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把眼睛貼近櫥窗,一條條仔細看着裏面的招工信息。
“楊科長,你怎麽也在這裏?一個聲音傳來。”楊敬業本能的回頭,原來是廠裏的一名老工人。他只笑了笑,算是回答,實際上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完全沒有心情去看他,只是繼續看着櫥窗裏的信息。誰知道這名老工人卻不盡興,仿佛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久違感,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熱情。
跑過來把手搭在楊敬業的肩膀上,親熱地說着:“沒想到啊,現在咱們走同一條路了,你也是下崗了吧,誰會想到呢,咱們的楊科長也會下崗,咱們是一樣的命了,這政策真是讓人沒法理解。”
或許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楊敬業皺了皺眉頭,只覺得老工人存心要挖苦他,竟然把那幾句話聽出了幸災樂禍的意思,只覺得心裏一陣憋屈,跟挨了一耳光子似的,渾身跟長了刺一樣的紮心,只稍微點了一下頭,算是和對方打過了招呼。也無心再看櫥窗裏的信息了,掉轉頭逃跑似的走出了人才交流市場,往楊愛業家的方向去了。
從小楊敬業在外面遇上事,被同學罵啦,被小夥伴欺負啦,首先想到的都是楊愛業。讀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學校開家長會,楊敬業就是把楊愛業叫去的,當時的女老師大概五十多歲,是個近視眼,戴着罐頭瓶底厚的眼鏡,站在講臺上大聲問道:“楊敬業,叫你的家長來,你怎麽自己來了。”楊愛業在下面大聲回答說:“我就是楊敬業的家長。”老師不信,說:“你瞎說,你怎麽會是他的家長,你明明就是楊敬業。”楊愛業一口咬定就是楊敬業的家長。老師生氣了,第二天家訪才發現兩個孩子除了個頭上楊敬業比哥哥要高出一點點之外,居然長得一模一樣,難怪把哥倆當成了一個人。
楊敬業的家和楊愛業的家就距離幾棟房子,兩人都是當時購買陶瓷廠的房改房,房改房在縣城,雖然不是城市中心地帶,但是,随着城市建設的擴張,也算是繁華地段,離陶瓷廠有三十多公裏的路程,也算是陶瓷廠最後給職工們創造的一份福利。當初的房改房政策是按照職稱購買,楊敬業購買的房子相對寬大些兒,而楊愛業只是普通工人,房子自然窄小,這幾年房價飙升,水漲船高,房價預料之外地翻了幾個筋鬥。
楊敬業出門,沿着寬闊的小區道路往前走,陽光像一輪金盤,灑下金色的光線,他停下腳看了看,每天走的小路似乎有些陌生,花臺裏原先種植了一種叫做八角金盤的植物,開始的時候只是幾株,沒想到一兩年時間,随心所欲長得層層疊疊。再舉目望去,原來的籃球場又涮了新漆,草坪裏不知何時又新增了健身設施,原來一切事物都在偷偷發生着改變,他突然有種被時間排斥在外的感覺。
當他走到楊愛業家的時候,楊愛業正躺在床上看電視,看見他,往裏挪了挪身子,楊敬業有段時間沒來了,發現嫂子喬芬也在,和她打了個招呼,那邊懶洋洋地應了一聲,算是彼此打過招呼。喬芬以前不是這德性,楊敬業剛剛進陶瓷廠工作的時候,喬芬每次看見楊敬業都像一塊粘牙的麥芽糖,人前人後開口閉口都是我們家敬業,把楊敬業都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有意識地避開她,有時候,也讓楊敬業向領導遞句話,楊敬業一介書生,平日裏只知道埋頭幹活兒,和領導沒太深的交情,開不了口,便又覺得楊敬業不幫她。
最倒黴的是有一次做壞事,被楊敬業撞個正着(這事咱們後面再細說),楊敬業從此對她更是敬而遠之,有意識避開,她對楊敬業心有餘悸,家庭瑣事稍有不順總以為是楊敬業從中作梗,楊敬業懶得和她一般見識,她便認了死理,表面上還是嬉皮笑臉,實際上,隔閡已經很深。
