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較熟,就把剛才遇見的情形和廚娘說了,廚娘聽完捂着肚子笑個不停,才告訴他,那哪是什麽鬼怪,分明就是個太監。
還有一次,送完柴火出門時候,看見廚房門前也立着一個這樣的人,有了上次的經驗,老長工就好奇地放慢腳步,偷偷多看了兩眼,見他翹着蘭花指,搖着香蘭扇,說話時眉飛色舞極為誇張,腔調也是娘聲娘氣,嗓音裏像是缺少筋骨,老長工越發的好奇。
等老長工進了瓷坊後,瓷坊裏的多是些來自底層社會的百姓,沒聽說過宮中事,便纏着讓老長工講。老長工自打出生以來,人生中最為傳奇的經歷大概就數遇見了太監這事,于是,翻來倒去,加油添醋,把太監說得神乎奇神,介于人類與妖魔鬼怪之間。
在沒認識小左之前,李義想象裏的太監便是男不男女不女,無公無母,無雄無雌之分的怪物。世間自天地開蒙,便向來以陰陽平衡為律,天為陽,地為陰。山為陽,水為陰。日為陽,夜為陰。男為陽,女為陰。只有陰陽平衡,方能萬物為刍狗。若是陽氣太盛,定會逼出陰氣,陰陽失衡,預示天地大災,暗無寧日,可小左偏偏是個陰陽之人。
再看面前的小左,一臉細皮嫩肉,俊俏如七月秀竹,擡頭低頭間,那一臉心無旁鷺的慈眉善目,簡直就是讓人心疼,只是偶爾暴露一兩句女聲,尖着嗓子眼,語音如流火輕輕滑過,卻是極有趣。得了,橫屍暴野的日子都過了三日,還有什麽是頂不住的天,難道就憑李義這七尺之軀,一身虎骨,就算他真是妖孽還怕鎮他不住。
李義長長地喘了一口氣躺下,已是後半夜,山地回了濕氣,鋪了薄草的地面有些陰冷,他绻了绻身子,昏昏睡去。
二、小村
就這樣走走停停,兩人已經完全沒有了人形,好在這一片基本都是崇山峻嶺,走上十裏地也遇不上人煙,漸漸地放松了警惕,都是二十歲的少年,還有幾分玩性,遇林子打鳥,見了河撈魚,這山中野趣自有稱心的時候,兩人走走停停倒也輕松快活兒。
這天,走到了一處視野開闊之處,一條窄窄的土路,路兩邊是密密層層的玉米地,肥厚的葉子延伸到路的盡頭,可以看見一個小集市,看上去還很熱鬧。市面上有賣饅頭的、理發的、抽簽算命的、賣針頭線腦的,挑着擔四處轉悠的,看上去就有一種世外的太平和清靜。這一帶沒有戰事,偶爾有一兩個官兵模樣的走來走去,加上本來就是逃荒年,小鎮上有一兩個陌生口音也正常,官兵對過路的人盤問沒那麽仔細。
兩人趁着人多,混跡到集市上,又向一位過路的老人打聽,才知道這一帶有一個方圓十裏有名的地主,兒子在衙門裏做官,但人心眼極好,田地收的租低,因此這地方才會相對太平,農民的日子要好過得多。老人看他們倆一身破爛衣服,長辮子胡亂束着,面色青黃,一看就是逃荒過來的,極好心地向他們推薦,說這段時間剛好是豐收季節,地主家缺人手,若是有興趣的話可以去做短工,兩人當下就按老人指的方向往地主家去了。
正是農忙時節,這地方地廣物博,田地多,只是耕種的人少,地主家裏本來就有二十多個短工,正缺人少,加上他們倆也不嫌多,一人發了一把鐮刀,主要工作就是收割稻谷,一群男人在田地裏,只聽見割倒稻谷時的“涮涮”聲,一群人幹勁十足,幹得歡天喜地。李義和小左夾在隊伍中間,他倆都沒幹過這類農活,雖是下了苦功,還是遠遠落後了一段,但心裏很高興,甚至暗暗打算在這裏常住下去。
田地裏都是男人,大小便從不忌諱,都是背過身去就地解決,只有小左,隔上一會兒就得找背靜的地方,三天後開始有人議論,說小左是個女人,要不怎麽細皮嫩肉,而且還不長胡子。更有一個男人扯着小左的衣袖,非說要扒開他的褲子看個究竟,把小左吓得混身上下直打哆嗦,一群人跟着嘻嘻哈哈大笑。那男人得到大家的笑聲更是嚣張,肆無忌憚拽着小左的褲子就要動手,就在這一刻,男人的後腦被狠狠挨了一棍,轉回頭來,剛好撞見李義一張怒發沖冠的臉。
短工們一下子亂了陣腳,豈有此理,在本地還吃了外鄉人的虧,這仇肯定是要報的,其中,有個大個子帶頭吼了一聲,一群人蜜蜂一樣大叫大喊着湧來,李義看勢頭不對,趕緊拉起小左沿着小路就往山上跑,一群人又是敲缽打鐵又是怒吼沖天,造着聲勢把兩人追出去五六裏地,才慢慢散去,兩人只顧低頭奔跑,聽後面沒有聲音才停下,相互對看一眼,已經累得虛脫不堪,躺在草地上半天沒緩過勁來。
