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色授魂與
他們之間有太多往事,愛可以原諒彼時莽撞,可以原諒日後陰謀,可偏偏世事讓有情人分兩端。他們錯過的那些歲月,縱使溫良如絲,也能灼身。
下雨的日子,還不到晚上六點,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阮薇實在想不清,過去那三年到底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一切都像被纏死的結,千絲萬縷牽扯起來,卻哪一條都沒有源頭。
他們自以為拼盡全力,為了要守護的人去博一個輸贏,最後卻發現這一切竟然是別人的局。
到底哪一個才是僞裝的表象,到底是誰在撒謊?
阮薇急着替嚴瑞否認,可葉靖軒放下杯子,繼續說:“我當時為你的安全查過他,當年你到沐城,同天嚴瑞開始發出租信息,在那之前他從未有過房客,也沒有想租房子的意思,別人找他他都沒給答複,就在等你,一切的跡象都很可疑。他表面上裝好心來照顧你,其實另有所圖。阿阮,這不是巧合,他背後一定有人,或者說……嚴瑞究竟是什麽人,連我也查不到。”
阮薇再也站不住,坐到梳妝臺前,逼着自己冷靜一點想,可是想了又想她還是不明白,嚴瑞為什麽要掩藏身份留下她,又為什麽三年的時間什麽都沒有做?
葉靖軒看出她又開始焦慮,按着她的肩膀,想讓她放松。
阮薇擡頭看着他說:“還有什麽事?你都告訴我。”
“華先生還當權的時候,我在蘭坊見過嚴瑞,後來我讓人從頭到尾查了一遍,不知道他到底在敬蘭會裏做過什麽。”葉靖軒看了看她的臉色,看她還算鎮定,又往下說,“他這幾年對你很好,這是我一直沒對他動手的原因。但是……你不用覺得對不起他,他做的所有事都有自己的目的。”
阮薇突然想起過去的蛛絲馬跡,他們還在沐城,葉靖軒在蘭坊暈倒,嚴瑞竟然只靠打一個電話就能找到葉靖軒住的醫院,她當時就覺得不對,可她當天情緒太緊張,而且嚴瑞的解釋很自然,她再也沒多想。
氣氛一時冷下來,方晟知道分寸,又靠近葉靖軒,低聲說了會長那邊的情況。葉靖軒對“蘭”字的事完全不意外,早想到這麽一天,讓方晟先退了出去。
葉家老宅建在半山上,面積很大。這裏四下永遠安靜,祖祖輩輩住了幾十年,再大的風雨壓過來,他們永遠懂得平和相待。
卧室裏只有座鐘的聲音一點一滴,恒久不變,反而讓人心裏越來越不安。
阮薇想不通,努力想找到嚴瑞的企圖,可他守在她身邊這麽久,她分得出來,他對她的好不是假的,他躺在醫院裏說的那些話也不是裝出來的。
所以最終她拿着手機向外走:“我去問清楚。”
葉靖軒沒有攔她。
阮薇一個人進了書房,靠在窗邊給嚴瑞打電話。
他接起來的速度很快,似乎本身就在等。阮薇聽得出來他應該到機場了,VIP候機室裏雖然不吵,但也不是絕對安靜,還有現磨咖啡機的聲音隐隐傳過來。
嚴瑞比她先開口:“你和葉靖軒離開墓園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的答案了。”
只是當他等一個人已經成為習慣之後,他不想輸得太慘。
嚴瑞說話的聲音一成不變,溫和帶着嘆息。他是教師,職業造成他永遠都有包容的習慣,因而讓人無法拒絕。阮薇本來有很多話,可是聽到他這麽開口,原本想試探的那些說辭都成了笑話。
阮薇知道,只要她問,嚴瑞不會騙她,這是她這三年和嚴瑞之間唯一的特殊關系,她信任他。
所以她很直白地問:“嚴瑞,你究竟是什麽人?”
