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情切切、意綿綿(一) (18)
仔細查訪。剛開始,我們把邢姑娘做為重點懷疑對象,以為窮人家的孩子沒見過世面,偷着拿起來還是有可能的。不曾想原來是你們屋裏的,剛才宋媽媽拿了镯子過去,說是小丫頭墜兒偷的。寶玉是個争強好勝的人,又對你們用心留意的。那一年,你們家出了一個良兒偷玉,剛剛忘下這事,又出了個偷金子的,還偷到街坊家去了。幸好奶奶不在屋裏,所以我叮囑宋媽媽,千萬不要告訴寶玉,只當沒這回事,這事傳出去,你們臉上不好看,老太太、太太聽了也生氣。剛才我回二奶奶說,镯子找到了,我去大奶奶家的時候,發現镯子金燦燦的躺在草叢裏,可能那天雪太深了,沒看見。二奶奶相信了。我今天來告訴你,是要你防着墜兒點,別使喚她到別處去。等襲人回來,你們商量着,找個理由辭退了就完了。”
麝月:“這個小娼婦也見過些東西,怎麽這麽眼皮子淺?”
平兒:“不要告訴晴雯,她跟張飛一個脾氣,告訴了她,她忍不住,或打或罵的,傳出來不好,記住了沒?”
寶玉聽了,又喜又氣又嘆:喜,平兒體貼自己;氣,墜兒是個小偷;嘆,墜兒還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偷。
回到房中,寶玉把平兒的話一五一十的講給了晴雯聽。又說:“平兒說你現在病着,怕你聽了生氣,要等你病後了再告訴你。”
晴雯聽了,蛾眉倒豎,鳳眼圓睜,即刻就叫墜兒。
寶玉勸道:“你這樣鬧出來,豈不是辜負了平兒待你我之心了?不如以後開除了她完事。”
晴雯:“我咽不下這口氣!”
寶玉:“你安心養病就行!”
晴雯吃了藥,夜間雖然有些汗,但燒仍舊發,頭仍舊疼,鼻子仍舊塞。第二天,王太醫又來調了調藥方,吃了藥,燒退了,頭還是疼。
寶玉對麝月說:“拿鼻煙盒來,讓她痛痛快快的打幾個噴嚏,就好了。”
麝月取來了一個盒子,裏畫着金發赤身美女,晴雯只顧着看畫:“這長着翅膀的女人就是傳說中的天使吧?”
寶玉:“別鬧,快嗅,跑了氣就不好了。”
晴雯用她蔥一樣的指甲挑了些嗅了嗅,忽覺鼻中一股辛辣只透囟門,接連打了五六個噴嚏,眼淚鼻涕齊流。忙收了盒子,笑道:“了不得!快拿紙來。”小丫頭遞過一摞面巾紙,晴雯一張張的擤鼻涕。
寶玉:“好點沒?”
晴雯:“果然痛快了許多,只是太陽穴依舊疼。”
寶玉笑道:“幹脆中西醫結合治療吧。”轉身對麝月說:“你去二奶奶家裏,要那種進口的專治頭疼的膏藥‘依弗那’(估計是音譯)。”
麝月去了半天,果然拿來了兩塊指肚子大的膏藥,用火烤了,給晴雯貼在太陽穴上。
麝月笑道:“病的蓬頭鬼一樣,貼上這個,漂亮多了。”說完,又對寶玉說:“二奶奶說,明天舅老爺的生日,太太吩咐叫你去。”
寶玉答應了,起身去惜春家裏看畫。剛到院門口,看見寶琴的小丫頭小螺從門口走過。
寶玉:“去哪?”
