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去,日子就一天天的走遠了。
侯三一走,兩人的共同話題總是離不開侯三,似乎他還在眼前,各種小的細節被掏出來重新細細回味,有着共同的經歷的回憶,又無形之中将兩個人的距離拉近了很多。李義之前在景德鎮做長工,晚上圍着火塘,常聽老長工們講鬼魂的故事,許多故事被反複流傳,講來講去就有了別一番的意味。老長工們喜歡講關于鬼的故事,一是為了吓唬小長工,怕他們偷懶,讓他們乖乖聽話做事。另一個原因也覺得這些鬼魂的故事新鮮刺激,大家的情緒被調動起來,講着開心好玩。有時候,講着講着會加上一兩個形象的動作或是大喊一聲,把不知事的小長工吓得屁滾尿流,大家就覺得開心。
兩人面前都是綿延的大山,無盡的山路和樹林,白日裏陽光普照,天地祥和,可到了夜裏只能宿居山野,李義免不了就會講鬼魂的故事給小左聽,說人死了,他的鬼魂要把生前留下的腳印一個兩個都撿起來。為了做這件事,他的鬼魂要把他生平經過的路再走一遍,把以前的腳印都拾起來。船上,河上,山道,陡坡,腳印永遠不會滅。即使是船散了,河水幹了,坡塌了,路斷了,一旦鬼魂看到,他的腳印就會一個一個漂上來。小左聽了後就掉眼淚,用破袖子擦着臉,對李義說侯三真是可憐,白走了那麽遠的路,結果,到頭來沒得一天好日子過,還不是累壞了自己,如今,又把這些路再走一遍,多不容易。李義聽後,覺得小左這個人心軟,慈善,從他一路照顧候三過來,可以看得出待朋友真心實意的好,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之後,李義又講起了黑白無常的故事,傳說中,黑白無常,自幼結儀,情同手足,有一次,黑無常和白無常約定在一個地方相見,黑無常按照約定時間來等白無常,結果,來了大洪水,黑無常不肯走,結果被活活淹死,白無常知道後,也上吊而死了。小左聽後,一雙本來就憂郁的眼睛更是悵悵的,說那樣的情份真讓人羨慕,要是今生也能遇見這樣一個死心踏地對自己好的人就好了。把李義的心說得疼惜起來,一把抓住小左瘦弱的肩膀,當下兩人跪拜天地,歃血盟誓,無血酒,便以山泉水代替,李義年長為兄,小左為弟,發誓一生以兄弟相稱,肝膽相照,不離不棄。
接連幾場雨水後,氣溫急速下降。兩人在一山洞中避雨,燒了個火塘,但外面的山風還是直淋淋地灌了進來,兩人抱團取暖,好不容易入睡,又凍醒了,睡睡醒醒,反複折騰。直到後半夜,方才入睡,李義一覺睡到了天亮,睜開眼睛看,已經是正午時分,山洞外依然是白霧彌漫的一片,再看小左,坐在火堆旁邊烤火,邊烤邊打着瞌睡。
坐起身子,李義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小左把自己的破夾襖蓋在了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衣,正凍得瑟瑟發抖,又看那火正燒得旺,不知是從哪找來的幹柴,難怪自己睡得那麽香,原來是小左一夜沒睡,把衣服讓給了他,又燒着火塘。看小左疲倦的樣子,李義心中感動,不覺眼睛濕潤了。
一、失業
準确的說,已經是下崗的第五天了,楊敬業躺在床上,雙手枕着後腦,似在思索,其實,腦袋裏一片空白。五天以來,每一個突然閑下來的清晨,對于他來說,都是一種痛心徹骨的折磨。
第一天,當鬧鐘響的時候,他習慣性地下床,沖入衛生間,涮牙洗臉刮胡子,胡子刮了一半,才想起來,今天開始已經不用上班了,不是不用上,而是沒地方上,心裏“咯噔”一下,老式剃須刀在下巴上勒了一條口子,把新換的牙刷扔進垃圾桶,像是和誰賭氣。第二天,鬧鐘再響,他本能地下地,雙腳平穩地落入拖鞋,有一種潛意識的提醒,不用上班了,于是,重一腳輕一腳地邁入衛生間,關上門,酣暢地對着馬桶撒了泡尿,甚至還哼了一段不成調的小曲,閉着眼睛回到了床上,先是把鬧鐘關了,既然不用工作,還留着鬧鐘做什麽。再用被子捂住頭,因為不想看見窗口直射進來的陽光。第三天,沒有了鬧鐘響,他卻準時準點地醒來,清醒地聽到了窗外汽車壓過馬路的聲音,原來強大的生物鐘比起鬧鐘要厲害得多。媽的,他在心裏恨恨嚷了一句,原來老子這十年的鬧鐘都白上了。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已經是第五天了,他把五天以來的每一個細節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像是在看一部自己導演的黑白片。他半張着嘴巴,回味着這中間的每一個細節,毫無意義的日子,毫無意義的記憶,可是,終于有足夠的時間做毫無意義的事情了,像是他生命中出現的一道裂縫,不知道該用什麽來填補這突然出現的空白。
