,不覺神魂早蕩:“你剛才說什麽?”

黛玉:“沒說什麽。”

聽見二人說話,紫鵑走了進來。

寶玉:紫鵑,把你家的好茶泡壺給我喝可好?

黛玉:別理他,先給我舀洗臉水。

紫鵑:先倒茶,後舀水,他是客人嘛。

寶玉:好丫頭!“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疊被鋪床?”(西廂記臺詞,這裏寶玉自比張生,黛玉比作莺莺、紫鵑比作紅娘)

話音剛落,黛玉的臉晴轉多雲:“二哥哥,你說的什麽?”

寶玉:“沒說什麽。”

夏天的天,林黛玉的臉,說變就變。

黛玉哭着說:“我是以前的我,而你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了。在外面聽了粗話說給我聽;看了混帳書,也拿我來取笑,我生來是為你解悶的嗎?”一面哭,一面往外走。

寶玉慌了:“好妹妹,我該死,不會說話!這是你的家,要走也是我走。”

正說着,襲人來了:“快回去換衣服,老爺叫你!”

寶玉聽到“老爺”二字,如同晴天霹靂一般,也顧不上黛玉了,拔腿就往家跑。

換好衣服,出了園門,茗煙正等着,寶玉不敢怠慢,邊跑邊問:“老爺叫我什麽事?”

茗煙跟在後面跑:“你到了那裏就知道了。”

轉過大廳,只聽牆角叫傳來哈哈的笑聲,薛蟠拍着手笑道:“要不是說姨夫叫你,你能這麽快出來嗎?”

茗煙急忙跪下:“爺別怪我,是薛大爺逼我這麽說的。”

寶玉罵了一句:“**你媽的,滾一邊死去。這種玩笑也敢開,不知道會出人命嗎?”

薛蟠摟着寶玉的肩膀:“好兄弟,我忘了你忌諱‘父親’二字,改天你也哄我,說我父親找我就好了。”

寶玉驚魂已定,問:“找我什麽事?”

薛蟠:“這不是那啥嗎,明天我生日,古董行的程日興非要給我過生日,不知從哪裏找的又粗又大的蓮藕、又大又圓的西瓜、又長又新鮮的鲟魚,還有泰國進口的靈柏香薰的豬。這些東西我自己舍不得吃,請你出來嘗嘗鮮。”

說着,來到了薛蟠的書房,書房裏已經坐滿了人,有詹光(沾光)、程日興、胡斯來、單聘仁,還有走穴的戲班子。衆人見寶玉進來,請安的、問好的、作揖的、磕頭的,忙亂了一陣。然後各就各位,開始喝酒聽戲。

只見觥籌交錯,大家你一杯,我兩杯;你一言,我一語,喝的不亦樂乎。

薛蟠笑道:“昨天我看了一幅春宮圖,畫的真好,栩栩如生啊。好像是‘庚黃’畫的,真是了不得!”

寶玉納悶:“我才識短淺,各位有誰聽過‘庚黃’這人嗎?告訴我是哪個朝代的畫家可好。”

衆人搖頭:“這個還真沒聽說。”

寶玉想了半天,笑了。讓人拿來筆,在手心寫了“庚黃”二字,問薛蟠:“是這兩個字嗎?”

薛蟠道:“怎麽長的不一樣?”

寶玉在旁邊又寫了“唐寅”二字,問薛蟠:“這個像嗎?”

薛蟠不好意思的笑了:“貌似是。”

衆人哈哈大笑:“肯定是唐寅,薛大爺眼花了吧。”

薛蟠笑道:“管他‘糖銀’‘果銀’的,咱們喝酒。”

正熱鬧着,小厮來回:“馮大爺來了。”

【馮紫英】紅學家們熱衷的神秘人物,一個交游很廣,較少封建束縛又帶有某些纨绔習氣的官二代。父親是神武将軍馮唐。

大家讓座,馮紫英說:“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拿個大杯來,我喝兩杯酒再走。”

說完,斟滿了兩大杯,站着一飲而盡。

寶玉說:“什麽重要的事?說完再走。”

馮紫英:“現在還不方便說,等以後我擺好酒席請各位去我家慢慢說。”

此處略去若幹酒場的客氣話。曹雪芹安排馮紫英此刻出場有二個目的:

第一,馮紫英說要重要的事情要忙八到十天,此處可能因某種原因隐去了當時一次重要的歷史事件。

第二,承上啓下,馮紫英要請客,為蔣玉菡的出場做準備。

寶玉醉醺醺的回家後,襲人焦急的問:“老爺找你什麽事?不會叫你去喝酒的吧!”

