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愛與生存
五一假期結束後,唐曉芸便開始忙着畢業找工作的事情了。她的生活一下子變得無比的充實和快樂,她幾乎被幸福沖昏了頭腦,她覺得她的将來一定會很美好,就像她的愛情一樣,她的幸福一定會像花兒一樣盡情地綻放。然而很快,她就見識到了現實的殘酷,當一些現實的難題逐漸浮出水面一個一個地擺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才慢慢認識到她所要面對的将來并不都是美好的,而更多的則是嚴峻的考驗。以前,她天真的以為找一個好工作對于她來說應該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她以為,在夏城,只要找一找親戚幫忙,在津城,只要她拿出發表在報刊上的幾篇文章和市日報通訊員的身份,就足夠找一個好工作了,然而事實卻完全不是這樣。因為她完全沒有考慮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錢的問題。她萬萬也沒想到在夏城找一個正式的工作,把戶口遷到夏城,需要交一萬多塊的城市增容費。這一萬多塊在別的稍微過得去的家庭可能算不上難事,可是在世代為農的唐曉芸家,卻是一筆無法湊齊的巨款。父母已經為供養他們姐弟三人讀書借了不少的債,都還沒還清,她不想也不能再去為難父母,要他們再四處求人再借錢再添新債了。她想了三天三夜,也想不出一個兩全的辦法,最後只得放棄她心目中最理想的城市夏城。
她含着眼淚給郝劍寫了一封信,訴說了自己的無奈、傷心和對他的歉疚,最後還不得已,用十分委婉地語言表達了她因為工作的問題不想拖累他的意思,如果他有別的更好的選擇,她也不會怪他。然而幾天之後,郝劍的回信卻讓她喜極而泣。郝劍在信中十分嚴厲地批評了她,他說你怎麽能說這樣不負責任的話?不管是這輩子還是下輩子,你永遠都是我的唯一我的最愛,我不可能再去愛別人,你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傻話了!這一生這一世,無論陽光還是風雨,無論富貴還是貧窮,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要想抛開我,我也不會抛開你,無論什麽都不能将我們分開……況且,又不是天涯海角,津城與夏城也只有兩個小時的路程而已,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最後,他還說只要努力,今後還是可以想辦法調到一起的嘛。唐曉芸将郝劍的信捧在懷裏,哭得稀裏嘩啦。
在放棄夏城之後,她就只能考慮津城了。她将幾年來在津城日報上發表的文章收集到一起,裁剪下來粘貼在一個大本子上,然後裝訂成冊,想用它作為在津城找工作的敲門磚。在此之前,學校曾經專門召開過關于畢業分配的大會。在會上,學校的領導明确地告知了關于畢業生就業的相關政策,原則上是哪裏來的還是回哪裏去。只有各方面都表現優秀或者為學校、班級做出過突出貢獻的學生幹部、三好學生以及專業成績特別優異突出的學生,才可以獲得學校的推薦,被推薦到夏城或者津城的對口單位就業,其它的人一律自謀出路,也就是實行雙向選擇,自由擇業。
唐曉芸的專業成績一般,也不是各方面都表現優秀的或者做出過什麽突出貢獻的學生幹部,自然不在被推薦的學生名單內。但是,她又不想回原籍,與家鄉的小縣城相比,津城的天地畢竟要廣闊得多。況且,她在這裏生活了四年,早已熟悉了這裏的一切,也習慣了這裏的環境和生活。當然,更重要的是在這裏,她第一次将自己的文字變成了鉛字,她想要在這裏将自己的文學夢繼續下去。她最大的夢想就是當一名文字工作者,但她明白,就憑她的中專學歷以及與文學完全不沾邊的專業履歷,想要找這樣的工作,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癡人說夢。因此,她只能把這個近乎荒誕的願望深深地埋在心裏,從來不敢跟人談起。但是每次走過市中心的那條大街路過報社大樓的時候,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忍不住向裏張望。雖然,她寫的文章就是從這裏被印成鉛字的,而且也曾因為領稿費進出過這裏幾次,但她仍然覺得那裏面的一切都是那麽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就在唐曉芸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的父母從一位遠房親戚那裏打聽到了一個人,據說這個人是津城文化局的局長。這位遠房親戚說,這個人就是他們村的人,中學畢業後就參軍入伍當兵去了,聽說在部隊幹得不錯,後來轉業到了地方,又聽說現在在津城文化局當局長。在她父母再三拜托下,這位遠房親戚才輾轉經過了很多人終于弄到了這位局長家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媽媽又苦苦哀求這位遠房親戚,讓他給這個局長打個電話,拜托他在這位局長大人面前為她的女兒說個話。親戚推脫不掉,就別別扭扭地打了一個電話,完後,就對唐曉芸的媽媽說行了,讓你的女伢去找他吧,看在家鄉人的情分上,他是不會不理的。
