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情切切、意綿綿(一) (20)
”
床上的寶玉說道:“我聽老太太說,京城裏也有個寶玉,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去了一個花園,幾個丫鬟叫我臭小厮。好不容易找到那個寶玉,他卻在房裏睡覺。”
寶玉急忙迎上去:“我來找寶玉了,原來你就是寶玉。”
床上的寶玉下來拉着寶玉的手:“這不是夢吧?”
寶玉:“這不是夢。”
忽然有人說:“老爺來了。”
兩個寶玉皆驚慌失措,一個寶玉拔腿就走,另一個叫道:“寶玉回來。”
襲人聽見寶玉夢中叫寶玉,不禁笑了,推醒他問:“寶玉在哪裏?”
寶玉迷迷糊糊,指着門外說:“他出去了。”
襲人:“那是鏡中的自己,老太太說,鏡子不能沖着床,明天把床挪進去吧。”
一語未了,只見王夫人派人來叫寶玉。
第五十七回 紫鵑試探寶玉
王夫人要帶寶玉去拜見甄夫人,寶玉很高興,換了衣服去了甄家。甄家的構造跟賈家大致相同,寶玉問過甄夫人,确定了甄家的寶玉并不是傳說,寶玉徹底信了。
第二天,寶玉去看黛玉。黛玉睡午覺了,紫鵑坐在回廊裏曬着太陽做針線。
寶玉問:“昨天夜裏咳嗽的厲害吧?”
紫鵑:“好些了。”
寶玉:“阿彌陀佛,總算好點了。”
紫鵑笑道:“你也念起佛來了,真是新聞。”
寶玉:“這叫有病亂投醫,興許念念佛就好了。”說完,看見紫鵑穿着薄薄的棉襖,外面穿着一個夾背心,伸手摸了摸說:“穿這麽少,還坐在風口裏,最近又流行h幾n幾的,你再病了,屋裏的那個可怎麽辦呀。”
紫鵑:“以後咱們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一天大似一天了,叫人看了多不好。那麽多人背地後說你,你也不注意。姑娘經常囑咐我們,不讓我們跟你說笑。你沒感覺到最近她總是躲着你嗎?”
說完,站起身來去別的屋了。
寶玉聽完這些話,就像被人潑了冷水一般,瞅着竹子發了會呆。又見祝媽來挖筍修竹,便怔怔的走出來,魂魄失守、心無所知,随便找了塊山石坐下,不覺滴下淚來。
這樣坐了兩三個小時。雪雁從王夫人家拿了人參回來,忽然扭頭看見了桃樹下冥思苦想的寶玉,心裏疑惑:“這麽冷,他坐在那裏幹什麽?聽說春天是精神病反複的高發季節,莫非他又犯了呆病?”
雪雁走過去蹲下來看了看寶玉,笑道:“想什麽呢?”
寶玉見是雪雁,便說:“你們姑娘不是不讓你們跟我說話嗎,你快回家吧。別讓人家看見了又說閑話!”
雪雁以為是寶玉又受了黛玉的氣,也沒多想,就回去了。
黛玉還沒醒,雪雁将人參交給紫鵑。
紫鵑問:“太太做什麽了?”
雪雁:“也在睡午覺,所以等了半天。我和玉钏兒姐姐坐在下房裏說話等着太太,誰知趙姨奶奶招手叫我,我就出去了。你猜什麽事兒,原來是她來跟太太請假,參加她兄弟明天的送殡儀式,她的小丫頭吉祥兒沒衣裳,想借我的月白色緞子襖。我想她們一般也有兩件的,肯定是怕去那種髒地方弄髒了,自己舍不得穿,所以借別人的。她平時跟咱們也沒什麽交情,所以我就回絕了她,我說:‘我的衣裳都是姑娘叫紫娟姐姐替我收着呢,我回去還要請示她。我們姑娘現在病着,別耽誤了您老出門,你還是借別人的吧。’”
紫鵑笑道:“你這鬼精靈,自己不想借還得把責任推到我和姑娘身上。”
雪雁:“姑娘還沒醒呢,剛才我看見寶玉坐在那裏哭,是誰給了寶玉氣受?”
