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敬業的淚水瘋狂地流淌着。一段時間以來,積壓在內心的委屈,苦楚,無奈,失落統統随着淚水狂奔而出。

楊敬業出生在一個叫做半坡村的小山村裏,半坡村的後山上有豐富的瓷土資源,六十年代中期,國家就在離半坡村不遠的地方建設了一個大型的國營陶瓷廠,父母年輕的時候都曾到那裏做過臨時工,但是,由于家裏的田地忙不過來,最終只能回到農村。楊敬業從小就在父母的熏陶下認識了做“公家人”的重要性,半坡村成長的孩子,對于陶瓷廠都有着與生俱來的想往,父母們會對孩子說只要進了工廠,就可以穿上勞動布的工作服,端上鐵飯碗。什麽是鐵飯碗,就是誰也別想摔破它,誰也別想把它帶走,一輩子挂在你的褲腰帶上,不受風雨侵擾,讓你飽吃飽穿,裝着你口糧的家私。

其實,楊敬業從小最大的愛好是繪畫,他對于繪畫的天性似乎是與生俱來的,那種通過心靈傳達到指尖的描繪,曾一度是他中學時代和這個世界的唯一交流方式。學校裏的所有老師都認為他有繪畫的天賦,而他本人的理想也是能夠考上美術學院。但是高考前夕,成績優越的他突然改變了主意,決定報考江西景德鎮陶瓷大學。因為他明白現實的殘酷,出生于貧困家庭的孩子是沒有夢想可言的,對于他的未來,能進入陶瓷廠工作比繪畫要實惠得多。

楊敬業的哥哥叫楊愛業,讀書的時候成績也很優秀,但是為了讓楊敬業能夠繼續讀大學,長兄為父,楊愛業只讀了一年高中便放棄了學業,剛好遇到陶瓷廠招收合同工,楊愛業背着父母偷偷報了名,并且一路過五關斬六将,參加了各種考試,最終被陶瓷廠錄起為合同制工人。楊愛業參加了工作以後,每月45元的工資,這筆收入成了楊敬業大學生活的主要來源,對于這位兄長,楊敬業始終懷着此生都無法報答的心,楊愛業雖然年齡上就比他大了兩歲,實際上卻過早成了整個家庭的支撐。

剛剛考起大學那年,楊敬業的父親患病,父親是當地地地道道的農民,農民是這個世上最能扛病的群體。從出生到死,從黃口孺子一直到離開塵世,這其中只允許也只可能有一次熬不過去的大病。楊敬業的父親從十七八歲成家立業開始,一輩子從沒有任何病症,讓他在床上躺過三天兩夜,平時很少吃什麽藥,頂多有個頭疼腦熱拉肚子,吃兩片去痛片也就挺過去了。該幹的農活,不管是挑糞還是拉車,上山還是下地,從未因病停下來過。

父親突然暴病不起,楊愛業一個人默默承擔着生活的苦難,他多次勸導父親到省城的醫院診斷治療,都被父親拒絕了。楊愛業每天用那輛破舊的老自行車,托着父親到鄉上的衛生院打止痛針,然後又騎着那輛老自行車趕往工廠上班,每天在這條路上瘋狂地奔跑着。看着日漸消瘦的父親,楊愛業偷偷抹去淚水,他能理解父親,不僅僅是高昂的醫療費用,還有來回的車旅費也是一個極大的負擔。兩個月後,父親已經病重垂危,彌留之際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等敬業畢業了,咱家日子就好過了。楊愛業默默為父親準備着後事,并且告訴母親千萬不能讓還在大學的楊敬業知道,怕影響他的學業,也怕把錢浪費在千多公裏的鐵路上。除了母親的眼淚,楊愛業得不到任何的支撐,唯一的信念依舊是父親彌留之際的那句話:等敬業畢業了,咱家日子就好過了。

八十年代之後,人們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尤其是工人,每月不僅有固定的收入,偶爾廠裏還會發點小福利,比方說天熱的時候車間會發一瓶汽水,冬天的時候會發烤火的栗炭,三個月發一條肥皂,一個季度發一袋洗衣粉,小不可細算,這些在普通農村家庭看來都是可望不可及的特殊待遇确實令人羨慕,絕大多數農村家庭的姑娘都希望能找個工廠上班的工人,像楊愛業的條件,想要找個對象其實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沉重的家庭負擔讓楊愛業在工廠裏擡不起頭來,平時更少有機會和年輕人相處,工廠裏的工會活動更是沒有時間參加。直到楊敬業大學畢業那年,二十七歲的楊愛業還沒有談到一個合适的對象。