小螺:“我們家二位姑娘都在林姑娘屋裏聊天,我也要過去。”
寶玉:“咱們一起去。”
潇湘館裏好不熱鬧,寶釵、寶琴、邢岫煙、黛玉圍坐在火爐旁談人生、談理想,紫鵑坐在炕上做針線。
一見他來,都笑:“又來了一個。”
寶玉:“好一幅‘冬閨集豔圖’。”說完坐在黛玉常坐的搭着灰鼠椅搭的一張椅子上。擡頭看見一盤水仙,便贊:“好花。”
黛玉:“這花是大管家賴大嬸子送給寶琴姑娘的,一共兩盆,寶琴姑娘給了我一盆,你若喜歡,就端去吧,免的我滿屋子的藥香熏了它。”
寶玉:“我屋裏也有一個吃藥的,你怎麽知道的?”
黛玉笑道:“我怎麽可能知道?我無心的一句話,你至于心驚肉跳的嗎?”
寶玉:“咱們詩社下次聚會有題目了,詠水仙。”
寶釵:“下次我做東,四個詩題,四個詞題。每人四首詩,四闕詞,可好?”
……
大家圍繞着詩社,展開了新一輪的讨論,從古說到今,從國內講到國外,最後,寶琴講到跟父親周游時遇到過一個金發碧眼的美人會作詩、會填詞,場面頓時熱鬧起來。
“看看哪位國外友人來了?”湘雲邊說,邊和香菱走了進來。
衆人笑道:“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話音剛落,麝月來說:“太太剛才打發人來說,明天你去舅老爺家,就說太太身體不舒服,不能親自過去了。”
寶玉忙站起身來說:“是。”
寶玉又問寶釵、寶琴明天去不去,她們說:我們不去,禮物昨天就送去了。
大家又說了會話,要走了,寶玉:“你們先走吧。”
黛玉問寶玉:“襲人啥時候回來?”
寶玉:“貌似要等送完殡才能來。”
黛玉感覺心裏有話,但就是說不出來,出了一回神,說:“你走吧。”
寶玉也覺得心中有萬語千言,只是不知從哪裏說起,想了想,笑道:“明天再說吧。”
下了臺階,又回頭問:“夜越來越長了,你一夜能咳嗽幾次?醒幾次?”
黛玉:“昨晚咳的不厲害,但只睡了兩個小時。”
寶玉:“我想寶姐姐送你的燕窩——”還沒說完,只見趙姨娘走了進來:“姑娘這兩天好些沒?”
黛玉知道她是從探春那裏過來的,順路的人情。忙讓座:“難得姨娘想着,快請坐。”一面說,一面使眼色給寶玉,讓他走。寶玉會意,走了出來。
第二天,寶玉一早打扮利索了,去賈母屋裏請安。
賈母:“你穿着鬥篷,外面下雪了嗎?”
寶玉:“還沒下,天陰的厲害。”
賈母命鴛鴦:“把那件烏雲豹的氅衣給他吧。”
一會兒,鴛鴦拿來了一件金碧輝煌的鬥篷,賈母笑道:“這叫‘雀金兒’,是哦啰斯進口的,用孔雀毛拈了線織的。前天,把一件野鴨子的給了你琴妹妹,這件給你吧。”
寶玉磕了頭,披在身上。
賈母:“先叫你娘瞧瞧去。”
寶玉出來了,看見鴛鴦站在那裏揉眼睛。(鴛鴦自那天發誓以後,一直不理寶玉)
寶玉:“好姐姐,你看我穿這個好看不?”
鴛鴦一甩手,扭頭走了。寶玉只好去王夫人房裏,又到園子裏走了一圈秀,最後回來跟賈母說:“太太看了,叫我仔細穿,別糟蹋了。”
賈母:“你糟蹋了也沒了,就這一件了。今天出去不許喝多了,早點回家。”
寶玉應着:“是。”
老嬷嬷跟着寶玉來到廳上,李貴、王榮、周瑞等六個人,帶着茗煙、鋤藥等四個小厮,背着衣包,抱着坐褥,牽着一匹白馬早等候多時了。寶玉上了馬,前後左右的都有人跟着。
寶玉:“各位大哥,咱們走角門吧,我不想到了老爺的書房下馬。”
周瑞回身笑道:“老爺不在家,書房天天鎖着,爺可以不用下馬。”
寶玉:“雖然鎖着,但也要下來。”
周瑞:“爺說的對,咱們還是走角門吧。”
于是,一行人從角門出去了。然後,各種的遇見熟人,又是各種的打招呼。
下面我們的視線再轉向晴雯。
晴雯吃了藥,總也不見好,急的亂罵大夫:“庸醫、蒙古大夫,只會騙人家的錢!”