紫鵑:“在哪裏?”
雪雁:“沁芳亭後桃花樹下。”
紫鵑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囑咐雪雁:“如果姑娘問我,說我一會就回來。”
說着,出了館,直奔沁芳亭找寶玉。走到寶玉面前,含笑說:“我就說了那兩句話,不過是為了大家好,你就跑到風地裏來哭,吹出病來吓唬我。”
寶玉勉強笑道:“你說的有理,既然你這樣說,肯定別人也會這樣說,将來都慢慢的疏遠我了,所以,我才傷心。”
紫鵑挨着寶玉坐下,寶玉說:“剛才面對面說話你都嫌挨的近,這會子怎麽又坐過來了?”
紫鵑說:“你忘了嗎,前幾天你們兩個說話,你剛說了一句‘燕窩’趙姨娘就過來了,你也沒再往下說。我正想問你呢。”
寶玉:“也沒什麽要緊事,我想寶姐姐畢竟是客人,總跟她要顯得太那啥了。所以,我在老太太面前略微透露了些風聲,可能老太太又跟鳳姐姐說了。我聽說,現在一天給你們一兩燕窩了,也就沒再說這事。”
紫鵑:“原來是你說的,多謝你費心!我還奇怪老太太怎麽會讓人每天送燕窩來呢,這就對了。”
寶玉:“這樣吃上二三年就好了。”
紫鵑:“在這裏吃慣了,明年家去,哪裏有閑錢吃這些。”
寶玉吃了一驚:“誰?往哪個家去?”
紫鵑:“你妹妹回蘇州老家。”
寶玉:“撒謊!蘇州雖是原籍,但沒了姑父姑媽,無人照看,明年回去找誰?你騙人!”
紫鵑冷笑道:“你也太小看人了。難道除了你們賈家族大人口多的,別人家就只有父母了嗎?我們姑娘來時,是因為年齡小,雖然也有叔伯,但畢竟不如親生父母,所以,接來住幾年。到了該出嫁的年齡,肯定要送回林家的。總不能林家的女兒在你們賈家住一輩子吧?林家雖窮的沒飯吃,但也是書宦之家,肯定不會落人恥笑。所以,早,明年春天,晚,明年秋天,就算你們家不送,林家也會派人來接了。前天晚上姑娘跟我說,叫你把小時候玩的東西她送你的送回來,你送她的她也整理好了放在那裏了。”
寶玉聽了,如晴天霹靂一般,也不說話,只呆呆的坐在那兒。
忽然看見晴雯來找:“老太太叫你呢,誰知道你在這裏!”
紫鵑笑道:“他問姑娘的病呢,我告訴他他還不信。你們快去吧!”
晴雯見他呆呆的,一頭熱汗,滿臉紫漲,忙拉着他的手,回到。襲人見他這樣,吓了一跳,以為是被冷風吹的。仔細一看,寶玉眼珠發直,嘴邊流着哈喇子,給他枕頭,他就睡;扶起他來,他就坐,倒了茶,他就喝……
衆人見他這樣,慌亂起來。不敢跟賈母說,先派人叫來了李嬷嬷。
李嬷嬷看了半天,問寶玉話,也不回答,用手摸了摸脈門,在人中處使勁的掐了兩下,還是沒反應。
李嬷嬷說了聲“可了不得了”,“哇”的一聲摟着寶玉放聲大哭起來。
襲人急忙拉她:“讓你老人家來看看怎麽回事,我們好回老太太、太太去,你怎麽先哭起來了!”
李嬷嬷捶胸頓足:“這回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輩子的心了!”
襲人等知道她歲數大了見多識廣,信以為真,也都哭起來。
晴雯比較理智,把剛才的情景告訴了襲人。襲人聽了,一溜小跑來到館,見紫鵑正服侍黛玉吃藥,也不管不顧了,怒氣沖沖的問紫鵑:“你剛才跟我們寶玉說了什麽?你快去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
黛玉見襲人滿面淚痕,舉止不像以前,也慌了,問:“怎麽回事?”