寶玉哈哈笑,把事情的經過描述了一遍。

襲人說:“人家牽腸挂肚的等你,你怎麽也不打發人回來說一聲。”

寶玉:“剛開始還想着,誰知半路殺出個馮紫英,一亂就忘了。不早了,大家洗洗睡吧。”

正說着,寶釵掀簾子進來了:“偏了(優先被照顧的意思)我們家的好東西了。”

說着,丫鬟倒了茶來,兩人坐下說話。

話說黛玉見賈政叫寶玉去了一整天,心裏放心不下。一直到吃完晚飯,才聽說寶玉回來了,心裏想着要去問問寶玉何事,所以,袅袅婷婷的去往。

黃昏的沁芳橋,籠罩在一片胭脂色的薄霧中,各種水禽都在池中嬉戲,一個個文彩炫耀,好看異常。黛玉忍不住站在橋頭看了一會兒,等到了的門口,天已經完全黑了,院門緊閉着,黛玉只得輕叩門扉。

晴雯剛跟碧痕拌了嘴,正沒好氣。見寶釵來了,晴雯就把氣轉移到了寶釵身上,不敢當面說,自己在院中抱怨道:“有事沒事跑了來坐着,叫我們三更半夜的不能睡覺!”

忽聽有人叫門,晴雯越發的不耐煩了,也不問是誰,便說:“都睡了,明天再來吧!”

林黛玉知道丫頭們平時鬧慣了,以為是丫頭們鬧着玩,便高聲說道:“是我,還不開麽?”

偏偏晴雯還沒聽出是誰,使性子說:“誰也不開!二爺吩咐的,一律不許放人進來!”

林黛玉不禁氣怔在門外,想高聲問,又想起自己的身世:雖說舅母家跟自己家一樣,但終究也是客。如今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無依無靠,就算跟丫頭們怄氣,也沒什麽意思。

想到這裏,黛玉不禁悲從中來,滾下兩行熱淚。回去不是、站着也不是,正沒主意,忽然院內傳出一陣笑語之聲,仔細一聽,原來是寶玉、寶釵。

林黛玉想:莫非是因為今早拌嘴的緣故?好,今天你不叫我進門,難道明天你就不見我了嗎?

黛玉越想越傷感,也不顧蒼苔露冷,花莖風寒,獨自站在牆角邊的花陰下,悲悲戚戚嗚咽起來。

林黛玉本是絕代姿容,她這一哭,附近樹枝上的宿鳥栖鴉都忒愣愣飛走了,不忍再聽。

花魂默默無情緒,鳥夢癡癡何處驚。

黛玉正在啼哭,忽聽院門“吱喽”一聲開了。

第二十七回 寶釵撲蝶 黛玉葬花

林黛玉正獨自悲泣,忽聽的院門開了,她連忙躲到一邊。

寶玉、襲人等送寶釵出來,黛玉有心想問問寶玉,但當着大家的面,又恐怕寶玉臉上挂不住,于是,眼睜睜看着寶釵離去,襲人她們重新關了院門。

黛玉躲在花影中,望着緊閉的院門又落下幾行凄美的淚水。

轉身離去,哪裏才是自己的歸宿?館——不過是人生旅途中的一個驿站。

昔日熟悉的道路仿佛沒有盡頭,滿心的傷痛,無望糾纏在她心中;吹面不寒的春風,吹得她寸步難行。

就讓一切念想都随風、都随風、心随風痛;今晚花開花謝不是夢、不是夢、不是夢……

黛玉回房,無精打采的卸了殘妝。紫鵑雪雁見她淚痕猶在,也不多問,任憑她悶坐,只管睡覺去了。她們已看慣了黛玉的淚水,如果有一天黛玉不再哭泣,那才是不正常。

可憐美麗到極致的林黛玉,獨倚欄杆,雙手抱膝,眼含熱淚,好似一尊凄美的木雕泥塑一般,一直坐到二更,才朦胧睡去。

第二天,就是傳說中的芒種了。時間已近五月(農歷),百花開始凋零、衰敗,民間有在這天祭祀花神的儀式,以餞送花神歸位,同時為了表達對花神的感激之情,大觀園的人早早就起床了:女孩子們或用花瓣柳枝編成轎馬,或用五彩的鳥羽飾品用彩線系在每棵樹上、每枝花上。只見滿園裏彩帶飄飄、花枝招展。

