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情天恨海
唐曉芸在小區門前的早點鋪裏随便吃了一點早點,就匆忙地往江灘方向走去。走到江灘公園門口,她停下來,四處張望了一下,沒有看到郝劍的人影。她立刻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她昨天跟郝劍說的話,她确認她說清楚了郝劍也聽清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之後,才在心裏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她想恐怕是他還沒有那麽早來吧,畢竟從開發區坐公交車過來也是需要挺長時間的。
唐曉芸百無聊賴地在江灘公園門口走來走去,走去走來,走了大概一個小時以後,才終于在人群之中,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兩年沒見了,而且還穿了一件她以前從來都沒有見他穿過的藍灰色的短袖襯衫,人也顯得削瘦了許多,但唐曉芸還是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了他。
唐曉芸迎着他走過去,一直走到他的面前。
“郝劍。”唐曉芸輕輕地喊了一聲。
郝劍停住腳步,收住散漫的眼神,才看到了她。
唐曉芸這才注意到他戴上了眼鏡,她知道他近視,但以前的時候在生活中,他是從來不戴眼鏡的。
“你來很久了吧?”他似乎是想給她一個微笑,但又實在笑不出來,嘴角就有些牽強地拉扯了一下,顯得既尴尬又很不自然。
“也沒有。”唐曉芸也有些不自然。
他們随着人流一起向前走。
“你今天戴眼鏡了……以前,好像是不怎麽戴的吧?”她像是有點沒話找話的感覺。
“今天是為了看你看得更清楚些,才戴上的!”他不同于往日的腔調,像極了一個跟她不太熟絡的人卻刻意用開玩笑的口吻跟她套近乎一樣。
“那你看清楚了嗎?有什麽變化沒有?”唐曉芸仰起臉,努力露出迷人的微笑。
“看清楚了……有很大的變化,總的來說,是變漂亮了。”他還是像一個陌生的男子在勉為其難地恭維一個他并不想恭維的陌生女子。
“真的嗎?”唐曉芸裝着很高興的樣子問。
“嗯。”他又很勉強地擠出一點笑容。
“比如哪方面?”話剛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因為這樣追問實在太像一個既不懂得羞恥又喜歡把玩笑當真的極其愚昧無知幼稚可笑的又呆又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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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皮膚比以前好了,身材也比以前好。”說完,他轉過臉去,并不看她,像是在說別人。
“還有呢?”她又脫口而出這樣愚蠢的問題之後,就在心裏十分懊惱,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大嘴巴。
“還有……整個人看起來也比以前顯得要精神些吧!”他依然沒有看她,聲音低低地說。
“嗯……要不要我也說說你的變化?”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和身上,自始至終都舍不得移開半寸。
“說說看。”他淡淡地說。
“你比以前黑了,也瘦了……”她的喉頭突然哽住了,不能再往下說了。
郝劍回避着躲閃着她的目光,仍舊低着頭默默不語。
半晌之後,唐曉芸終于平複了自己的情緒,佯裝快樂而輕松地說:“我們去玥州樓玩吧?”以前,郝劍曾經多次說過要帶她去玥州樓玩的,但最後都沒有成行。她想這次就當作是還願吧,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郝劍。
看得出來,郝劍在內心裏很是斟酌和鬥争一番,才勉勉強強地答應說好。
他們停下來,走到馬路上。唐曉芸伸手攔了一輛的士。她向司機說明了目的地以後,兩人就先後坐進了出租車,然後各自望向窗外。看着車窗外面那一路到退而去的風景,兩個人始終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一路上默默無語,出租車很快就駛過了長江大橋,來到了玥山腳下。
在唐曉芸掏出錢包準備付車費的時候,郝劍說了一句還是我來付吧?唐曉芸說不用,我有零錢。
他們走到景區門口的時候,唐曉芸說我去買門票吧!郝劍說好。唐曉芸就挎着包去售票處買票,郝劍站在旁邊等。
買好門票以後,唐曉芸遞給郝劍一張,兩個人就相跟着檢票後走進景區。
景區裏的游人三三兩兩,并不十分熱鬧。然而不管人多人少,此時在唐曉芸的眼中都是完全沒有別人的。她根本無心顧及別的人,也無暇欣賞他身之外的風景。她現在滿心期待的就是郝劍下一步能像從前那樣牽起她的手或是摟着她的腰,他們能像從前那樣親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生疏得像兩個陌生人,連說句都找不到合适的話題。她之前在腦子裏曾經無數次地想象過勾畫過的那種久別重逢的喜極而泣和深情相擁,都沒有出現。
此時此刻,他的人雖然近在咫尺,心卻似乎遠在天涯。所有那些一直在她腦子裏糾纏的想要追問他的問題,再也說不出口。他仿佛一座巨型的冰山,無論她有多麽大的火焰,都休想融化他。他的緘默無言和無動于衷似乎是在向她宣示他對于另一個女人的忠誠。讓她在這個明明是那麽溫暖而明媚的暮春時節裏,分明感到了寒冬臘月般的冰冷和刺骨。
唐曉芸驟然明白,現在,站在她面前的人,是一個完完全全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小夥子,小姑娘,照個相吧!快速沖洗,還可以免費寄到家的。”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笑容可掬地朝他們招手。
唐曉芸轉頭對郝劍說:“我們還從沒有合過照呢!你現在能跟我合一個照嗎?”