襲人哭道:“不知道紫鵑姑奶奶說了些什麽話,那個呆子眼也直了,手腳也冰涼了,話也不說了,李媽媽掐人中也不疼了,已經死了大半個了!李媽媽說不中用了,在那裏摟着大哭呢,現在恐怕已經死了。”
黛玉一聽,李媽媽這見多識廣的過來人都說不中用了,那麽肯定是不中用了。“哇”,将剛喝進胃裏的藥一口嗆出,抖腸搜肺的大咳了幾陣,喘的擡不起頭來。紫鵑忙上前捶背,黛玉趴在床上喘息了半天,說:“不用你捶,快拿繩子來勒死我吧!”
紫鵑也哭了:“我也沒說什麽,就開了幾句玩笑,誰知道他就認真了。”
襲人:“你還不知道他麽,那傻子經常把玩笑當真的。”
黛玉:“你說了什麽話,快去跟他解釋清楚,也許就會醒過來了!”
紫鵑連忙和襲人去了。
賈母和王夫人早就來了。賈母一見紫鵑,兩眼出火,罵道:“你這個小蹄子!跟寶玉說了什麽?”
紫鵑:“就說了幾句玩笑話。”
寶玉見了紫鵑,“嗳喲”了一聲,哭出聲來。衆人這才放下心來。賈母以為紫鵑得罪了寶玉,把她推到寶玉跟前,讓他打她。
誰知寶玉一把拉住紫鵑,死也不放,嘴裏說:“要走連我也帶走。”
賈母納悶,問紫鵑。紫鵑說,因為一句要回蘇州的話惹了禍。
賈母流淚:“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原來是這句玩笑話呀。你這孩子平時挺聰明的,怎麽這麽糊塗起來!”
薛姨媽勸道:“寶玉心實,與林姑娘又是從小一塊長起來的。這會子說要走了,別說實誠孩子了,就是個冷心腸的人也要傷心。老太太和姨太太盡管放心,這也不是什麽大病,吃兩服藥就好了。”
正說着,林之孝家、單大良家的都來看寶玉,賈母:“難為她們想着,讓她們進來吧。”
寶玉一聽“林”字,便滿床鬧起來:“快打出去!林家的人來接她們了。”
賈母忙說:“打出去吧!”又安慰寶玉:“林家的人都死絕了,沒人來接她的。”
寶玉哭道:“不管是誰,除了林妹妹,都不許姓林!”
賈母:“沒有姓林的,姓林的我都打出去了。”又吩咐衆人:“以後別叫林之孝家的進園子了,你們也別說‘林’字。好孩子們,你們就聽我這句話吧!”
衆人答應着,也不敢笑。
寶玉忽然擡頭看見博古架上擺着的一只工藝西洋船,便指着亂叫:“那不是接她們的船來了?”襲人忙拿下來,寶玉伸手要,襲人遞給他。寶玉藏在被子中,笑道:“這回走不成了。”一面說,一面緊緊拉着紫鵑不放。
一會兒,王太醫來了,薛姨媽、王夫人等到裏屋回避。賈母端坐在寶玉身邊,王太醫給賈母請了安,給寶玉診脈。紫鵑在旁邊,只好低了頭。
王太醫:“世兄這病是急痛迷心,古人雲:痰迷有別,或氣血虧柔,或急痛壅塞、或……”
賈母:“停。別跟我背書,你就說嚴不嚴重吧。”
王太醫忙躬身笑道:“不嚴重。”
賈母:“既然這樣,快開藥方。好了,我讓他給你磕頭去,如果耽誤了,我打發人拆了你的太醫院。”
一會兒,寶玉服了藥,真的安靜了許多。但是,他就是不放紫鵑走,說紫鵑走了就回蘇州了。賈母無法,只好讓紫鵑留下,把琥珀派到黛玉屋裏幹臨時工。
到了晚上,賈母、王夫人見寶玉沒什麽大事了,就回去睡了。一夜派人來問了好幾次。李奶媽和宋媽媽等幾個年老的都守在旁邊,有時寶玉會在睡夢中驚醒,不是哭着說黛玉走了,就是說林家來接了。每次醒來,紫鵑都要安慰好長時間。
第二天,寶玉慢慢好了,因怕紫鵑回去,所以偶爾也表演一下躁狂症。紫鵑沒想到自己一句玩笑惹的寶玉這樣,心裏後悔不已,盡心伺候着寶玉,沒有一點怨言。
沒人的時候,寶玉拉着紫鵑的手問:“你為什麽吓我?”
