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奧斯頓苦笑一聲，點了點頭道：“沒錯，我就是那座失蹤了的‘沉睡中的夏洛特’。”

“‘沉睡中的夏洛特’？”安德烈搖了搖頭，不可置信地道，“不，不可能。這絕不可能，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那座泥雕是被人偷走了，怎麽可能是……奧斯頓，你是在開玩笑，對不對？”

奧斯頓搖了搖頭，艱難道：“對不起，安德烈。其實，我一直都在欺騙你。我跟你……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是真真正正的人，而我，不過是一尊泥塑罷了。所以，我從來不洗澡。”

安德烈怔怔地望着奧斯頓，搖頭道：“不，這不可能……你明明是個有血有肉的人，瞧，你的手是熱的，你的血是熱的。你會流淚，你會疼痛。這一切都證明，你就是個實實在在的人！”

奧斯頓苦笑一聲，無奈道：“這并不能說明什麽。你知道，我從不洗澡。那是因為，我怕水，非常怕。只要遇到水，我就會變成一灘爛泥。所以，我從不洗澡，還有，也從不在雨天出門。”

“哦，不，上帝啊……”安德烈用力捂住自己的腦袋，蹲在了地上。“上帝跟我開了一個玩笑嗎？可是，這一點也不好笑。奧斯頓……奧斯頓竟然是……哦，不，不可能……奧斯頓怎麽可能……”

奧斯頓心裏一痛，他緊了緊拳頭，強迫自己不去攙扶安德烈，繼續道：“布裏奇……真的是個天才，他的泥塑水平足以以假亂真，只要給那些泥塑穿上彩色的衣服。而我，就是那個穿上西裝的。”

安德烈依舊蹲在地上，喃喃自語。“不，這不可能……”

奧斯頓吞了吞口水，繼續自己的講述，“當然，他并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也就是說，當時，他并不知道我就是那個泥塑。不過，遇到他的時候，他真的是驚呆了，以為這就是緣分。因而，很快墜入愛河。”

“我很感激布裏奇，是他給了我生命。于是，我希望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他快樂。但是，我又怕把這件事告訴他，會吓壞了他。中國人有句話，叫‘葉公好龍’。我不希望自己就是那條吓壞葉公的龍。”

“事實上，我們度過了一段非常歡快的時光。但是，厄運很快找上了門兒。布裏奇發現了我的異常，那就是從不洗澡。布裏奇想要邀我共浴，我果斷地拒絕了，但布裏奇卻對這一點有着近乎執拗的堅持。”

“終于，我受不住布裏奇的苦苦哀求，答應與他共浴。但是，就在我踏入盛滿溫水的浴池的一刻，布裏奇突然高聲尖叫起來，眼睛裏閃着光。那樣子有些吓人。我害怕極了，還以為以為布裏奇突發疾病。”

“當我從浴池裏跳出來，布裏奇已經……送到醫院後，醫生說是已經死亡，原因是心髒太過脆弱，承受不住太大的刺激。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我沒有答應他，或者，我根本沒有出現，布裏奇也不會……”

“不，你錯了。殺死布裏奇的不是你。”露易絲的目光裏閃過一絲釋然，甚至有一絲得意，解釋道，“布裏奇并不愛你，他只是熱愛泥塑本身罷了。奧斯頓，你還沒想明白嗎？布裏奇不過是想驗證一個事實罷了。”

“驗證一個事實？”奧斯頓皺了皺眉，忽然間瞳孔一縮，驚訝道：“你的意思是說……布裏奇早就懷疑我是……所以，他提出跟我共浴，不過是想要證實他的懷疑罷了？哦，天啊，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露易絲像是打了勝仗的将軍，面上帶着一絲微笑，道：“是的，就是這樣。我跟布裏奇認識三十年，我非常了解他。他是一個熱愛泥塑勝過他自己的人，更何況是家庭了。他一定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是的。”

Advertisement

“你的意思是，布裏奇明白了我的身份？所以，在親眼看到自己所造的泥塑成為真人時，才會興奮得死掉？”奧斯頓搖了搖頭，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哦，天哪，布裏奇的腦子究竟是什麽做的？”

露易絲無奈地嘆了口氣，“布裏奇是一個工作狂。在他看來，泥塑比家人的健康，家庭的幸福更加重要。只要有泥塑，地獄也會是天堂。”

奧斯頓點了點頭，苦笑道：“我明白了，怪不得那時候布裏奇的眼睛裏會冒出興奮的光，直到臨死的那刻，他眼睛裏看到的……都只是泥塑，而不是我。呵呵，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去吧。”

露易絲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還想在這裏多陪陪布裏奇，不過呢，想必布裏奇會覺得我礙眼吧，耽擱他制作泥塑的工夫了。呵呵，這樣，你先送安德烈回去吧。我看他一時半刻還回不過神來。”

奧斯頓嘆了口氣，“那好吧。”說着，伸手去拉安德烈。

誰知，安德烈卻說了聲“不要碰我”，躲開了。

奧斯頓心裏一痛，苦笑道：“時間不早了，安德烈，咱們回家吧。”

安德烈用陌生而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奧斯頓，就像在看一個首次見面的陌生人。

奧斯頓心口一窒，勉強笑道：“如果……如果你覺得難以接受，或者……惡心，我會馬上搬出去。”見安德烈沒有言聲，一股苦澀湧上心間，“呵呵，本來打算在你18歲生日那天離開，可惜那時我躺在醫院，明天吧……明天幫你把生日補上，然後我就……”

“住口！沒有我的允許，誰讓你離開了！”安德烈一把抓住奧斯頓的袖子，惡狠狠道。

奧斯頓的心一下子輕松了，調侃道：“我是說，明天幫你把生日補上，然後……把你吃掉。”最後四個字說得很輕，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

安德烈面上一紅，撇嘴道：“哼，誰吃誰還不一定。”

奧斯頓哈的一聲笑了，不過，馬上正容道：“安德烈，之前的話都是真的，沒有一句謊話。我真的是……”

安德烈抱住奧斯頓，将頭埋在奧斯頓懷裏，悶聲道：“我都明白了。剛剛，我不是在讨厭你，而是在震驚。我沒想到，爸爸竟然如此冷漠，為了驗證真假，竟然想要……犧牲你。奧斯頓，你說為什麽一個大活人，還比不上一個冷冰冰的死物？”

奧斯頓吻吻安德烈的額頭，嘆息道：“也許，在布裏奇看來，那些冷冰冰的泥塑，也是充滿了生命，豐富而多彩的。好啦，安德烈，不要胡思亂想了，回去吧。”拉過安德烈的手，向墓園門口走去。

夕陽灑下淡淡的光，在兩個人的臉上鍍了一層耀眼的金色。

露易絲回頭望了一眼，目中頗有羨慕之意，喃喃道：“布裏奇，看到了嗎，這就是我所說過的幸福。對我而言，永遠都是個奢望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