她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是在乞求。
郝劍默默地點點頭。
他們就在老頭笑呵呵的招呼下,拍了一張合照。照相的時候,唐曉芸的臉上笑容燦爛,郝劍的臉上則是陰雲密布。唐曉芸之所以笑得燦爛,是因為她心裏想這多像結婚照啊,就當它是結婚照吧,正好她今天穿着一套白色的衣裙,還化了一個淡淡的妝,盤了一個好看的發型。她想象着自己就真的當上了郝劍的新娘,就像她從前夢裏夢到的一樣。于是,她那猶如幸福的新娘子一樣燦爛的笑容就被定格在一瞬間。
郝劍全程都不說話,臉上陰郁得就好像哪個該死的人欠了他很多錢又不還似的。他又隐約地有些焦灼和不耐煩,更像是有一些他并不想面對的人和事,他又不得不去面對,想擺脫又擺脫不了似的。
唐曉芸還不至于傻到看不清他臉色的地步,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她愈是看到他不爽,她的心裏愈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高興,那是一種好似複仇成功似的快感。至于他為什麽不高興,她心裏也很明白,但她就是裝作不知,并且完全不在意他不高興的樣子,照樣說說笑笑。
照完相後,郝劍像個局外人一樣默默地站到一邊,唐曉芸心裏早就知道他不會跟她搶着付錢,便不慌不忙地從包裏拿出錢包從從容容地付了款,并順手在老頭提供的一張表格上寫上自己在栖城的地址。
“好了,照片寄到我那兒,如果你想要,我再寄給你,不想要就算了!”做完這一切,唐曉芸才如釋重負。
郝劍這才點點頭,沒有說話,只是臉上稍微有了一點點亮色。
照相的事情完成以後,唐曉芸感覺就像是已經完成了她此行中最最重大的一件事情一樣,心裏輕松了許多。他們之後的情形就是麻木地随着人群的流動上樓和下樓,上坡和下坡。唐曉芸穿的是一雙很高的高跟鞋,上坡的時候,可能只是累點慢點,并沒有摔倒的危險。但下坡的時候,不僅十分的吃力和困難,而且一不小心就有摔倒的危險。這時,唐曉芸滿心以為郝劍會向她伸出手,即便不能像過去那樣摟着她,至少也要像個紳士一樣搭把手,幫她一下吧,但是,他什麽也沒做,只是徑直走在前面,然後默默地放慢腳步,等她自己在盡管已經很小心翼翼的情況下,但仍然有幾次差點摔倒之後,很是狼狽地跟上來。
走出景區大門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了。他們都不知道再該往哪裏去,就沿着一條路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們看見不遠的地方有一家中式快餐店。
郝劍仿佛是自言自語地說:“到中午了,去吃午飯吧!”
唐曉芸也仿佛是自言自語地應道:“好吧。”
這家快餐店的店面不是很大,但因為地理位置非常優越,所以生意非常好,顧客非常多,顯得非常的擁擠和嘈雜。
因為沒什麽味口,也不知道點什麽好,唐曉芸就只點了一杯飲料。郝劍點了一份套餐。
唐曉芸默默地看着他風卷殘雲般地吃完那份套餐,沒有說一句話。
他們走出餐廳之後,兩個人又不知往哪裏去,就還是往前走。
走了一會兒,郝劍忽然對她說:“我該回去了。”
唐曉芸心裏疼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又說道:“她感冒了,我還要回去招呼她。”
他說話的聲音并不大,卻好似一聲驚雷炸響在她的耳邊。那每一個字都好像有千斤的重量砸在她的頭上,又好似一陣猛烈的鞭子抽打在她的心上,她的全身忍不住顫栗起來,她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半晌之後才輕輕地應了一聲“哦”。
前面不遠就是公交車站,他們一起走到車站。不一會兒,車就來了,郝劍頭也不回地上了公交車,立刻就淹沒在車內擁擠的人群之中了。
唐曉芸怔怔地望着公交車開走了,慢慢地消失在她的視線裏。郝劍就這樣離她而去了,在他臨走之前,她是多麽希望他能再擁抱她一次,給她一個告別的儀式。哪怕是最後一次,哪怕是一秒鐘也好。
唐曉芸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她不敢哭出聲,怕別人說她是瘋子。她轉過身,迎着風沿着馬路漫無目的地走,一邊走,一邊默默地流眼淚。
在那些南來北往的行人中,如果有人細心觀察的話,便會發現那一天,在那一條大馬路上,有一位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孩,一個人淚流滿面地走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