紫鵑:“誰知道哄你玩的話你也信了。”
寶玉:“你說的有情有理,哪裏像是玩話。”
紫鵑笑道:“那些話真的是我編的。林家真的沒人了,就算有也都是很遠的親戚,老太太也不會放林姑娘走的。”
寶玉:“就算老太太同意,我也不同意。”
紫鵑笑道:“你現在大了,親也訂好了,過二三年娶了媳婦,眼裏還有誰?”
寶玉又吃了一驚:“誰定了親?定了誰?”
紫鵑:“年底我聽老太太說,要給你定下寶琴姑娘呢。”
寶玉:“終于有人比我傻了!那是句玩笑話,寶琴姑娘早就許配給梅翰林家了。以前我發誓砸那塊玉時你都沒勸過我,現在又來怄我!我真希望立刻死了,把心剖出來給你們看,然後連皮帶骨的化成一股灰——灰還有形,不如化作一股煙——煙還可以凝聚,人也能看見,還要一陣大風吹散了才好。”說着,潸然淚下。
紫鵑捂住他的嘴,替他擦了眼淚,笑着說:“你不要着急,我心裏急想試探你的。”
寶玉奇怪的問:“你着什麽急?”
紫鵑:“我不是林姑娘帶來的,偏偏安排了我服侍她。我們兩個感情很好,比她從蘇州帶來的都要好十倍。現在我心裏很愁,如果林姑娘出去,我肯定要跟着出去,不去,辜負了我們的情誼,去吧,我的家又在這裏。心裏苦惱,所以,想了個法子試探你,誰知你竟然傻鬧起來。”
寶玉笑道:“你果真比我傻!不用愁了,我只告訴你一句話:活着,咱們在一塊;死了,一塊化灰化煙!”
紫鵑聽了,暗自思量,笑道:“你已經好了,也該放我回家看看我們家那個了。”
寶玉:“昨天就應該讓你回去的,忘了。我完全好了,你快點回去吧。”
紫鵑收拾行李鋪蓋,寶玉笑道:“我看你的梳妝盒裏有三面小鏡子,那你那個小菱花的送給我吧,我放在枕頭邊,睡覺時照照,出門帶着也輕巧。”
紫鵑只好給她留下,讓人拿了鋪蓋,回了館。
林黛玉最近多哭了幾場,病又比以前厲害了些。見紫鵑回來,仍讓琥珀回家侍奉賈母。到了夜間,大家都睡了,紫鵑偷偷跟黛玉說:“寶玉太實在了,聽見咱們要回去就那樣了。”
黛玉不說話。紫鵑又說:“最難得的還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相互之間了解的了。”
黛玉啐道:“你這幾天還不累,不趕緊睡覺,嚼什麽蛆?”