那邊很久沒有聲音,他似乎并沒想到阮薇會這麽問,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回答:“我承認,三年前我留下你不是偶然,但是……”
“你騙了我三年。”阮薇竭力控制,卻還是忍不住口氣有些激動,那些年她除了戒備一無所有,只有嚴瑞,他原本是她唯一不會提防的人。
她再也沒能說下去,眼看這場雨終于停了,但她能聽見嚴瑞那邊的機場廣播通知,今晚回沐城的航班還是延誤了。
嚴瑞等她平靜之後才繼續說:“但我沒有其他身份,這三年我和你說過的每句話都是真的,你看到的一切也是真的。”
他确實沒必要為撒一個謊而去大學裏任職,也沒有必要被別人捅一刀還不還手,他确實不是敬蘭會的人。
阮薇顯然更奇怪了,不明白嚴瑞為什麽要接近自己,但他只說受人之托。
“就是你當時提過的……能幫你查到醫院的人?還有鹿血沉香也是他讓你挂出來的吧,他是誰,為什麽能拿到華先生的遺物?”
“不能說,但我保證,除此之外,我沒騙你任何事。”話已經說到這裏,嚴瑞也不再隐瞞,和她說,“你可以轉告葉靖軒,有人托我挂出東西,就為了能在最後的時候提醒大家心裏有顧忌,別輕易動手。敬蘭會在華先生手裏平靜了十多年,不能說打就打,道上人人睜着眼在看,警方那邊也在等機會,一旦平衡的局面被打破,波及面太大了。”
“到底是誰?是華夫人嗎?”
“這不重要,事關對方的意願,我真的不能透露。”
阮薇越發覺得可笑,從頭到尾,她掙紮了這麽久,原來每件事早有安排。
老宅院子裏亮起燈,照出一片薔薇花影,她依舊盯着樓下,發現眼前所有事情一夜之間通通脫軌,明知危險,可她控制不了。
整件事背後還有前因,分明有人冷眼旁觀。不管那人是誰,心思之深,遠超乎他們想象。
阮薇突然覺得脊背發涼,她算什麽?她不過是個在葉家鬧出過事的女人,如果有人想要留下她一命,對方真正的目的只可能是葉靖軒和會長。
那人一定和敬蘭會有關,而且隐藏這麽久,能将葉靖軒也控制在他的局裏,處境越來越危險。
原來他們都是棋。
走夜路見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發現自己才是鬼。
阮薇握緊電話,雖然想不通真正的原因,但已經确認,只要她還躲在老宅一日,葉靖軒就是衆矢之的。
嚴瑞在電話另一端嘆氣,低聲和她說:“阮薇,你應該和我走,葉靖軒為保住你押上整個葉家,他真的是個瘋子……這一點,我佩服他。”他頓了頓又說,“我也知道一些,現在外邊流言蜚語,敬蘭會內鬥起來不是開玩笑,大家都在玩命,要争個你死我活,你還要留下嗎?”
她聽他這樣說,閉上眼睛,額頭貼在玻璃上,玻璃透着雨後的涼意,總算能讓她保持冷靜。
她最終還是回答嚴瑞:“對不起。”
嚴瑞什麽都沒說,過了一會兒笑了:“不知道為什麽,我每次想帶你走,都沒能如願。”不管是出去玩還是離開沐城。
嚴瑞沒有信仰,卻開始相信凡事皆有天意。
阮薇原本還有很多話,但嚴瑞的口氣平靜到讓她什麽都不用再說,他早過了輕狂年紀,愛恨之間這些事,看得淡一點,告別的時候就沒有那麽傷心。
他說:“我不會再回來了,其實三年前我就決定出國,因為留下等你才沒有走……這一等,我等了三年。”
他後來付出真心,卻依舊沒有等到結果。
愛情和厮守,前者是勇氣,後者是運氣。
事已至此,嚴瑞不需要阮薇的內疚或是感激,只希望她能按自己的心意生活,哪怕她選的路注定危險,他也願意放手。
從始至終,這是他給她的尊重。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阮薇問他具體幾點起飛,現在趕去機場,想要送送他。但嚴瑞不讓,他笑了,和她說:“不用來了,就在電話裏說吧。”
她也堅持,畢竟他走之後短時間不會回來,不知何日再見。
嚴瑞的聲音終究遺憾,說:“看到你,我就不想走了。”
阮薇終于忍不住用手擋住眼睛,拿着手機說不出話。嚴瑞聽出她抽泣的聲音,又說:“我和你只有三年,你和他還有一輩子。阮薇,既然選了,就不用覺得對不起我。”
她明知他看不見,還是一樣用力點頭,像過去那些年,或許嚴瑞的出現并不單純,但在阮薇最糟糕的時候,只有他在身邊,是他陪着她一步一步站起來,重新面對生活。