榮國府年輕的女人們傾巢而出,主子、丫鬟、戲子、還有年幼的大姐兒,唯獨不見黛玉。

迎春首先打破了沉默:“這麽晚了林妹妹還在睡懶覺嗎?這不科學。”

寶釵笑道:“你們等着,我去把她叫來。”

說完,寶釵徑直往館走來,忽然看見寶玉進去了。寶釵心想:林妹妹心眼兒特小,喜歡猜疑,如果我跟寶玉一前一後進去了,不知她又會瞎尋思什麽,我還是幹脆回去吧!

這麽一想,寶釵轉身往回走,于是走出了婦孺皆知、震驚中外的“寶釵之經典撲蝶”:

在尋找小夥伴的途中,寶釵眼前出現了一對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翩跹,飛翔的路線十分有趣,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總在寶釵眼前一米的距離之內。寶釵蹑手蹑腳,一直跟着這對蝴蝶到了滴翠亭,頗具楊貴妃之态的寶釵此時香汗淋漓、嬌喘微微,已無心再追逐下去。剛要往回走,忽然,從門窗緊閉的亭子中傳出了嘁嘁喳喳的說話聲。

疑似墜兒:你看這塊手帕是你丢的那塊嗎?是就拿着,不是,我再還給芸二爺。

疑似小紅:可不是咋的,正是我丢的那塊。給我吧!

疑似墜兒:你拿什麽謝我?

疑似小紅:咱倆這關系,說謝顯得生分了,你權當助人為樂吧。

疑似墜兒:我倒沒什麽,只是揀手帕的芸二哥說沒有謝禮就不讓我給你。

疑似小紅:你拿這個給他吧。

亭子裏沉默了片刻,疑似小紅又說話了:今天的事不能告訴任何人,我不相信你,所以你必須發個毒誓。

疑似墜兒:如果我告訴了別人,就舌頭上長瘡,永遠不能吃飯,活活餓死!

疑似小紅:我們只顧說話了,也不知外面有沒有人偷聽?不如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看看外面有沒有聽風的、撲蝶的?

站在窗外的寶釵大吃一驚:連我抓蝴蝶玩兒這事都猜得出,也太神了吧!聽聲音,剛才說話的應該是寶玉房裏的丫頭小紅,此人心眼極多,而且都是刁鑽古怪的心眼子。她若開窗看見了我,一定會記恨我,俗話說狗急了跳牆,人急了也不例外,打架,我打不過她,使陰招,我更不是對手。如今,我只能來個“金蟬脫殼”,把責任義無反顧的推到別人身上,這叫一舉兩得。

于是,在短短的10秒鐘內,薛寶釵開動腦筋、發動機器,做出了一個大膽、有效的決定。

在小紅、墜兒打開窗戶的剎那,寶釵故意放重了腳步,高聲笑道:“颦兒,我看你往哪裏藏?”一面說,一面故意往前跑。

亭子裏的小紅、墜兒大吃一驚,看到寶釵都怔住了。

寶釵笑道:“你們倆把林姑娘藏到哪了?快快交出來。”

墜兒說:“我們沒見到林姑娘啊。”

寶釵:“這就奇了怪了,我剛才明明看見她蹲在這兒玩水來着,本想吓她一跳的,還沒來得及,她卻看見了我,往東一繞就不見了,我以為你們把她藏起來了。”

小紅和墜兒面面相觑。

寶釵接着說:“不在這裏,那麽一定是藏在那邊的山洞裏了,也不知山洞裏有沒有蛇?”說完,也不等她們說話,就急匆匆的跑掉了。

小紅吓呆了、吓傻了:“這可怎麽辦?林姑娘肯定聽見咱倆的話了。”

墜兒:“聽見就聽見呗,有什麽大不了的。”

小紅:“我寧可讓寶姑娘聽見也不願讓林姑娘聽見。林姑娘心眼多,人又刻薄,要是走漏了風聲怎麽辦?”