紫鵑笑道:“也不是白嚼蛆,我是真心為姑娘好,替你愁了這幾年,你身邊又沒親人,還不趁着老太太身子硬朗,定下這事。如果老太太有個好歹,誰替姑娘做主?只能任人欺負了。”
黛玉:“你這丫頭去了幾天回來怎麽瘋了?明天我回老太太退回你去。”
紫鵑笑道:“我說的是好話,又不是叫你做壞事,讓我吃了虧,你有什麽好處?”說完,睡了。
黛玉失眠了,輾轉反側了一夜,天快亮了才打了個盹兒。
這一天是薛姨媽的生日,賈府上上下下都送了生日禮物。薛姨媽聘請了一個小型戲班子,簡簡單單的辦了一個生日宴會,寶玉、黛玉因病着,所以缺席。
薛姨媽見邢岫煙生的端莊穩重,心裏想說給薛蟠當老婆,又怕糟蹋了人家閨女,想到薛蝌還未娶親,越看卻覺得般配,就來找鳳姐商量。
過了幾天,賈母去看鳳姐,鳳姐說:“姨媽有件事想求老太太,就是不好意思說。”然後,把求親一事說了。
賈母:“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等我跟你婆婆說,還怕她不同意?”
回了家,賈母立刻傳邢夫人,非要做媒不可。
邢夫人想:薛家有錢,薛蝌又帥——符合高富帥的條件,行!就答應了。賈母高興,又請了薛姨媽來,倆人客氣了一番:
你家孩子這麽好,到我們家來委屈了。
哪裏哪裏,還是你們家孩子好,我們高攀了。
……
邢夫人回家命人告訴了邢岫煙的父母,兩口子本來是投靠邢夫人的,意外釣到了金龜婿,喜出望外。
薛姨媽跟賈母商量:“老太太是主親,還要找位媒人才行。”
賈母:“這好說,我們家有兩個閑人。”說完,讓人叫了尤氏婆媳來。賈母吩咐:“咱們家的規矩你懂,不能太吝啬、也不能太浪費,把這件事辦好了向我彙報。”
尤氏答應了去了。
薛姨媽讓人寫了請媒人的帖子送到寧府。其實尤氏不想管的,因為邢夫人太古怪,但賈母委托,又不能不聽,只好勉強應下來。
邢岫煙、薛蝌定親成功,邢夫人想接邢岫煙出去住,賈母說:“這有什麽呀。他們兩人又見不着,就是姨太太和她的一個大姑、一個小姑,都是女孩子,在一起親近。”
邢夫人只好作罷。
這天,在看黛玉的途中,寶釵偶遇邢岫煙。
寶釵:“天這麽冷,你怎麽穿的這麽少?”
邢岫煙低頭不語。
寶釵:“我知道你肯定又缺錢了,是不是這個月的工資鳳姐姐忘記給了?”
邢岫煙:“工資每月都按時發,是姑媽讓我每月省下一兩銀子給我爹娘。一個月二兩銀子也不夠用的,何況是一兩呢。前天我讓人把棉衣當了幾吊錢。”
寶釵嘆了口氣:“你先忍忍吧,等寶琴結了婚,你才能嫁到我們家來。你要是有難處,就來找我,我們是親戚了,別不好意思。如果怕人說閑話,打發小丫頭來也行。你回去讓小丫頭把當票給我,我打發人給你取出來,天還冷,一早一晚的穿穿。”
邢岫煙答應了,問:“姐姐要去哪?”
寶釵:“我去館。你把衣服當哪裏了?”
邢岫煙:“恒舒典。”
寶釵笑道:“夥計們要是知道了,該說人沒過來、衣服先過來了。”
邢岫煙聽了,知道是薛家的典當行,不覺紅了臉。
寶釵來到館,正好薛姨媽也在。黛玉忙讓座,笑着說:“怎麽能想到姨媽和大舅媽又成親家了。”
薛姨媽說:“孩子,這叫千裏姻緣一線牽,冥冥之中,緣分都已經定好了。比如你們姐妹兩,誰知道緣分是在眼前呢,還是在天涯海角。”
寶釵趴到薛姨媽懷裏撒嬌:“媽,你說着說着又扯上我們了。咱們走吧。”
薛姨媽撫摸着寶釵,笑着說:“多大的人了,還這樣。”
黛玉看在眼裏,流着淚嘆道:“知道我是沒娘的孩子,偏這樣刺我的眼。”
薛姨媽摸了摸黛玉的肩膀,說道:“好孩子別哭,你見我疼你姐姐傷心了,其實我心裏更疼你呢。你姐姐雖沒了父親,但還有我和哥哥,比你強多了。我經常給你姐姐說我真心想疼林姑娘,但又怕你們這裏人多嘴雜,說我們看着老太太疼你巴結有權有勢的人。”
黛玉:“既然這樣,我明天就認姨媽做娘,姨媽如果嫌棄,就是假疼我了。”
寶釵:“不能認!”