楊敬業把臉伏在枕頭上,把身子绻起來,縮成蛹的形狀,窗外的季節變得模糊,他如即将進入冬眠的動物,需要停止所有來自身體內部的提醒。過了很久,一滴淚水沿着他的眼角滑落,接着他用手蒙住臉,孩子般抽噎起來,漸漸的,哭聲越來越響,像一壺燒漲的開水,壓制不住那千萬個往外吐出的泡泡,擋不住的淚水沿着他的指縫嘩嘩地滑落,很快淹濕了頭下的枕帕,這或許應該算是他知道下崗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哭出吧。
對于一個大型國企的職工來說,企業不僅僅是他的家,也可以說成是養育他的奶娘,是他的再生父母,是他曾經自以為是的歸宿。對于當初能進入這道工廠大門的職工來說,多數是抱着此生衣食無憂且溫飽可以解決的心态,即使之後随着國家經濟轉型,國企虧損嚴重,個人家庭生活質量受到影響,一般也不會選擇主動離開,始終抱着樂觀的心态等待勢運來臨。然而,現在楊敬業深深感覺到了自己被社會抛棄的那份殘酷現實,他的淚水落在枕頭上,像一片被秋風卷着的落葉,沒有靈魂回歸的方向,只能不安的游蕩,沒有着落的飄泊。
實際上,早上兩年前,楊敬業就已經聽說了下崗的政策,廣播、電視、新聞的輪番轟炸,聽說也只是聽說,楊敬業對于下崗這個陌生的詞彙并沒有放在心上。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失去這份工作,這個地方有那麽多的瓷土資源,上千人的工廠能說沒就沒嗎,好吧,那就算企業改制, 改制了,也總得有人上手吧。楊敬業作為這個縣唯一的陶瓷專家,還會缺這份工作嗎。
但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楊敬業就只能是傻眼了。下崗,像一塊從天而降的結結實實的板磚,拍在了他的腦門上,令他頭暈目眩。當然,如果僅僅只是想要找份工作糊口的話,也不是那麽困難,前段時間有個大型地板磚廠曾經高薪聘請過他,那是一個福建過來的老板,态度還算誠懇,大有三顧茅廬之勢,楊敬業一度産生過猶豫,在沒有考慮清楚之前暫時沒有答應也沒有回絕。
憑良心說,他內心熱愛的還是陶瓷,是帶着藝術性和創造性,帶着想象力和人性體溫的陶器制品,親自動手拓出一把精致小巧的西施壺,在一個印章大小的茶杯上雕刻一片竹葉,在一個香爐上畫上龍紋圖案,那種藝術的質感自指尖彙聚到陶瓷上,是一種婉轉的施展過程,是屬于生命釋放後的愉悅,難道就此結束了嗎。
當然還有一個企業聘請過他,這個企業是有名的青花瓷生産企業,就在省城,在全省上下遠近聞名,他曾經一度興奮過,那是他很早以前就愛慕以久的企業,能夠進入那樣專業性質過硬的隊伍,無凝是夢寐以求的。若是在二十年前,楊敬業會毫不猶豫地欣然前往。可現在不同,人到中年,他的身後拉着一輛巨大的車子,孩子正在上學,母親在鄉下,以前唯一可以依靠的哥哥現在又有病纏身,他不能再給家人增加負擔。他脫不開這些俗世的牽絆,成了一只背着重殼的蝸牛,注定他一顆驕傲的心也飛不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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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現實中來,他提醒自己,該如何向自己的母親還有孩子講述他從今天開始将失去工作的消息。也許,孩子會問:那以後你用什麽來養活我。還有母親,母親對于他的期望簡直無法用語言來敘述,他知道在母親的心裏他是家庭的大梁,是東海龍王的定海神針。如果母親知道他将失去工作,那是怎樣的打擊,她一定會亂了方向。
然而,事實擺在了他的面前,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