麝月勸她:“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也太心急了吧。”
晴雯又罵小丫頭:“哪裏鑽沙(比喻小丫頭跑得不見人影)去了,看我病了,都一個個跑了,等我病好了,剝了你們的皮!”
這一句狠話,吓住了一個小丫頭篆兒,她慌忙進來,問:“姑娘有什麽吩咐?”
晴雯:“就剩你自己了?別人都死絕了?”
說着,墜兒也蹭了進來。
晴雯:“你看看這個小蹄子,不問她都不來!發工資、分零食時跑在最前面。你往前站站,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
墜兒慢慢往前湊,晴雯一把将她抓住,從枕邊取了一根細長的簪子往她手上亂戳,口裏罵道:“要你這爪子幹什麽!不會拿針、不會拿線的,只會偷嘴吃!眼皮子淺、爪子輕,丢人現眼的,不如戳爛了!”
墜兒疼的大哭。
麝月拉開墜兒,扶着晴雯躺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怎麽打就怎麽打,這時鬧什麽!”
晴雯讓人叫了宋嬷嬷進來:“寶二爺剛才說了,說墜兒很懶,寶二爺使喚不動她,還在背後罵襲人,今天務必打發她出去,明天寶二爺回來,親自去回太太。”
宋嬷嬷聽了,便知道镯子事發。笑着說:“等花姑娘回來後再開除不遲。”
晴雯:“寶二爺臨走前千叮咛、萬囑咐的。什麽花姑娘、草姑娘,你只管聽我的話,快叫她家裏人領她出去。”
麝月也說:“早晚都出去的,也不在乎這一兩天了,早去早清淨。”
宋嬷嬷只好叫了墜兒她娘進來。打好包裹,來見晴雯。
墜兒她娘:“姑娘們怎麽了?你侄女不好,你們可以教導她,怎麽想到了開除,一點面子也不給,這以後,可叫我們怎麽見人呢。”
晴雯:“等寶玉來了,你問寶玉去,與我們無關!”
墜兒她娘冷笑道:“我哪有膽子問他?他哪一件事不是聽姑娘們的?就算他同意了,姑娘們不同意還是白費!比如剛才,姑娘們背地裏就能直叫他的名字,我們就不敢!”
晴雯氣的紅了臉:“我叫了他的名字,你可以去太太跟前告我去,也開除我!”
麝月:“嫂子,你只管帶了人出去,有話以後說。這個地方豈是你叫喊着講理的?你見誰跟我們講過理?別說嫂子你,就是賴奶奶、林大娘,也得擔待我們三分。叫名字是老太太吩咐過的,從小就這麽叫,你們應該知道,為了好養活,把寶玉的名字各處貼了讓人叫去。連挑水、挑糞、叫花子都叫,更別說我們了!哪一天我們不把‘寶玉’叫上二百遍?嫂子整天在三門上外頭混,不懂我們裏頭的規矩。這裏不是嫂子久站的地方,再一會兒,不用我們說話,就有人請你出去了!你先帶你女兒出去,有什麽委屈,回了林大娘,叫她來問二爺。家裏上千個人,今天你來,明天他來,我們人都認不清!”說完,叫小丫頭:“拿拖布來拖地。”
墜兒她娘無言以對,賭氣帶了墜兒就走。
宋嬷嬷:“你這嫂子不懂規矩,你女兒在這屋裏一場,臨走,也給姑娘們磕個頭。怎麽說走就走?”
墜兒只能轉身回來,給她們兩個磕了頭,又去找秋紋等。然後,抱恨而去。
晴雯閃了風、生了氣,感覺病得更厲害了,一直翻騰到天黑,才安靜下來。
這時寶玉唉聲嘆氣的回來了,麝月問:“怎麽了?”