薛姨媽、黛玉異口同聲的問:“為什麽?”
寶釵:“我哥哥還沒定親呢。”
薛姨媽:“連邢姑娘我都怕你哥糟蹋了她,更別說這孩子了。前幾天老太太想把寶琴說給寶玉,偏偏寶琴定了人家。寶玉這麽好,老太太又這麽疼他,不如把你林妹妹說給他,豈不完美。”
林黛玉聽得紅了臉,啐了寶釵一口,說道:“都怪你,惹出姨媽這麽多老沒正經的話來。”
紫鵑在一旁聽了,連忙跑過來笑道:“姨太太有這想法,為什麽不跟老太太說去?”
薛姨媽哈哈大笑:“你這孩子急什麽,是不是催着你姑娘出了嫁,你也出去找個小女婿去?”
紫鵑也紅了臉,笑道:“姨太太倚老賣老起來。”
衆人都笑起來,婆子也說:“姨太太雖是玩笑話,但是說閑話的時候也跟老太太商量商量,姨太太做這個媒是最好的了。”
薛姨媽:“我說了,老太太肯定高興。”
正說着,湘雲手舉着一張當票進來了,笑嘻嘻的說:“這是個什麽記賬單子?”
黛玉看了看,不認識。
寶釵接過來,原來是邢岫煙剛才說的當票。就放了起來。
薛姨媽:“也不知哪個婆子的當票丢了。”
衆人:“求科普當票的長相、用途和使用方法。”
薛姨媽簡單地講了講,又問湘雲:“從哪裏撿到的?”
湘雲手指朝天,還沒說話,寶釵就說:“這是一張過期的當票。”
薛姨媽“嗯”了一聲。這時有人通報:“那邊府裏大奶奶清姨太太說話。”薛姨媽起身出去了。
又有人報:三姑娘、四姑娘來了。
第五十八回 藕官祭奠相好
上上上回我們說過,宮裏的一位老太妃病了,那麽,這一回,老太妃就薨(皇妃之死叫薨)了,有爵位的人這時都要進宮守靈。皇上下令:平民百姓家三個月內不許舉辦婚禮;有爵位的一年內不能舉辦任何形式的宴會。賈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賈蓉的後老婆許氏每天入宮參加祭祀活動,下午兩點以後才能回家。這樣,連停靈到埋葬大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于是,寧榮兩府召開了一次緊急會議,有職務的都要出差了,家裏沒有主事的不行。會議一致通過,讓尤氏給皇帝請産假,幫助處理兩府事務;委派薛姨媽搬到園子裏暫住,照管所有的姑娘丫鬟。李纨照看寶琴,薛姨媽暫時搬到館,照顧黛玉的飲食用藥。黛玉感激不盡,也跟着寶釵一起叫娘,叫寶釵姐姐、寶琴妹妹,俨然像一家人一樣的親熱。
賈母對此非常滿意放心。
尤氏雖然天天過來,也不過是點點卯,不敢随便發號施令。
這樣,榮國府就顯得比較亂了:仆人們有跟着入宮的,有在宮外處理事務的,有趁機撈錢的,還有借機偷懶的。榮府裏只有賴大和幾個管事的照管着,賴大最得力的助手都跟着出差了,身邊都是些新手,業務不熟練,或這樣、或那樣,總之各種的亂。
皇上說了,一年不許唱戲,那些家裏有戲班子的官宦家,就把戲班子解散了。也就是說,皇宮裏死個皇太妃、皇妃什麽的,唱戲的就要下崗一年,這真是:學戲有風險,入行需謹慎。
尤氏請示王夫人:“咱們也解散了戲班子吧。這些女孩子都是買來的,既然不讓唱戲,那麽留着當使喚丫頭也不錯。只讓那些教唱戲的老師走就行了。”