墜兒剛要說話,只見文官、香菱、司棋等一路追着鬧着過來了,只得閉了嘴,跟她們一起玩起來。

遠遠地,小紅看到鳳姐兒在對面山坡上招手,小紅丢下衆人,跑到鳳姐面前:“奶奶有什麽吩咐?”

鳳姐看了看小紅,幹淨俏麗、說話有禮貌,就笑道:“我的丫頭今天沒跟出來,你到我們家,告訴平兒姐姐,把外屋桌子上汝窯盤子架底下放着的那卷銀子拿出來給繡匠發工資,一共是一百六十兩。另外,把裏屋床頭間的那個小荷包給我拿來。”

小紅答應着去了,轉眼回來,鳳姐已不在原地。

小紅沿路尋找鳳姐的足跡:

1、司棋從山洞裏出來,站着系裙子——看來山洞裏不只有蛇,也許還有便便。小紅問:“姐姐,看見二奶奶了嗎?”司棋道:“沒看見。”

2、寶釵和探春坐在池子邊看魚,紅玉走上前陪笑問:“姑娘們可看見二奶奶了?”探春說:“大概去你大奶奶那邊了,你找找看。”

小紅來到稻香村,院子裏坐滿了丫頭:晴雯、碧痕、麝月、莺兒……

晴雯看見小紅,迎頭一句:“你只知道瘋,花也不澆、鳥也不喂、茶爐子也沒生火,就知道在外面閑逛。”

小紅:“昨天二爺吩咐說,花隔一天澆一次;我喂鳥兒吃飯的時候,姐姐還在睡覺。”

晴雯:“茶爐子呢?”

小紅:“茶爐子今天不歸我管,有茶沒茶的別問我!”

绮霰:“你聽聽她的嘴!你們別說了,讓她逛去吧!”

小紅:“二奶奶使喚我回家拿東西了。”

說完,把荷包舉起來給她們看。

晴雯冷笑道:“怪不得不把我們放眼裏,原來攀高枝去了。二奶奶使喚一回就覺得了不起了,有本事出了這園子,永遠的站在高枝上才算本事。”

小紅聽了,氣的吐血,但公務在身,只好忍氣吞聲的來找鳳姐。鳳姐正跟李纨說話,小紅回道:“平姐姐說,繡匠們的工資已經發了。還有幾件事平兒姐姐讓我問奶奶……(此處省略掉a奶奶、b奶奶等十四個奶奶,主要為了表現小紅同志辦事利落、伶牙俐齒)”

李纨聽了,笑道:“什麽‘爺爺’‘奶奶’的一大堆,我聽糊塗了。”

鳳姐笑道:“此話太複雜,估計普通智商的人很難聽懂。”又對小紅說:“好孩子,難得你說得這麽清楚,比那些扭扭捏捏像蚊子哼哼的丫頭強多了。以前我們家平兒就是那樣,自從我告訴她,不是所有裝蚊子哼哼的女人都是美人以後,平兒才不哼哼了。”

李纨笑道:“都像你潑皮破落戶就好了?”

鳳姐說:“我喜歡這丫頭,語言表達能力突出,是個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才。你明兒服侍我吧,我認你做幹閨女,稍一調理,你就出息了。”

小紅噗嗤一聲笑了。

鳳姐道:“我知道你為什麽笑,是嫌我年輕吧。你打聽打聽,比你大多了的有的是想叫我媽的我都不理,今天想認你做女兒是擡舉你了。”

小紅笑着說:“我不是笑這個。我笑奶奶認錯了輩數。我媽才是奶奶的女兒。”

鳳姐問:“誰是你媽?”

李纨道:“她本是賈家的家生子,父親林之孝、母親林之孝家。父母都是老實人,一錐子紮不出一聲兒,綽號天聾、地啞的就是他們,誰知道竟然生出這麽伶俐的閨女來。你今年幾歲了?叫什麽名字?”

小紅答:“十七歲了,原來叫紅玉,因為重了寶二爺的‘玉’字,現在叫紅兒或者小紅了。”

鳳姐問:“你是誰房裏的丫頭?”

小紅:“寶二爺房裏的。”

鳳姐皺着眉頭:“我早就跟賴大管家說了,讓他挑兩個好丫頭給我,他怎麽能把這女孩子送到寶玉屋裏幹粗活!小紅,你願意跟我去嗎?”