喬芬原來也是陶瓷廠的一名下崗職工,陶瓷廠裏雙職工家庭有很多,家族式的也不少,喬芬原來在廠裏的貼花車間,人長得漂亮,五官清秀,只是皮膚有點黑,被廠子裏的人們取了個綽號叫做“黑貼花”,追求她的男青年不少,可她年輕時是高不可攀,過了二十七歲後又有些慌不擇路。本來聽說和車間裏的張路愛得死去活來,都快成家了,又有人給她介紹楊愛業,楊愛業天生木納老實,少與人交往,她開始連正眼都沒往楊愛業的方向看一眼,剛好楊敬業進廠,就在廠區引起的那一場轟動裏,喬芬才知道他還有這樣一個出人投地的弟弟,馬上來了興趣,沒多長時間兩人登記結婚,算是曲線救國。
楊愛業夫婦早在兩個月前就停止了工作,楊愛業身體不好,辦理了病退,企業的退休工資雖然低,好歹夠維持基本生活,下崗對他沒太大影響,可以靜下來養養身體。喬芬對貼花的工作早就苦不堪言,下崗後,歡天喜地一天一套花裙子,跟一群小姐妹說是賣一種保健産品,叫做搖擺機。用她的話說:老年人每天坐上去搖擺三十分鐘,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調節機能,百病全消。她那套廣告詞,逢人便搬出來說,一天不知道重複多少回,就連楊敬業這種一月遇不上她幾回的人也能基本背個滾熟,那臺詞,說得跟真的似的。
實際上,觀察下來喬芬的工作就是每天跑各個地方,找老年人密集的場所,組織一群上了年紀的老人到一個事先約定的地方體驗。先開會,由一位聲情并茂的姑娘進行激情高昂的演講,左一聲“爺爺”右一聲“奶奶”,只差沒喊祖宗,講這個機器的厲害,反正這一搖,全身筋骨複活,任督二脈打通,頭痛醫頭,腳疼醫腳,沒地方可疼的還可以加強心髒運動,經過這一番洗腦。再把老頭老太太往搖擺機上一攆,本來大家坐着聽了一個小時已經開始混身乏力,現在坐上去一搖,頓覺血液舒展,上下放松,飄飄欲仙,還愁不主動掏錢。再說這些老年人,多數兒女在外工作,無牽無挂,領了退休工資,現在市場上什麽都可以買,就是買不到健康,聽見這玩意,管它有效沒效,反正比吃到肚子裏的安全,就當試試也肯掏錢。這樣,只要能賺到錢,而且,還是不少的錢,喬芬的小日子算是過得風風火火。
看到楊敬業進屋,喬芬進屋換了條新裙子出門,兄弟兩剛要開口說話,誰想到喬芬又回來了,把包扔在沙發上,對楊敬業喊:“差點忘記,前幾天就想找你呢,大專家,剛好你來了,有個事還請你幫個忙。”“什麽事。”喬芬冷臉突然換熱臉,兄弟倆一頭霧水,擡頭,把目光落在喬芬臉上。
喬芬興致勃勃,進屋子拿出一樣東西,把外面那層紅色的綢布一層層掀開,露出一個雪白如玉的東西,遞向楊敬業說:“幫我看看這東西值不值錢。”楊敬業接在手裏,覺得這東西似曾在哪見過,一時間想不起來,外形看像一只玉佩,明明又像是瓷制品,有着如雪般的晶瑩亮澤,再用指腹輕輕觸摸,外表潤澤,感覺細膩中有粒質狀物,雖有沙粒感,卻是極為膩滑,清涼如冰,仿佛剛剛從水中撈出,再看上面的雕花和紋飾,都是極為巧妙的構思。楊敬業見過太多的陶瓷制品,但像這樣不經過上釉便呈現出如此雪白的陶瓷卻是首次遇見,又把茶幾上的放大鏡拿過來看了看,贊嘆說:“這東西至少也有幾百年歷史了吧,而且,這樣的瓷土我還真沒見過,不知是從哪來的,這價格還真不好說。”
當真?楊愛業立起身子,還沒等他坐穩,喬芬從地上三步并做兩步彈過來,把那陶佩搶在手裏,重新包好,說:“我還以為是什麽不值錢的玩意兒呢,前幾天配毛衣戴出去,她們都說好看,差點被我當小東西送人了,應該趕緊收好。邊說邊用布重新包好,一個閃身,往房間裏去了。”
三、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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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答案,喬芬原本烏黑的臉,好像都紅潤起來,開心地哼着曲兒出去了。屋子裏只留下兄弟兩,楊愛業說:“你知道她那東西從哪來的嗎。”楊敬業搖了搖頭,說:“好像在哪見過,想不起來了。”停了停又說:“那東西确實是個好東西,只是時間倉促,沒看得清楚。”
楊愛業說:“其實,那是咱家的東西,父親臨走前交給我的,他說是老一輩人就傳下來了,還說我們家祖上世世代代就是做陶瓷生意的,聽說祖上把陶瓷生意做遍了滇中一帶,而且,小有名氣,可惜土改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