楊敬業自江西景德鎮陶瓷大學畢業那年,真可謂是轟轟烈烈,當時的陶瓷廠是縣有的國營大型企業,有上千名的工人,是縣裏的重要經濟支柱産業。而楊敬業作為陶瓷專業的第一位大學生被分配回到家鄉,當時在縣城上下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縣委還專門組織了教育局,人事局等幾個部門前來慰問,隊伍在村子外面就虛張聲勢地放了半個小時的炮竹,惹得村上村下一片歡欣雀躍。然後又來到了楊敬業家,在楊敬業的胸前和他家的大門頭上都挂了紅花,把楊敬業家那兩間本來就搖搖欲墜的破房子弄得地動山搖,全家人跟着波峰浪谷地颠簸了一天被弄得暈頭轉向。歡喜,歡喜,所有的空氣裏都擠塞着歡喜兩個字,一切算是苦盡甘來。

在這樣的大好形式下,楊敬業順利進入陶瓷廠工作,在場區再一次掀起轟動,廠裏召開了歡迎議式,請他做了熱情激昂的發言,楊敬業對自己的工作有十足的信心,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全部語調铿锵,手勢豐富。臺子下那經久不息的掌聲如今還響徹于耳際。之後,直接進了廠裏的技術科,成為科長,也成為縣城最年輕有為的一位陶瓷技術專家。

真是命運捉弄人,沒想到僅僅只是十年時間,誰又能說得清楚人間已經是滄海桑田,風雲變幻,當初企業的紅人競然要面對的是失業的挫敗,楊敬業沒法讓自己從這個角色中轉換出來。他無助的淚水,在這個清晨,是無聲的控訴,是徹底的絕望,也是自己與自己的無聲較量。

二、楊愛業

該為自己的明天做個打算了,在屋子裏悶了五天,身上都有了發黴的味道。楊敬業點了一支煙,吸了一口後,夾在兩個指縫中,說實話,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大概就是茫然,不知道該幹什麽,不知道該怎麽走,不知道該說什麽話,而最悲哀的便是不知道晚餐在什麽地方。

他拿了件外衣走出門,街道上陽光刺目,他在街邊小攤吃了一碗米線,米線上面有兩塊紅燒肉,他就先把這兩塊紅燒肉吃了。有句話說。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現在,楊敬業有了卻身的體會。當真是吃米線都塞牙,不知道是兩塊紅燒肉沒有煮爛,還是那牛太老了,總之,楊敬業的牙縫裏塞了一條肉絲,用牙簽兒剔了好一陣兒也沒能剔出來。

牙縫兒裏突如其來的異物使本來就心神不定的他更是六神無主,表面一直假裝着不動聲色,卻牢牢閉着嘴,渾身使着暗勁兒讓舌頭一陣陣地猛舔那塞着肉絲的牙縫兒。舌頭已經夠着了那肉絲,卻無力将它從堅實的牙縫兒裏揪出來,因為舌頭上沒長手指頭,舌頭的功能只能是舔。他一邊讓舌頭舔着肉絲一邊暗自惱火,真是人到了倒黴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他恨恨地在心裏吐着一串髒話,分不清楚是罵自己還是罵別人,還是罵那一口不争取的牙床。

等停下來的時候才發現,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了人才交流市場。他不知道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只能說明這是幾天以來一直在他腦海裏潛意識存在的一種想法。對于人才交流市場,楊敬業并不陌生,原來在陶瓷廠上班的時候,經常會有些臨時的工作需要到這邊找人幫忙,工作都是臨時性的,工資也是當面結清,無非是搬運工或是清潔工,做些臨時性的事物,他記得他們接過他給的工錢時,那一雙沾着黑灰的手,那一雙感激的眼神。來這裏找工作的多數是外地的流動人口,沒有多少文化,也沒有固定的工作,還有的是大學畢業生,擡着一張稚氣未脫的臉,沒有任何工作經驗和人生資歷。唉,人生,可真是一次又一次的意外,在之前誰會想到呢,大名鼎鼎的陶瓷專家楊敬業有一天也會和這些流動人口一樣抱着試試看的勇氣來這裏求生存。

此時的人才交流市場,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找工作的人三三兩兩地蹲在牆角或是坐在路邊,有的聊天,有的打牌,有的幹脆擡臉茫然地注視着天空,一臉前無來者,後無古人的無所謂表情。楊敬業徑直走到一個玻璃櫥窗前,裏面貼着的都是本地方最新的招工信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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