寶玉:“今天老太太歡歡喜喜的給了我這個褂子,誰知後襟子燒了個洞。幸好天黑了,老太太、太太沒注意。”
麝月一看,說:“這是手爐裏的火迸上了。沒事,只有指肚子大的一點,叫人送出去,找個能工巧匠織上就好了。”
婆子包了,去了半天,依舊拿回來說:“人家說,不知道這是什麽料子的,沒見過。”
寶玉:“這怎麽辦?老太太、太太說,明天一定讓穿。”
晴雯聽了半天,翻身坐起來說:“拿過來我看看。”
麝月遞給她。
晴雯:“這是孔雀金線織的,用此線像界線似的界密了,就能混過去。”
麝月:“這活只有你能幹。”
晴雯:“我只有拼命了!”
寶玉:“這怎麽可以?”
晴雯:“別廢話了,拿針線來。”說完,挽起頭發,披了衣裳,感覺頭重腳輕,滿眼金星亂冒,咬着牙硬撐着。補兩針,看看;再補兩針,又端詳端詳。
寶玉:“喝水嗎?”
晴雯:“不喝!”
寶玉:“歇會兒。”
晴雯:“不歇!”
急的晴雯央求道:“小祖宗,你快睡覺去!”
寶玉見她急,只能胡亂睡下,也睡不着。
到了四更,晴雯終于補完了,用小牙刷慢慢刷出毛來,說:“就這樣了,我是不行了!”說完,‘嗳喲’了一聲,身不由己的倒下了。
第五十三回 歡歡喜喜過大年
晴雯補完“雀金兒”,累的精疲力竭,寶玉叫來小丫頭替他捶背,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天已經大亮。
寶玉顧不上其他,先傳了王太醫進來。王太醫診完脈,疑惑的說:“這不科學,昨天的脈象好多了,今天怎麽又這樣了?是不是吃多了飯,或者太過勞累了!這是汗後失于調養,不可輕視!”
一會兒,藥方子送了進來。寶玉看了看,去了些疏散驅邪藥,添了益神養血的茯苓、地黃、當歸。
寶玉一面讓人煎藥,一面自責的說:“這可怎麽好,如果有個好歹,就是我的罪過了。”
晴雯:“該幹啥幹啥去吧,我哪裏就死了!”
寶玉只好去賈母那裏報道。待了不長時間,就推說不舒服回來了。
晴雯雖說病重,但她平時少心無肝,喜歡吃素食,再加上賈府有個風俗,只要得了病,就餓。感冒了,餓!拉肚子,餓!腰腿疼,餓!牙疼,更得餓!……這樣“餓”了兩三天,只吃藥不吃飯,治療及時,雖然勞累了一晚,居然也漸漸的好了。
襲人給母親送完殡後回來了。代理丫鬟總管麝月給她彙報這幾天的工作:你絕對想不到吧,墜兒是個小偷;平兒來找我說了好多話,這些話是這麽說的……晴雯帶病堅持工作,将墜兒攆了出去;開除墜兒後,我們也曾跟寶玉彙報過。
襲人:“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這事辦的急了點。不過,開除就開除了吧,早晚也要開除的。”
最近,賈府流行得病——李纨:得了重感冒,某朝雖然還不知道什麽是h幾n幾的禽流感,但可以确定,她得的是流行性感冒。邢夫人:得了紅眼病。兩人都是傳染病。
于是,迎春和岫煙去伺候病中的邢夫人;李嬸帶着李玟、李绮走親戚了。
詩社的聚會暫停了一段時間。
轉眼進了臘月,王夫人和鳳姐忙着置辦年貨。這期間,喜事連連——王子騰升了,成為了九省都檢點(禁軍最高統帥);賈雨村也升了,補授了大司馬(相當于現在的副總理職務)。
再說說賈珍那邊。快過年了,賈珍開了宗祠,讓人打掃了,準備把祖宗的畫像懸挂起來。
尤氏和賈蓉的媳婦正準備年貨和送給賈母那邊的年禮,丫鬟捧了一茶盤押歲锞子來,說:“興兒回奶奶,前天的碎銀子一共一百五十三兩六錢七分,做了二百二十個锞子。”尤氏看了看:“收起來吧,叫他把銀锞子也抓緊交進來。”
吃飯的時候,賈珍問媳婦:“皇上發的祭祀銀子領了嗎?”