王夫人說:“不如這樣,她們也都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因養活不起了才賣的。現在有這麽個機會,不如給她們幾兩銀子,讓她們各自回家吧。有不願意走的,就留下來使喚。”
尤氏讓財務室給每位老師發了八兩銀子當路費,讓她們自尋出路。把十二個女孩子叫來當面問了,竟然有一多半不願意回家。有的怕再一次被賣;有的父母雙亡;也有戀着這裏好的,只走了四五個人。
賈母把這些女孩子重新分配了:
文官——給自己。
芳官——給寶玉。
蕊官——給寶釵。
藕官——給黛玉。
葵官——給湘雲。
豆官——給寶琴。
艾官——給探春。
茄官——給尤氏。
這些“官”們進了大觀園,就像鳥兒出籠一樣,每天在園中游玩、嬉戲。衆人都知道這些女孩子不會做針線活,也不責備她們。不過,有幾個懂事的,也還是學些女紅。
這一天,朝中有祭祀活動,賈母五更天就去了。先在休息的地方吃了點心,然後入朝,又到休息地吃完早飯,然後又入朝,直到吃完晚飯才回到家。
榮府休息的地方是一個大官的家廟,房屋多且幹淨,家廟分為東西兩院,榮府租賃了東院;北靜王府租賃了西院。兩家是朋友,進進出出的都相互照應着。
賈母、王夫人出差,不能把所有的婆子、媳婦、丫鬟都帶在身邊,于是,那些“留守”的女人們就都來大觀園裏游玩。再加上解散的戲班子成員,園子裏一下子多了幾十個人。
原戲班子成員因專心練戲,老師對這些女孩子很少進行思想教育,所以,這些“官”們或心高氣傲、或仗勢欺人、或揀衣挑食、或口角鋒芒,各種的不安份。
轉眼到了清明節,賈琏備好了祭祀用品,帶領賈環、賈蘭、賈琮三人去鐵檻寺祭祀。賈蓉也帶着同族裏的幾個人去了。
寶玉因還未痊愈,就留了下來。
襲人:“天氣這麽好,你出去走走吧。”
寶玉就拄了一根拐,趿拉着鞋子,出了。園子裏一派繁榮景象,自從承包了各項農活,婆子們的積極性提高了,有修竹子的;有栽花的;還有種豆的。姑娘們也不閑着,香菱、湘雲、寶琴還有一群丫鬟坐在山石上看着她們取樂玩。
湘雲看見寶玉,笑道:“快把這船打出去,他們是來接林妹妹的。”
衆人都笑了,寶玉紅了臉,說:“人家病中說的話你也拿來取笑。”
湘雲:“你也太個性了,長病也這麽與衆不同。這裏風大,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寶玉正好想去看黛玉,就跟她們告辭了,慢慢往沁芳橋那邊走去。一路上,楊柳依依、落花紛飛,山石後的一棵杏樹,花已全落,樹上結滿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寶玉想:病了幾天,竟然錯過了花期,不知不覺,已經“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寶玉仰望着滿樹的杏子感慨萬千:轉眼,邢岫煙已訂婚,再過幾年,也是“綠樹成蔭子滿枝”了。再幾年,烏黑的長發也會白發蒼蒼,嬌美的容顏也變的不堪入目了。想到這裏,寶玉對着杏樹潸然淚下。正獨自傷心呢,一只雀兒落到了枝上,吱吱喳喳亂叫。寶玉的呆毛病又犯了:這只雀兒肯定在開花的時候來過,現在見花兒都落了,也在悲傷的啼哭呢。不知道明年杏花再開的時候,這個雀兒記不記得回來呢!