小紅心裏想:“我願意。”但嘴上卻說:“其實願不願意的我也不敢說,只是跟着博學多才的奶奶,可以學些眉眼兒高低,還可以見世面。”

正說着,王夫人的丫頭來叫鳳姐,鳳姐便辭了李纨去了。

林黛玉昨晚的失眠直接導致了第二天的晚起,聽說姐妹們都在園中玩耍,怕人笑話,慌忙梳洗了出來。剛到了院中,寶玉進來了:“好妹妹,昨天你沒給我告狀吧,我擔心了一夜。”

林黛玉不理他,回頭跟紫鵑說:“把屋子收拾收拾。”一面說一面往外走。寶玉以為還是昨天早上的事,跟在後面不停的作揖求饒。林黛玉正眼也不看他,徑直去找別的姐妹去了。

寶玉也不說話,就靜靜跟在黛玉身後。

黛玉首先遇到了探春、寶釵。探春看見寶玉,笑問:“寶哥哥,我整整三天沒見你了,你來,我有話跟你說。”

于是,倆人走到一邊的石榴樹下。

【賈探春】賈政庶出的女兒,為趙姨娘所生,與賈環同母。她舉止大方、胸襟寬闊、沒有迎春的懦弱、也沒有惜春的孤僻,是個大氣具有男子性格的女漢子。

探春:“這幾天老爺沒找你麻煩吧?”

寶玉:“沒有。”

探春:“這幾個月,我攢了十幾吊錢,你再出去玩時,遇到好字畫或者時髦新鮮的玩意兒幫我買來,可好?但是,金銀銅鐵的不要,綢緞、食物也不要。”

寶玉:“那就什麽也沒有了。”

探春:“難道沒有柳條編的小籃子、竹子摳的香盒子之類的東東嗎?”

寶玉:“原來是這些不值錢的東東呀,我明天拿五百錢給小厮,讓他們拉一車來給你。”

探春:“哥哥真是土豪。不過,我信不過小厮們低俗的眼光,還是哥哥幫我買吧,我給你做雙鞋當謝禮,如何?”

寶玉笑道:“上次你給我做鞋,趙姨娘知道了很不高興,說自己親兄弟鞋趿拉趿拉的沒人管,卻給別人做這些。”

探春登時沉下臉來,受封建等級制度與觀念的影響,她心中主子——半個主子——奴才的界限極其分明,她怎麽可能看得起自己半個主子身份的親娘:“這話糊塗到什麽地步!我是該做鞋的人嗎?環兒也是從小拿工資的人,穿的、吃的都有一大堆丫頭伺候,怎麽會抱怨起我來了?我不是該做鞋的奴才,我不過閑着沒事做個一雙半雙的,願送給哪個哥哥弟弟的我說了算,她有什麽資格管我!”

寶玉笑着說:“趙姨娘這樣想也是人之常情。”

探春正色道:“連你也糊塗了!不管她怎麽想,在我心裏,只有老爺、太太才是我的爹娘,別人我一概不管,什麽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

正說着,寶釵笑着過來了:“你們都走了,只留我一個人看仙鶴。”

寶玉問:“林妹妹呢?”

寶釵:“林妹妹說想失蹤一會兒,然後就走了。”

寶玉心想:幹脆等晚兩天她氣消了再找她吧。

寶釵:“我們再去別處轉轉吧,只在一個地方呆着怪沒意思的。”

寶玉:“你們先去,我随後就來。”

寶玉低頭看到滿地的石榴花,嘆道:“林妹果然生氣了,連這些落花也不管了。”于是把落花兜在衣襟裏,越過河流、穿過樹林,來到那天跟黛玉葬花的花冢。

還未到目的地,只聽山坡那邊傳來陣陣嗚咽聲,哭得好不傷心。邊哭邊說:

花落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複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煞葬花人,

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語花自羞。

願奴肋下生雙翼,随風飛到花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奴收葬,未蔔奴身何日喪?