尤氏:“今天我打發賈蓉去了。”
賈珍:“咱們家也不等這幾兩銀子用,其實我們家領的不是銀子,是榮耀。除了像我們這樣的一二家外,那些世襲的窮官,可都等着這些銀子上供過年了。這是皇恩浩蕩,想得周到啊!”
二人說着,賈蓉回來了,手裏捧着一個小黃布口袋。
賈珍:“怎麽去了這麽長時間?”
賈蓉陪笑說:“今年換地方了,我先去的禮部,他們說去光祿寺領。所以回來的晚了。”
賈蓉放下口袋,又說:“光祿寺的叔叔、伯伯都問父親好。說多日不見,甚是想念。”
賈珍笑道:“他們是想我口袋裏的錢了。”
吃完飯,賈珍和賈蓉捧着銀子來給賈母彙報:皇上賞銀子了。
又去見賈赦和邢夫人:這是皇上賞賜的供銀。
然後,爺倆把銀子捧回家,把銀子拿出來,口袋在宗祠大爐內燒了。
賈珍對賈蓉說:“你去問你琏二嬸子,榮府那邊正月裏請客的日子定了沒,如果定好了,叫他們開個清單,我們再定日期。以前,請客的日子重了好幾家,顯得我們沒誠意似的。”
不一會兒,賈蓉拿了單子來,賈珍又吩咐給賴升:日期一定安排好,跟那府裏日子岔開。
這時,一個小厮拿着帖子和一張賬單來回:“黑山村的村長來了。”
賈珍:“這個老不死的今天才來。”
賈蓉接過帖子和賬單念道:“村長烏進孝給爺、奶奶請安,給哥兒、姐兒請安!恭祝新年大吉大利、來年升官發財。”
賈珍:“莊戶人寫個帖子都有意思。”
賈蓉:“不要看文法,只圖個吉利罷了。”
賈蓉又念賬單:大鹿二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各種豬(包括加工好的家臘豬)一百只,各種羊八十只,各種魚二百斤,各種活的雞、鴨、鵝二百只,各種風幹的雞、鴨、鵝二百只,野雞、野兔各二百對,熊掌二十對,鹿筋二十斤,海參五十斤,各種動物舌一百條,各種幹果二口袋,……
另外還有各種活物,給哥兒、姐兒的當寵物:活蹦亂跳的小鹿,兩公兩母;活白兔兩公兩母;活黑兔兩公兩母;進口西洋活鴨兩公兩母。
賈珍讓烏進孝進來,笑着說:“身體還好吧。”
烏進孝:“托爺的福,還能走得動。”
賈珍說:“你兒子也大了,以後讓他來就行了。”
烏進孝:“現在還年輕,等再過幾年吧。”
賈珍:“路上走了幾天?”
烏進孝:“今年雪大,外頭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天暖和,雪化了,路上泥濘的沒法走,所以耽擱了幾天。一共走了一個月零兩天。”
賈珍:“我說怎麽到現在才來。今年又準備跟我讨價還價來了?”
烏進孝:“今年的收成實在不好。從三月開始下雨,斷斷續續一直下到八月,九月又受了雹災,方圓一千三百裏的地方受災,碗口大的冰雹砸壞了房屋,砸傷了人和牲畜,也砸在了我們災民的心上。我們心裏也急呀,再這麽下,我們拿什麽進貢?拿什麽吃飯呀!”
賈珍:“我給你算好了,今年你們至少該拿出五千兩銀子來,現在只拿來了一半,你們一共**個村子,兩個報了旱澇災,還讓我們過年不!”