正胡思亂想呢,忽然一股火光從山石那邊發出,寶玉吓了一跳。只聽有人罵道:“藕官,你要死嗎,怎麽在這裏燒紙錢?我回奶奶去,小心你的屁屁。”
寶玉轉過山石,只見藕官滿面淚痕,守着一堆紙灰流淚呢。
寶玉:“你在給誰燒紙?快別在這裏燒了。你寫上名字,我打發小厮們去外面燒。”
寶玉問了好幾聲,藕官就是不說話。
忽然一個婆子惡狠狠地走來拉藕官:“我已經回了奶奶了,奶奶氣的不得了。”藕官想擺脫婆子的手,婆子說:“我說你們別高興的過了頭,這裏是什麽地方,連我們的爺都知道守規矩,你是什麽東西,竟然跑來胡鬧!怕也沒用,快跟我走!”
寶玉:“她沒燒紙,是林妹妹讓她燒的寫爛了的字紙。你沒看清楚,告錯了狀。”
藕官正沒主意,見寶玉幫她,也硬着嘴說:“我燒的是林姑娘的字紙。”
那婆子從紙灰裏揀了兩塊沒燒透的紙,說道:“好吧。你有權保持沉默,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将作為呈堂證供,你有權請寶玉作為你的證人。但是,我想說的是,證據掌握在我的手中。走吧,見奶奶去!”說完,拉了袖子,拽着就走。
寶玉拉住藕官,用拐杖敲開婆子的手,說:“實話告訴你吧,我昨天做了一個夢,夢見杏花神跟我要紙錢,還必須一個生人替我燒,這樣我的病才能好的快。所以我去請了這白紙,跟林妹妹借了她來幫忙。本來天機不可洩露,這會子,都讓你給沖了!你還要告她,只管去,等老太太來了,我就說你故意來沖的,想保佑我早死。”
那婆子聽了,忙陪笑央告寶玉:“我不知道情況,二爺要是回了老太太,我的人生豈不是完了。我現在回奶奶去,就說二爺祭花神,我看錯了!”
婆子走了,寶玉問藕官:“你到底為誰燒紙?”
藕官為了感謝剛才寶玉挺身而出救自己,便含淚說:“我這事除了你屋裏的芳官和寶姑娘的蕊官,別人都不知道,你回去問芳官吧。”說完,揮淚而去。
寶玉慢慢踱到館,見黛玉比以前更瘦了,問了問,最近咳得不那麽厲害了。黛玉看到寶玉也瘦了不少,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眼淚。二人說了不一會話,黛玉就催着寶玉回家休息。
寶玉只得回來。
本想問芳官,藕官給誰燒的紙,無奈,芳官很忙。先是跟香菱、湘雲聊天,後又跟着幹娘去洗頭。
芳官的幹娘先讓親生女兒洗了才叫芳官洗。芳官不高興,說她幹娘偏心:“把你女兒洗剩的水給我洗,我每月的工資你拿着,沾我的光不說,還欺負人!”
她幹娘惱羞成怒:“不識擡舉的東西,怪不得人們都說戲子沒一個好東西!這一點屄崽子,就挑五挑六,鹹屄淡話,咬群的騾子似的。”(此乃曹雪芹原罵,不想看的同志請忽略)
襲人派人去勸架:“大家都安靜些,老太太不在,更應該規規矩矩的才是。”
晴雯:“我覺得是芳官不對,有點狂妄自大。”
襲人:“一個巴掌拍不響,老的不公平,小的又太厲害。”
寶玉總結:“不怨芳官。古人曰:‘物不平則鳴’,她身邊沒個親人,賺了她的錢,又作踐她,難怪她要反抗了。”又對襲人說:“她每月多少錢,以後,不如你收了錢照看她吧。”
襲人:“要照看她就照看她吧,我不差那幾個錢,那不是沒事找罵嗎?”說完,回屋拿了一瓶洗發水和香皂,叫一個婆子給芳官送去,叫她重新洗,不要再鬧了。
她幹娘更加羞愧了,說:“沒良心,瞎掰!”說完,在芳官身上拍打了幾下,把芳官打哭了。
寶玉走出去,襲人拉住他:“我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