奴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奴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寶玉聽了,不覺癡倒。

第二十八回 蔣玉菡情贈茜香羅(一)

話說黛玉因昨晚晴雯不開門,錯疑是寶玉吩咐的,一腔悲憤無處發洩,看到滿地的落花,便把花瓣用花帚掃了去掩埋,一并把傷春愁思用眼淚哭訴了出來。正巧寶玉在山坡上聽見,剛開始還只是感嘆,當聽到“奴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奴知是誰”時,不僅哭倒在山坡上,懷裏兜的花瓣也飄飄灑灑的飄落了一地。

首先,花容月貌的林妹妹有一天會像落花一樣成為過往雲煙。

然後,寶釵、香菱、襲人等也會有那麽一天。

再然後,自己也會消失于無形之中。

然後的然後,那花、那柳、那園子、那……都會怎麽樣呢?

寶玉越想越傷心,所以嚎啕大哭。

黛玉正借物抒發自己凄苦無人理解的心情,忽然聽見山坡上也傳來陣陣哭聲。很顯然,這豪放的男人哭聲并不是自己在山谷中的回音,黛玉擡頭一看,原來是寶玉,便道:“啐,我以為是誰,原來是這個狠心短命的……”黛玉猛然掩住嘴,長嘆了一聲,靜悄悄地離開了。

寶玉哭完了,擡頭不見了黛玉,猜想黛玉肯定不想見他,心中無趣,便拍拍身上的土,順着一條小徑,去往方向。

剛走了不遠,遙遙的看見黛玉扛着花鋤走在前面,寶玉連忙趕上來說:“你先站住,我知道你不理我,我只說一句話,這句話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黛玉:“真的只有一句了?那麽,請說。”

寶玉笑道:“其實,加上這句,是兩句話。”

黛玉轉身就走。

寶玉感嘆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黛玉聽見,不由得停下腳步,問:“當初怎麽樣,現在又怎麽樣?”

寶玉:“當初姑娘剛來那會兒,想家的時候,是不是我陪你說笑?我的是姑娘的,姑娘的還是姑娘的;姑娘愛吃的,我記在心裏;知道姑娘有潔癖,我幹幹淨淨的仔細收着留給姑娘吃,我們一個桌吃飯、一張床睡覺,別人想不到的,我替姑娘想到了,雖然我們也曾吵過架,但那是因為太親密了才有的争吵。如今,姑娘長大了,不把我放心上了,一起長大的還不如關系疏遠的寶姐姐、鳳姐姐,三天兩頭不理我,你是獨生子女,我也算半個獨生子女吧?親哥哥死了,親姐姐又給了皇帝,身邊雖然還有兩個,但卻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這個中滋味我該向誰訴說呀!”

說完,寶玉流下了兩行淚水。

黛玉見寶玉哭,也哭。

寶玉又說:“我知道自己有缺點,但是,你應該告訴我哪裏錯了,這樣我才能改。哪怕是打我、罵我都行,別總是不理我,叫我摸不到頭腦,這樣我會很痛苦的,就算是死了,也是個屈死鬼,任憑兩米高的高僧忏悔也不得托生,難道你願意看着我在地獄裏煎熬嗎?”

黛玉聽了,氣已經消了大半,問道:“昨晚上我去找你,你為什不叫丫頭給我開門?”

寶玉詫異地說:“不可能吧,我要是那樣做,出門讓轎夫撞死。”

林黛玉啐道:“大清早死呀活呀的,也不忌諱。好吧,現在給我一個相信你的理由。”

寶玉說:“昨天真不知道你去,只是寶姐姐坐了坐走了。”

黛玉笑了:“可能是你的丫頭們犯懶,喪聲歪氣的發洩呢。”

寶玉說:“肯定是,等我回去查明了是誰,好好教訓一下她們。”

黛玉抿着嘴笑:“雖然這不是我應該管的事,但你那些姑娘們也該教訓一下了。平時讓襲人多給她們上上課,學學做丫頭的道理。這次得罪了我沒什麽,倘若明天寶姑娘來、貝姑娘來也得罪了,事情豈不大了?”

二人正說着,丫頭來請吃飯了。二人手拉手來到王夫人處,王夫人見了黛玉,問道:“林姑娘吃了鮑太醫的藥好些了嗎?”

林黛玉:“不好不壞,沒什麽感覺。老太太說讓我繼續吃王大夫的藥。”

寶玉:“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先天性的弱,禁不住一點風寒,散了風寒,還是吃丸藥好。”

王夫人:“前天大夫給我推薦了一個丸藥,名字我忘了。”

寶玉:“我知道,人參養榮丸。”

王夫人:“no,no,no。”

寶玉:“八珍益母丸?”