她還要問他什麽,但嚴瑞已經和她說“再見”,時間唯一的長處就是逼着人學會如何面對分別,他畢竟比她年長,“再見”這兩個字,還是由他先說。
阮薇看他要挂電話,匆匆喊他:“嚴瑞……”後邊的話卻不知道怎麽說下去。他不許她說感激,也不需要她的歉疚,可她突然想問他能不能留下來,他們不能成為情人,可還是朋友,這念頭太自私,她開不了口。
嚴瑞沒追問,又和她說了兩句話:“阮薇,以後別和自己過不去。”
她不出聲,他就繼續慢慢說:“鑰匙你先拿着,對了……那個杯子讓我帶走吧。”
都是些平常生活裏的瑣事,再細小不過,嚴瑞一件一件交代,阮薇都答應,最後他說:“将來有時間來找我吧,有你想看的郁金香,我答應過你的,你來我就帶你去。”
“好。”
嚴瑞沒再說什麽,和她道別之後就挂斷電話。
執者失之,他最後沒再見她,也不說想念,平平淡淡,如同他的人一樣。嚴瑞用最偶然的方式出現,離開的時候也幹淨利落。
不打擾是他的溫柔。
如何遇見不要緊,要緊的是如何告別。有些人最後沒有在一起也好,只要回憶時心裏仍舊生出溫暖,付出的一切就不算枉費。
阮薇知道,她和嚴瑞之間無關愛情,但這終究是一場善緣。
總算有始有終。
同樣灰暗的天色,飛機持續晚點,嚴瑞在休息室裏叫來服務臺的人,問他們可不可以換一首歌。
對方同意了,音樂一直都在放,但只是讓人放松而已,真正聽的人沒有幾個。
嚴瑞說了歌名,歌聲很快響起來,比呢喃清晰,比吟唱溫婉,說的是每個人難舍的那段往事。
《如果這是情》,就是那首他在出租車上聽見的老歌,他以前都不喜歡,現在突然很想再聽一次。
他們放的是女聲版,還是一樣淡淡的調子,讓人在嘈雜的環境裏也能靜下來。歌裏在唱:“人生似為情,究竟應不應。願你可快樂,像我癡情。”
他聽着聽着還是閉上眼,長長呼出一口氣。
難舍情深,他只願她快樂,可惜這一切,比他想的要傷心。
那通電話挂斷很久,阮薇拿着手機一直沒動。她站在書房窗邊,睜開眼睛看遠處的天,雲層厚重,掩蓋了天空本來的顏色,即将到來的夜讓人心神不寧,她知道,這或許是大亂之前最後一個平靜的夜晚了。
樓下忽然有人出去了,一路往花園裏走,阮薇推開窗看了看,是阿立。她這才想起來剛才方晟說過,讓他給她摘束花回來擺。
阮薇心裏空落落的,剛好雨停了,想出去走走。她很快順着路走到花園裏,阿立已經清理出一捧薔薇,回頭正好看見她。阮薇有點不好意思,剛回來就麻煩人,又不是什麽要緊事,于是和他道謝。
阿立低下頭,不看她,但口氣恭敬地和她說:“不麻煩,如今三哥願意拿身家性命換薇姐,別提一束花了。”
阮薇明白他話裏有話,阿立是跟着方晟的人,當年和小恩他們一起從小在葉家長大,阿立身邊的兄弟在芳苑沒了好幾個,對她不可能有什麽好态度,所以阮薇沒說什麽,抱着花就準備往回走。
剛下過雨,院子裏左右都沒人,只有阿立照例跟在她身後。他們這些人一貫不喜歡多話,可今天阿立有點反常,走了沒兩步,在後邊開口叫她說:“薇姐,我知道當年的事你也有苦衷,但你忍心看三哥這樣下去嗎?他頭疼起來的樣子你也看到了……可他非要為你硬撐,你替他想一想。”
阮薇再也沒法向前走,用力抱緊那捧花,花刺紮進手裏完全沒感覺,阿立這番話她早就明白,日日夜夜都紮在她心上,只要有一點辦法,她都願意替他,可她如今不知道還能怎麽辦。
阮薇回身看着阿立,阿立明顯還有話,她只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麽,于是向四周看了看,輕聲和他說:“現在沒人,你說吧。”
“葉家雖然在南省專權,但這麽多年對沐城那邊的人沒有什麽實際威脅,真正和會長起沖突就是這段時間,三哥的脾氣不肯讓人,會長讓他交出薇姐和芯片,他不肯,讓會長丢了面子,對三哥有懷疑,這才非要拿葉家開刀。”阿立往樓上看了看,示意薇姐跟自己走,他們繞出花園,一路像是散步,往樓後的僻靜地方走。
阮薇很清楚葉靖軒的意圖,和他說:“但是靖軒已經下決心要反,會長也動手了,他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去做手術。”