後來,在父母的一再勸說下,唐曉芸才鼓起勇氣,費了一些周折,找到了這位局長大人的家。那是一個天氣晴朗的周末,她心懷忐忑的敲開了那扇墨綠色的防盜門,讓她沒想到的是,這位局長大人竟然非常平易近人,他用招待家鄉人的熱情化解了唐曉芸本以為的唐突和尴尬。他還熱情地向她介紹他的妻子和女兒,她臨走時,他還一再叮囑她有空一定要過來玩。因為他姓張,唐曉芸就稱他為張叔叔。之後,只要周末有空,她便會去他家主動幫着他的妻子做家務和輔導他女兒的作業。在一次聊天中,在張叔叔問到她的愛好的時候,她說她愛好文學,然後又說了一些關于自己在津城日報上發表過幾篇文章的事情,他很是驚喜,當唐曉芸從随身背的包裏拿出她的作品剪貼本遞給他看了過後,他連連點頭表示很欣賞。這時,唐曉芸才不失時機地很婉轉而含蓄地表達了自己關于找工作方面的意願,他又是一再點頭說好。唐曉芸滿心歡喜,以為自己的心願終于可以實現了。
兩個月之後,她等到的卻是一個讓她近乎崩潰的消息,張叔叔給她介紹的竟是一個幾乎在破産邊緣徘徊的集體所有制企業。開始,她怎麽都不願意相信,這個平時對她總是和顏悅色贊不絕口的張叔叔,怎麽會給她介紹這樣的工作,這個工作與他文化局局長的身份多麽不相稱。他還煞有介事地跟她說,這個廠不錯,你要好好幹。
其實,唐曉芸早就在畢業之前聽人說過那個廠經濟效益不好,而且整個津城的輕工企業都在走下坡路,只有少數幾個還勉強可以,但絕對不是他所介紹的那個廠。那個時候,唐曉芸一直不明白,結果為什麽是這樣。她困惑了很長時間,直到後來,她才慢慢地有些明白,原來世界上的許多事情并不是她表面上所看到的那麽簡單,那麽美好。有些看似簡單看似美好的東西,也往往蘊含着一些并不簡單和并不美好的東西。或許,不能怪這個社會有多複雜,而只能怪她自己太天真,天真得以為一個與她既沒有親緣關系更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真的會不圖任何回報的幫助她。
幾乎是在走途無路以後,唐曉芸才硬着頭皮去這個工廠報了到。幸好,郝劍還是支持她的,得知情況後,連忙寫信安慰她,說沒關系,你還是安心上班吧,等把自學的文憑拿到手以後,再想辦法調過來。當然,這個時候的郝劍,并不清楚這個工廠此時的實際情況,因為唐曉芸不敢詳細地告訴他。之所以不敢,是因為她越是渴望愛情就越是對愛情沒有信心,越是渴望得到更多的愛就越是在愛的人面前堅守着一顆很奇怪的自尊心。從最初的不敢到後來的不願,再到即使告訴了他也沒用,她的心裏縱使歷盡艱辛,在面對他的時候,她也只會是粲然一笑。
離開校園,踏上社會,她才明白,很多的事情是需要她自己去獨立解決的,許多的困苦也是需要她獨自去承受的。比如,廠裏沒有員工宿舍,需要她自己去租房。廠裏也沒有食堂,也要她自己解決吃飯問題。好在,工廠在這一年接收的畢業生也不只她一個人,而是同時還接收了另外一個女學生,那是一個來自津城職業大學的女生。
幾天後,唐曉芸便認識了這個名叫楊雪妮的職大女生。她圓圓的臉龐,不是很高卻有些壯實的身材,戴着一副銀邊的近視眼鏡,一笑露出兩個酒窩和一排雪白的牙齒,是那種雖然不是很漂亮出衆給人的感覺卻很舒服的女孩。也許,是因為同樣是工廠的新人,同樣是剛出校門的學生身份的緣故,唐曉芸與楊雪妮兩個人好像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一下子走得很近,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在旅店暫住了幾天後,唐曉芸便與楊雪妮一起合租了一間離工廠不算太遠的小民房。由于工資實在太低,她們兩人在付完房租後,就只能掰着手指頭過日子。每天早上喝稀粥,中午啃饅頭,晚上煮青菜面條,只有在周末的傍晚去菜市場,才能買些別人挑剩下的老板便宜處理的魚頭或碎骨,再買點最便宜的時令蔬菜蘿蔔或者土豆,洗幹淨,炖上半鍋,算是改善夥食了。可就算這樣精打細算,唐曉芸也還是捉襟見肘,到了月底就沒錢用了。第一個月還是厚着臉皮跟家裏要了一點,但是到了第二個月她就實在張不開口了。
楊雪妮的境況也和她差不了多少,兩個人是半斤八兩,誰也不比誰好過。于是,她們兩個人就整天在一起合計,該怎麽樣增加一點收入?最後,終于得出一致結論,那就是必須去做兼職。于是,她們幾乎跑遍了整個津城的求職中心,也沒有找到一份合适的兼職工作。一天下午,就在她們灰心喪氣不知該怎麽辦的時候,一則張貼在離她們的住處不遠的一條小巷裏的招聘啓示引起了她們的注意,她們不約而同地走近了它,并站在它面前思索和猶豫了很久。因為那是一則招聘服務員的啓示。
唐曉芸說:“正好是上晚班呢!”