王夫人:“還no。”

寶玉:“左歸?右歸?麥味地黃丸?”

王夫人:“都no。我記得好像是什麽金剛?”

寶玉笑道:“拜托,我從未聽說過什麽‘金剛丸’,若真有此丸,那我該不該發明一種‘菩薩散’?”

滿屋子的人都笑了。

寶釵道:“我知道,肯定是天王補心丹!”

王夫人:“就是這名,我真的老糊塗了。”

寶玉:“太太不糊塗,是讓‘金剛’、‘菩薩’指使糊塗了。”

王夫人笑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

寶玉:“我老子才不會為了這個捶我,他關心的只是我的學習。”

王夫人對黛玉說:“既然知道了這丸藥的名字,明天派人買來吃。”

寶玉:“這藥不管用的。太太給我三百六十兩銀子,我替妹妹配付藥,保證藥到病除。”

王夫人:“放屁,什麽藥這麽貴?”

寶玉:“此藥與衆不同,是用頭胎紫河車,人形帶葉參——三百六十兩不足——龜大何首烏,加上千年松根茯苓膽熬制而成,不需冷藏,也沒有防腐劑,除了藥到病除之外,味道還很好吃。薛蟠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把這秘制的方子給他,他拿這方子又尋找了二三年,花了一千兩銀子才配齊了。太太若不信,可以問問寶姐姐。”

此藥方的斷句問題,周汝昌先生和劉心武先生産生了争論。周先生認為,此句應該這樣念:頭胎紫河車,人形帶葉參三百六十兩,不足龜,大何首烏,千年松根茯苓膽。劉先生認為應該這樣念:頭胎紫河車,人形帶葉參,三百六十兩不足龜,大何首烏,千年松根茯苓膽。我個人認為,怎麽念都無所謂,貌似這個方子本來就是寶玉胡謅的。關于斷句,還有衆多版本,我們就不一一列舉了。

寶釵笑着搖手:“姨娘,我什麽也沒聽見,你不要問我喲。”

王夫人:“寶姑娘是個好孩子,不會撒謊。”

寶玉見黛玉站在寶釵身後用手指頭在臉上畫着羞他,說道:“我說的是真的,沒撒謊!”

鳳姐正在裏間屋裏看人收拾桌子,聽到這裏,便笑着走了出來:“我給寶兄弟作證,前些日子薛大哥來找我尋珍珠,說是寶兄弟給他配了藥。一定要人戴過的珍珠才行,所以,我從頭花上拆了幾粒珍珠給他。”

王夫人:“好吧,我暫且相信你。”

此藥方經過紅學愛好者們的多年研究,藥方對不對,不詳;可不可以吃,不确定。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此藥肯定沒經過國家藥監局的認證,所以,此藥有風險,服用請謹慎。

當大家圍繞着寶玉撒沒撒謊的問題熱烈讨論的時候,賈母屋裏的丫頭來叫寶玉、黛玉吃飯了。

林黛玉拉了那丫頭就走,丫頭說:“等着寶二爺一起走。”

林黛玉:“他不吃了,咱們走。”

寶玉:“我今天跟着太太吃,你們走吧。”

王夫人:“我今天吃齋,你這個肉食動物還是去老太太那兒吃吧。”

寶玉:“正好我今天特想吃齋。”

寶釵笑道:“你不去,林妹妹心裏不自在。”(言外之意:林妹妹心眼小)

寶玉:“不用理她,過一會兒就好了。”

寶玉嘴上逞強,心裏卻記挂黛玉,急急的吃完飯,忙忙的要茶水漱口,然後,匆匆的往賈母處來。經過鳳姐門口的時候,鳳姐擺了個“潑皮破落戶”的絕美姿态蹬着門檻子,左手叉着腰,右手拿着耳挖子剔牙,正看着十多個小厮挪花盆呢。

見到寶玉,笑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事找你商量。”

寶玉:“什麽事?”

鳳姐:“你屋裏有個丫頭叫紅玉,我相中了,能送給我使喚嗎?”

寶玉:“當然。我屋裏這麽多人,姐姐相中了誰只管叫來,不用問我。”

鳳姐:“此話當真?我就叫人領她來了!”

寶玉:“只管來領。”

鳳姐:“我還有一個問題。”

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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