阿立停下腳步,兩人剛好停在一片葡萄藤架之下,葉片上的水順着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兩個人肩上。
他看着阮薇說:“所以,這件事的導火索是薇姐,如果薇姐能讓會長對我們收手,那這場沖突肯定能平息下來,三哥也就能去醫院了。”他忽然低下頭,又補了一句,“我說句逾越的話,看在三哥為你沒了半條命的分上,看在葉家畢竟養過你的恩情上……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不能成為葉靖軒的負累。
阮薇沒說話,仰臉看看架子上,細軟的藤帶着濕涼的水汽,有雨水洗出來的青綠顏色,格外好看。
葉子上積存的水打下來,她擡手抹了,笑了笑和他說:“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出事。”
阿立并沒有什麽高興的表情,他仍舊看着她,過了一會兒拿出一張字條,折好了遞給她:“我都安排好了。”
阮薇将字條收好,仍舊捧着那束花,兩個人仿佛只是随便走走,很快又順着路回到老宅樓前。
快到前門的時候,阿立趁着沒人又喊阮薇。她回頭,以為他還有話,卻看到他筆直地向她跪下了。
其實阮薇心裏早有決定,只是她一個人走不出老宅,也沒法安排,正不知如何是好,是阿立給了她一條路,她應該感謝他,所以她搖頭,不敢大聲引人過來,只低聲和他說:“你快起來。”
“薇姐,我替老爺子謝謝你,我替家裏的兄弟謝謝你,我知道……”阿立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過了一會兒才又穩着聲音說,“我知道你愛三哥,但三哥生在葉家,這是他的命,他不是只有你。”
生活不是演戲,也不是說故事,不像劇本上的那些人轟轟烈烈愛一場,就能抱着一生珍愛投湖自盡。人生在世,諸多牽絆,光有愛情不能活。
阮薇心頭一熱,話都哽住,再不能開口。
她過去扶阿立,阿立低着頭站起來跟她走,兩個人終于回到主樓。
福嬸正好在前廳等着,說要準備晚飯了,她看阮薇三年沒回來,問她想吃點什麽。
阮薇和過去一樣,讓福嬸幫忙找個花瓶過來,然後随口說了兩道菜,又問葉靖軒在哪裏,福嬸說方晟陪着他在書房忙,外邊事情多。
大亂将至,會長下的最後通牒從沐城一條一條往家裏傳,他們都知道要出事了,但人人保持緘默。整座老宅平靜得和往常一模一樣,下人各在其位,分毫不亂。
阮薇答應着,捧了剛摘來的薔薇花上樓去,想了想又回頭說:“還有荔枝嗎?”
“有,等你們吃完飯,讓人送到樓上去。”
阮薇點頭。
阿立不再跟着她,退到樓下守着,在她身後輕聲說:“薇姐今晚好好休息。”
阮薇回到卧室裏,葉靖軒沒在,她一個人把花插瓶擺好,放在梳妝臺上。其實薔薇不适合這樣擺着看,但它的紫色很特別,一放到房間裏,空蕩蕩的窗口都顯得優雅起來。
阮薇坐在床邊拿出那張字條看,上邊的時間地點她都記在心裏,然後她把它扔到馬桶裏順着水沖走。她什麽都想好了,做完這一切心裏越發平靜,過去把窗簾打開,天雖然黑了,但或許明早起來,還有陽光能照到花上。
很快到了吃飯的時候,葉靖軒回來找她,一進來發現阮薇還是坐在那裏看座鐘,那鐘是老古董,嘀嘀嗒嗒,有時候惹人心煩。葉靖軒過去好幾次都想換掉,都是阮薇攔着,明明他們都習慣了,可今天阮薇卻一直在看,好像這一天從早到晚,分分秒秒都格外金貴。
他喊她,阮薇回身想起嚴瑞的話,一一告訴他:“嚴瑞不肯說那個人是誰。”
葉靖軒點了一根煙,阮薇不讓他抽,他不聽,推開外邊通往露臺的門,一邊通風一邊靠在門邊和她說:“是誰都不重要了,既然陳嶼有種對我出手,我不可能坐以待斃,要打就打個徹底,不管背後是誰在盯着,他都攔不住。”
他抽得很快,阮薇起身過去把露臺的門拉上,煙全被關在屋子裏,她從他面前經過,嗆了一口直咳嗽,擡頭和他說:“你抽吧,我陪着你抽二手煙。”
葉靖軒愣了一下,這下沒脾氣了。她總有辦法治他,他無奈地笑了,把煙全滅掉,又把窗戶和門都打開散了煙味,最後走回她身邊,開口問她:“你不和嚴瑞一起走?”