烏進孝:“爺的地盤還算好的,我兄弟管着榮府的八處村子,地盤比這邊多幾倍,今年也是二三千銀子。”
賈珍:“少點就少點吧,我這邊府裏沒大事,就是日常花銷,節約點還能夠花。那邊府裏可不行了,有些事又不能省,比如蓋省親別墅,花的銀子太多了。這兩年賠了不少錢,找誰要去?”
賈蓉悄悄對賈珍說:“那邊府裏看來真是窮了,前天我聽見鳳姑娘和鴛鴦商量,要偷出老太太的東西當銀子使呢。”
賈珍:“哪裏就窮成那樣了。肯定是鳳丫頭搗鬼呢。”
然後,賈珍讓人帶了烏進孝出去,好好招待,自己則坐在大狼皮褥子上曬着太陽分年貨。忽然,賈珍在領年貨的人群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賈芹。
賈珍叫過賈芹:“你幹什麽來了?”
賈芹:“聽說大爺叫人來領年貨,我沒等叫就來了。”
賈珍:“這些東西是給那些沒有工作的小叔叔兄弟們的。那兩年,你閑着時也給過你。現在你有了工作,管着那邊府裏的和尚道士,每月除了自己的工資外,還貪污點和尚道士們的工資,你也太貪了吧!你自己瞧瞧,你像個缺錢用的人嗎?”
賈芹:“我們家人多,花銷大,只靠我一個人的工資不夠用。”
賈珍冷笑道:“你幹的好事以為我不知道,你吃喝嫖賭,壞事做盡,現在還想來領東西,我看你是來挨板子的!等過了年,我跟你琏二叔說,讓他開除你!”
賈芹紅了臉,不敢再說話。
到了臘月二十九,年貨準備齊備,寧、榮兩府都換了門神,貼春聯、貼福字,從大門到正廳,懸挂了兩排朱紅色的大燈籠,就像兩條金龍一般。
第二天,賈母率領着有爵位的賈門女将,穿了朝服去宮裏給皇上、娘娘賀新年。
參加完國宴,賈母又率領衆人(進宮的、沒進宮的都包括在內)進入賈家宗祠拜祖宗。
此處省略賈府拜祖宗儀式,讀者請相信,此儀式絕對讓你看的眼花缭亂、頭暈目眩。
儀式結束後,賈敬、賈赦退出,準備到榮府給賈母行禮。
尤氏在上房鋪好了紅地氈,擺好了靠枕、各種珍稀動物皮毛的坐墊,扶賈母坐了。然後按照輩分,一層層、一排排的安排了座位。鳳姐、李纨依然客串着服務生的角色。
賈母喝着邢夫人捧給她的茶,跟老妯娌們說着過年話:老嫂子,你越活越年輕了;小嫂子,你的皮膚看起來很有彈性呢……
說的差不多了,賈母準備回家。
尤氏:“已經給老祖宗準備好了可口的年夜飯,老祖宗确定要回去吃鳳丫頭準備的飯菜麽?”
賈母:“不是不想在你家吃,是你們這邊還要供祖宗,我就不添亂了。夜裏讓人小心看着香火,春節期間做好消防工作至關重要。”
說完,賈母上轎,尤氏等一起去了榮國府。
賈敬賈赦已等待多時,見賈母來了,率領衆子弟進來。
賈母:“你們忙碌了一年,就免禮了吧。”
說歸說,做歸做。男士一排、女士一排,一起給賈母行過大禮。然後又是一陣忙亂,小輩的給長輩行禮,長輩的給小輩發壓歲錢。再然後,大家喝酒、喝湯、吃吉祥果和如意糕。再再然後,賈母更衣,衆人解散。
大年初一,天不亮,賈母就穿好朝服,又一次進宮拜年。吃完皇帝老兒的飯,到寧國府祭祖宗,回到家衆子孫又來行禮,然後更衣休息。(把昨天的工作重複了一遍)
折騰了兩天,賈母累了,所有來拜年的親友一律不見。只跟薛姨媽、李嬸坐着說話,看寶玉、寶釵、黛玉、寶琴等人下棋、游戲。
拜完年,會親友。王夫人和鳳姐天天忙着請人吃年酒,榮府親朋好友絡繹不絕,一直忙了七八天,客總算請完了。接着又是元宵節,寧榮兩府張燈結彩,賈赦請賈母吃飯,賈珍請賈母喝酒,王熙鳳、王夫人被別人邀請吃飯,大家都忙的不亦樂乎。
請允許我插播一句感嘆:好濃的年味!