楊雪妮的眼睛一直盯着看那則招聘啓示,輕輕地吐了一個“嗯”字。
唐曉芸又仔細看了一眼,說道:“條件倒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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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雪妮笑道:“一個服務員的要求能多高?”
“那你願不願意試一下?”唐曉芸問楊雪妮。
楊雪妮輕描淡寫地說道:“想試就試一下呗,反正晚上也沒事做。”
唐曉芸沒有再猶豫,果斷地說:“那就試一下!”
她們很快就找到了這個地方,見到了經理。經理是個化着濃妝打扮很時髦的年輕女人。見到唐曉芸和楊雪妮以後有些驚訝,又聽說她們是剛畢業的學生以後就顯得更驚訝了,再聽她們說是想做兼職,又有些不屑。女經理将她們倆上下打量了一翻之後淡淡地說那就晚上來試一下工吧!兩人連忙道謝。
晚上,唐曉芸和楊雪妮手挽着手來到那裏。當走進去的那一刻,唐曉芸的心裏就隐隐約約地有些不安了。女經理安排她們與一些穿着時髦化着濃妝的女孩子站成一排,她們就傻傻地站在那裏。不一會兒,明亮的大燈都熄滅了,空曠的大廳裏只亮起了幾盞閃爍着的昏暗的小迷你燈。
不久,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忽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并且大步向她們走過來。他莫名其妙地笑着,張開的大嘴巴露出一排又黃又黑的牙齒。唐曉芸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男人竟然向自己走過來,當他向她伸出一只又粗又大的戴着一顆碩大的黃金戒指的手的時候,她懵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是這樣?
她的腦子“嗡”地響了一下,像是有人用一把大錘,猛地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她猛然驚醒了。在短暫的驚慌、害怕和不知所措之後,在那只大手即将要抓住她的千鈞一發之時,她的身體突然迅速地作出反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拉起楊雪妮的手,兩個人一起撒腿就往外面跑。她們一口氣跑出了那間大房子,沖到了大街上。兩個人怔怔地相視了片刻之後,就像瘋子一樣,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最後,又一路笑一路哭,一起回到了出租屋。
在煎熬了半個月以後,唐曉芸在同學的幫助下找到了一份在藥店賣藥的兼職,随後楊雪妮也在她表姐的朋友的介紹下找到了一份做家教的兼職工作。之後,唐曉芸每天都是早出晚歸,每天忙于生計,她也幾乎是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做別的事情。由于長途電話費太貴,給郝劍打電話也幾乎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只能偶爾在周末的時候才能打一次以解相思之苦。寫信還是他們最重要的交流方式,信也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寫,別的時間她确實沒有空。雖說別的時間沒有空給他寫信,但并不代表別的時間沒有想他。其實,在那種境遇下,唐曉芸無時無刻不在想他。只要一想到他,一想到他們的将來,她就更加堅定了為了他們的将來而吃苦的決心。
楊雪妮很快就要搬出去住了,因為她已經訂婚了。兩個月前別人給她介紹了一個本市的男朋友,雖然男孩子個子不高,長得也一般,但是家裏條件還不錯。他們兩個人談了幾個月,因為男方的年齡不小了,所以在男方父母的催促下,他們準備春節就結婚。唐曉芸被邀請參加了他們的訂婚宴,在那天的賓客中有一個準新郎的好朋友,對唐曉芸十分的殷情。被楊雪妮看在了眼裏,之後就一個勁地搓合他們倆,但唐曉芸始終不松口,始終沒有答應半個字。
楊雪妮就追着問她:“這個男孩子,要人品有人品,要條件有條件,你還有哪裏不滿意?”
唐曉芸笑着說:“我的好姐姐啊,我不是不滿意,實在是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噻!”
楊雪妮狡黠地笑了笑說:“有了可以分啊!何況還隔了那麽遠,有什麽用?”
唐曉芸搖了搖頭,“我是不會跟他分的,永遠都不會,除非他先跟我分。”
楊雪妮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真沒有見過像你這麽傻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