阮薇似乎有些出神,只是點頭,兩人到這一步都沒了激烈的情緒,她是走是留,他都做好了準備。
葉靖軒伸手撫着她的臉,她側過頭在他掌心裏蹭了一下,抱住他靜靜不說話。葉靖軒順着她額前的發慢慢地撫蹭她的頭,和她說:“我進蘭坊就為了做準備,這麽多年了……早晚都要打。何況陳嶼這會長當得自身難保,他手上能用的人不多,你別怕。”
阮薇明白他是在安慰自己,想了想和他說:“我總做一個噩夢,十幾歲的時候,養父出任務不在家,我一個人晚上睡覺,夢見……十歲那年我真的死在那場火裏。”
葉靖軒動了一下,似乎要阻止她往下說,但阮薇搖頭,示意自己不害怕,她只是正好想起來而已:“沒事,那會兒我想盡辦法不讓自己做夢,可是剛才我突然發現……其實那樣也不錯。”
她從未想過,十年之後,她所面對的抉擇遠比噩夢更可怕。
他們之間有太多往事,愛可以原諒彼時莽撞,可以原諒日後陰謀,可偏偏世事讓有情人分兩端。他們錯過的那些歲月,縱使溫良如絲,也能灼身。
葉靖軒胸腔起伏,撫着她的頭發輕聲說:“別說傻話。阿阮,你記住,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我或許不能救你,但一定陪你。”
她緊緊貼着他把眼淚往回咽,她舍不得,可是他們之中,總有一個要先走。
福嬸很快來請他們去吃飯,南省的菜都簡單,但因為濕氣重,習慣上也愛放辣。阮薇離開很久都沒再吃過南省的飯菜,這一下吃得很過瘾,到最後葉靖軒沒什麽胃口了,吃完就等着她,看她吃得滿頭大汗,忍不住笑,拿紙給她擦,說她活像只貪嘴的貓。
他笑話她:“這麽大的飯量,葉家可養不起你。”
她顧不上理,伸腿過去踹他,他笑得更大聲:“腿一好你就長本事了。”
葉靖軒倒了一杯白葡萄酒,讓下人去打開電視,随便找了個臺看,餐廳裏終于不再那麽冷清。
正好在放著名電影《奧德賽》,荷馬筆下的傳奇,奧德修斯歷經特洛伊那場曠日持久的戰役,戰勝魔女,降伏海妖,拒絕神女七年挽留,最終他熬過無數個不眠的日夜,回歸故土。
看到最後,奧德修斯的勇敢和堅守固然令人敬佩,但真正讓人震撼的是他的愛情,所有人印象深刻的話只有這一句:十九年換得一場回歸,九死一生,歷盡滄桑,他說“她在等我”。
僅此而已,因為一個人,他就能成為凡人的英雄,所向披靡。
葉靖軒一只手撐在餐桌上,意興闌珊晃着酒杯,屏幕裏的古戰場恢宏磅礴,他看着它興味索然,無所謂地開口說:“這算什麽傳奇,想做到并不難。”
當下的氣氛顯然不适合探讨,阮薇吃了一口香辣花蛤,葉靖軒也不再提電影裏的故事,可她突然鼻尖發酸,努力地喝水咽下去,什麽都沒再說。
他們一直看到影片播完,最後阮薇吃飽喝足,故意把自己吃得又撐又難受,這樣注意力分散開,心裏就不那麽難過。
兩人都累了,葉靖軒吩咐方晟,有什麽事都拖到明天再說。他早早陪阮薇回房間,下人把水果送進來,是她喜歡吃的妃子笑。
阮薇吃過辣熱得難受,洗完澡出來坐在床邊,也不管自己頭發還濕着,捧着放荔枝的玻璃碗就開始剝。葉靖軒喊她先把頭發吹幹,她不動,他拿了毛巾過來要給她擦,她又嫌他礙事往旁邊躲,最後他火氣上來,過來抓她。