到了正月十五,賈母在大花廳擺了幾桌宴席,邀請兩府的男男女女共赴家宴。因賈敬不喝酒,也沒請他(在家這些天,賈敬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想修成仙)。所以,對默默修行的賈敬同志,賈母他們也默默的表示了關心——就不打擾你的工作了,我們吃我們的,你修行你的。
賈赦在得到了賈母許可後,也單獨行動了,在自己家中與朋友賞燈喝酒、莺歌燕舞。
賈母擺了十來桌,整個花廳花團錦簇,桌桌美酒佳肴,人人喜笑顏開。宴會在《西樓。樓會》的戲曲聲中拉開了帷幕。
第五十四回 宴會進行時
《西樓。樓會》這出戲馬上就結束了,戲中的演員臨時改了詞與觀衆互動:“你賭氣去了,恰好今天是正月十五,榮國府老祖宗家宴,待我騎了這馬,趕了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緊的。”
賈母、薛姨媽等人都笑了。
鳳姐說:“這孩子才九歲。”
賈母:“賞!”
早有三個媳婦端了一簸籮錢等在那裏了,賈母一聲令下,三個媳婦将錢往臺上一撒,只聽滿臺上“當啷啷”的錢響。
賈母大悅。
第一輪敬酒儀式開始了,賈珍帶頭,後面跟着賈琏、賈環等弟兄,他們按年齡大小一字排開,來到賈母桌前:“非常高興老太太組織了這個有意義的活動,能讓我們與妹妹們近距離的接觸。”
賈母:“你們快點出去吧,這樣她們才能自在些。”
賈珍他們退出,第二出戲開演。
寶玉見賈珍他們出去了,也下了席往外走。
賈母:“你去哪?外面那麽多放爆竹的,小心天上掉下火紙來燒着。”
寶玉:“就在附近轉轉。”
賈母讓婆子們小心跟着,麝月、秋紋也跟着出去了。
賈母問:“怎麽不見襲人?現在她也知道擺架子了,都是打發小丫頭出來。”
王夫人站起來笑着說:“她媽前些天剛沒了,現在還在守孝,所以沒來。”
賈母:“跟主子講什麽孝不孝的,她如果跟着我,今天也不到這裏來嗎?主要是我們家裏對下人要求太寬松,都養成了習慣。”
鳳姐說:“今晚是我留下她看園子的,今天又是燈又是花炮,突發火災的概率太大。襲人是個仔細孩子,讓她照顧園子放心點。如果老祖宗叫她,我打發人叫她來就是了。”
賈母:“你想的比我周到,不用叫她。但是,她媽什麽時候沒的?我怎麽不知道。”
鳳姐笑道:“前天襲人親自回的老太太,你怎麽忘了?”