好好的日子,沒想到無故出了那麽一個禍端,小左心裏不好受,便對李義說:我從宮中出來後,就沒打算長久的活下去過,不知不覺又活了那麽兩三年,算是老天厚待我了,現在還拖累了你。說着眼圈一紅,在眼眶裏噙了好長時間的淚水就落了下來。李義看他那樣,卻不安慰,只對天哈哈一陣大笑,無所謂地大聲說:那有什麽拖不拖累的,咱倆都已經兄弟了,還說這見外的話,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像我這樣的人,活下去又有什麽意思。見小左只管傷心,李義便說:你有啥不同了,我看你就很正常嗎,你成天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做什麽。小左便賭氣地扭頭,說:那也不是不想就不存在呀,你看我男不男女不女的,活得越長就越遭人笑話的多。
小左話沒說完,李義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用雙手扳着小左的肩膀說:誰說你不男不女了,我看你就一堂堂正正男人,哪不像了,你告訴我,今後誰再瞎說我聽見一個打一個,打他滿地找牙,從此以後,就讓他成為天也不知地也不知,就我們兩知道的秘密,我們不說,誰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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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可以。小左的臉上浮出一道光亮,他倒是從來沒想過可以這樣,李義提醒,仿佛看見了希望。當然可以。李義肯定地回答。小左歡快地跺了跺腳,又轉過身迎着山粱跑去,那寬大的衣服被風吹得鼓脹起來,李義遠遠看着他邊跑邊笑,像一頭撒瘋的小鹿奔跑在山林間,把他內心的快樂染得山體一片通透的綠色,李義心裏也亮膛膛的了。
再往前走,日子仿佛被莫名的拉長了一半,實在是因為體力不支。這天清晨,穿越了一處河谷,呈現在面前的視野恍惚間開闊起來,遠處密密的樹林仿佛為連綿青山加了一床厚實的棉被,初晨的陽光從濃密的枝葉間緩緩落下,成了土地上跳動的影子,而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小堆密密的土掌房,像是散落的棋子分布在半山坡上,高低錯落有致,從遠處可以看見村子中間有一條發白的小路,綢緞般把這些屋子系在一起。小村背西面東,當太陽從地平線升起的時候,整個小村就沐浴在一片祥和而明媚的陽光裏,寧靜的小村,那不成規則的邊角也有一種與世無争的安祥。
而在小村背後的山坡上,在山腰那些樹林的縫隙之間,能看見大片裸露的黃土,那澄明的黃色仿佛用水洗過般的清晰和明亮,在陽光下流着金沙般的光澤。李義對着陽光緩緩地舒了一口氣,有一種久違的陌生的喜悅從他的臉上如泉水般一滴一滴流了出來,在他的眼眉之間,笑顏之間,鼻唇的顫動之間彙聚起來,在他的臉上放出異彩。
他壓制不住內心的歡喜,因為他看到的不僅僅是小村秀美的圖景,他看到的是在遠離小村的半山坡上,有一個古堡形的土堆,土堆盡管被濃密的青草所覆蓋,但因為有散散的青煙從那裏流出來,升向藍色的天空,他便一眼認出那是他夜夜夢裏遇見的窯,是他日思夜想的夢土,。
當李義邁開大步向着村子靠近的時候,小左餘悸未消,只是遲疑地默默跟在他的身後,他們穿過一片彬樹林,鳥的聲音時遠時近地傳來,仿佛悠揚的嗚笛。那一刻,小左突然從心裏生出了一種絕望,他似乎感覺到了,那個村莊像一條河流,當他們如兩滴水般彙入河流的時候,李義會很快擁有全新的生活,很快融化在村莊構成的浪花裏,回歸他的人類生活。而自己将注定彙入不了這個美麗的村莊,村莊裏住着的人,他害怕面對陌生的男人和女人的面孔,問他為什麽不長胡子,怕他們會在突然間要扒開他的褲子看個究竟,他被心底那叢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