“反了你了,是不是?”他拉着她胳膊把人拖過來,阮薇笑着倒在他懷裏,兩個人打來打去都像沒長大。她還跟不要命一樣抱着她的玻璃碗,成心和他争,最後荔枝撒了一床,她總算老實了,頭發濕漉漉的,眼巴巴地坐在床邊看他。
葉靖軒低頭看見阮薇手上還有一顆剛剝好的荔枝,瑩潤剔透,就在她指尖,他也不叫人收拾了,扯開鋪着的床罩裹住那些荔枝,通通扔到地上。
阮薇看他目光裏全是不滿,于是先讓一步,和小時候一樣,氣完他才知道來認錯,直直地伸手把荔枝遞給他說:“好了,給你吃。”
葉靖軒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嘆了口氣看她。阮薇臉色還是不好,這幾天苦苦熬着,又為他擔驚受怕,吃完飯才高興一點。她現在洗完澡只穿了一件嫣紅色的睡裙,這樣坐在床上和他笑的樣子,怎麽看都讓他心疼。
葉靖軒彎下腰就着她的手把荔枝吃了,她想收手去擦頭發,結果他偏不放開,順着她指尖往下吻,整個人忽然壓過來。
她身上還帶着水汽,濕濕軟軟,躺下去像某種柔若無骨的小動物,被他按在床上吻。他順着手臂一路咬上她的鎖骨,順着寬大的衣領扯她的睡裙。
天花板上的燈還亮着,阮薇躺在床上正好晃眼,于是不安地推他:“今天太累了,你別……”她擡手扭過他的臉,哄他說,“好好睡一覺,我陪着你。”
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盯着她的目光卻沒有一點退讓的意思,他的手已經按住她的後背,像要把她整個人禁锢在懷裏,她再也掙脫不了。
阮薇的皮膚襯着真絲睡裙,反差強烈,紅白交錯,一片豔麗的光,讓他目光越來越直白,直看得阮薇渾身發熱。他俯身去吻她,不許她再說話,用力往下拉那件裙子,她這段時間瘦得厲害,他竟然真能把它從上而下整件拉下來。
這下阮薇慌了,渾身都繃緊了,掙紮着要往旁邊被子裏躲,她腦子裏亂哄哄的,還想讓他收手,急着說:“你今天剛發作……”
他沒給她機會繼續說。
暗淡的光線讓人有了錯覺,房間裏的陳設還和三年前一樣,好像他們真回到了過去那些日子。葉靖軒逆光的側臉太動人,有點迷亂地咬她頸側,她愣愣地看,他這一刻的表情讓她目眩神迷,再沒有半點思考的餘地。
到最後阮薇幾乎脫力,被葉靖軒翻過身按着,終究受不了,她和每次一樣,永遠鬥不過他,只好沒出息地求他饒了她。葉靖軒忽然低下身,氣息吹在她頸後,他無意的挑逗也能讓她動不了,仿佛這一口氣能釘進她的骨頭裏,要和她的血肉融在一起,色授魂與。
他似乎說了什麽話,聲音克制不住顫抖,仿佛再也忍不住:“我舍不得讓你一個人……阿阮,我們要個孩子吧,生個男孩,萬一我醒不過來……他來保護你。”
人只有對世間的離別深信不疑,才會相依。不只阮薇有心事,他也藏了執念,這一晚死活不肯放過她。
一夜糾纏,葉靖軒給她的歡愉像把刀,活生生要把她劈開,她啞着聲音哭出聲,越哭越傷心,在他懷裏完全崩潰。
她想要記住他為她瘋的樣子,她終于忘記疼,忘記所有顧慮,毫無保留地想要和他再近一點。
好像這樣,天就永遠不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