賈母:“想起來了。這人啊,一老了就容易忘事,以後要多吃健腦的食品了。”
衆人都笑到:“主要是老太太腦子裏想的事太多了。”
賈母:“她媽沒了,我還想着給她幾兩銀子發喪,也忘了。”
鳳姐:“前天老太太已經給了她四十兩銀子。”
賈母:“那就好。鴛鴦的娘前幾天也沒了,正好讓她找襲人作伴去。”又命婆子:“裝些糖果、菜肴給她們帶去。”
琥珀笑道:“鴛鴦早就過去了。”
寶玉出了席,直接去了。院子裏燈火通明,卻寂靜無聲。
麝月:“可能她們都睡了,我們偷偷進去,吓她們一跳。”
于是,她們蹑手蹑腳的走進去,只見襲人跟鴛鴦面對面躺在炕上,旁邊還有兩個婆子在打盹。寶玉以為她們睡了,剛要進去,突然聽見鴛鴦嘆了口氣:“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還好你能出去給你娘送了終。”
寶玉悄悄對麝月說:“咱們還是回去吧,讓她們清清靜靜的說會話。我一進去,鴛鴦肯定又賭氣走了。”
說完,他們一小隊人馬仍舊蹑手蹑腳的出來。轉過山石,寶玉撩起衣服就要小便。麝月、秋紋忙轉過身,笑着說:“蹲下吧,小心風吹了肚子。”——偌大的園子,山石邊,石洞裏,小溪旁,樹蔭下,随時都是解手的樂園。後面的兩個小丫頭,見寶玉解手,急忙跑到前面準備洗手的水盆去了。
這時,兩個媳婦走來了,問:“前面什麽人?”
秋紋:“看這裏看這裏,寶玉在此,你大呼小叫的,要是吓着了他,後果自負。”
媳婦們馬上滿臉堆笑,說:“姑娘們辛苦了,天黑了,沒看清是你們。”
麝月:“你們手裏拿的什麽?”
媳婦說:“是老太太賞給金、花兩位姑娘吃的。”
寶玉:“打開我瞧瞧。”
媳婦們打開盒子,寶玉看了都是席上吃的上等菜肴。點了點頭,走了。
寶玉他們來到花廳後廊,那兩個小丫頭一直捧着水盆巴巴的等。秋紋伸手一試,說道:“你腦子進水銀了吧,越大越粗心,從哪裏弄的涼水?”
小丫頭笑道:“姑娘瞧瞧這個天,零下十幾度,我怕水涼了,專門倒的滾燙的水。”
正說着,一個婆子提着一壺熱水過來了。
小丫頭:“好奶奶,給我添上些熱水。”
婆子:“小朋友,這可是給老太太泡茶用的水,你還是自己去舀熱水吧,多走走,走不大腳。”
秋紋:“誰都知道這是老太太要的水。你也不看看是誰要水,要不着的人誰敢要?”
婆子轉頭看見秋紋,忙提了壺倒水:“我眼花啦,沒認出姑娘。”
寶玉洗了手,重新回到席上。第二輪敬酒儀式開始了:從從外人到內人,從長輩到同輩,寶玉敬了一圈。
熱騰騰的元宵上桌了,賈母:“快讓這些小孩子們歇歇,吃完元宵再唱。”
戲停了,有人帶進來兩個說書的女演員。
賈母問薛姨媽和李嬸喜歡聽什麽,她們異口同聲的回答:“老太太喜歡聽什麽,我們就喜歡聽什麽!”
賈母問女演員:“最近有什麽新書沒?”
女演員:“有一段新書,叫《鳳求鸾》,講的是殘唐時期的一個鄉紳,名叫王忠,金陵人,曾做過兩朝的宰輔。告老還鄉之後,膝下只有一子,叫王熙鳳。”
衆人笑。賈母說:“跟我們家鳳丫頭重名。”
女演員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們不知道是奶奶的名字。”
鳳姐笑道:“怕什麽,重名重姓的多了,盡管說。”
女演員接着說:“王老爺打發王公子進京趕考,路遇大雨,王公子到一個村中避雨,村裏有個鄉紳姓李,是王老爺的老朋友,就留王公子住在書房裏。李鄉紳有個女兒,名叫雛鸾,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賈母:“不用說了,我知道結尾了,肯定是王熙鳳追求雛鸾小姐的愛情故事。”
女演員:“老太太真會猜。”
賈母:“這些書都套的一個公式,傻子也能猜出來。”
衆人:“還是老太太見多識廣,我們怎麽猜不出來。”
賈母:“編書的人大致分三種:一種有仇富心理,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