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裏燒了個火堆,一群人圍着取暖,再在火堆上面架了個鑼鍋,金燦燦的小米粥敖出了“噗噗”的香氣。大家圍坐在一起,整個屋子就熱鬧起來,看月亮從兩個瓦檐間穿過,高一句低一句說着笑話,日子被一堆火烤得亮堂堂的。慧蓮掌着勺,靜悄悄的往鍋裏攪,姜老漢看着姑娘臉上那一團紅氤,覺得姑娘變了,咋莫名其妙溫順了許多。直到小米粥敖好了,慧蓮抓起泥碗,一勺一勺打滿後,先就遞到了李義面前,向來做事沒個輕重的姑娘,目光中竟然露出了一絲讓人難予察覺的羞怯來,姜老漢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責怪自己咋那麽愚笨啊。
說良心話,這個窯自從李義來了以後,真是一天一個樣子,不僅拉坯拉得好,做出來的陶器胎壁薄而均勻,造型也比較規整,拿在手上輕巧簡便,還在碗口上畫上了牡丹、小鳥、梅花的圖案,他的畫法草率、簡單、紋樣簡樸而圖案化,不浪費時力,卻又極為接地氣,用現在人的話說,真是物美價廉,深得當地人喜歡。李義點子多,加上有多年的燒制經驗,憑着記憶,自己揣摸着又把原來的窯改建成了階遞式窯,改建後可以成批的燒制,省時省力,不僅大方小方對他贊不絕口,就連姜老漢也開始對他禮讓三分。
住下來幾天之後,小左基本就适應了這裏的生活,他天生的心思缜密,又手指靈巧,對于制陶反而是一點即通,加上有李義的親自指點,沒過幾天手藝便在大方和小方之上。小左原來在宮中的時候,見過太多的陶瓷禦品,算是見過世面的人,為他在制陶方面的想象力提供了無限的可能,現在沿着記憶的基礎上,往往會有一些出其不意的創新。有時候在窯上一呆就是幾天,走火入魔般的忘記了吃飯睡覺,居然捉摸出了香爐、燭臺、花瓶等一些新玩意,在當地很少有人見過,往往是一出窯就搶購一空,讓李義既驚又喜,而小左也在制陶中體驗着人生的另外一番樂趣。
姜老漢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原先想把李義收做繼子,傳承衣缽,現在看穿了慧蓮的心思,方又恍然大悟,這不明擺着是最好的天賜良緣嘛。看李義也沒什麽來路背景,就想把他招為姑爺。一邊讓金蓮去打探慧蓮的口氣,一邊就想瞅個機會和李義談談。
這邊,金蓮隔三岔五地回家探望父母,見慧蓮正在攪糊,攪勻了,放在一邊等涼。金蓮往床邊一坐,嘻嘻笑着發問:咋越來越勤快了,糊窗戶紙呢,給李義哥那間也糊糊呗。慧蓮用手中刷床塌的小掃帚輕輕拍了一下妹妹的屁股,說:這麽點面糊,先糊兩雙鞋幫子。給誰做呢。金蓮又問。反正不給你。慧蓮臉一紅,就想往門外躲,被金蓮堵了路,說:給李義哥和小左哥一人糊一雙呗,他們倆在這裏沒親沒靠,既然住咱家,就是咱家的人了,你得管人家冷熱呢。
慧蓮沒作聲,正中了金蓮的下懷,逮了這機會,就把姜老漢的意思說了,金蓮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有六月身孕,雖然穿着厚棉襖,也蓋不住那往外凸起的大肚子,那股傲氣讓慧蓮羨慕得不得了。哪個少女不思嫁,慧蓮雖然表面嘟着嘴,一臉委屈的樣子,又勉強說了幾句那種小軍犯,誰知道什麽來路,他也配之類的話,責怨父親當真忍心把自己許配給這樣來路不明的人,分明是很委屈,把金蓮聽得雲裏霧裏,可慧蓮說了幾句之後又歡天喜地點了頭,話到這裏,金蓮一起身,算是大功告成。
四、洞房
有了慧蓮這邊的回話,姜老漢心裏大喜,就把這事放在心上了,過了幾天,趁着和李義一起上山采窯土的機會,姜老漢就把自己的意思給明白說了。這事情沒說之前,姜老漢是認真仔細權衡過。李義是外鄉人,除了那個白白淨淨的小兄弟之外,姜老漢也旁敲側擊地打聽過,他沒什麽親人,對于他這樣的條件,能夠入贅到這裏是再圓滿不過的結局,既有了老婆又有了碗窯,而姜老漢呢,也算是後繼有人,可謂是兩全齊美之策。
所以,姜老漢說的很暢快,沒想到的是他話音沒落,明顯感覺到李義愣了一下,連手裏推着的木頭小車也跟着巅了一下,還以為是李義激動過頭,沒想到的是,李義愣了那麽幾秒之後,竟然回過頭來,悶聲悶氣冷冰冰地回了一句話:“入贅?不行,我李義站不更名,坐不改姓。”
姜老漢心裏一“咯噔”,沒說之前他就有所準備,雖相處時間不長,卻知道李義這拗性子,可李義那麽一句冷冰冰的話,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像是大熱天給姜老漢灌了一口冷風,姜老漢咽不下這口氣,把一張老臉垂得跟被霜打過的茄子似的,又青又皺,一臉放不下去的樣子。原以為,這樣三天李義自會讓步,可等了一周李義只字不提這門親事,絲毫沒有軟下來的意思,姜老漢又沉不住氣了,誰讓自己和閨女都那麽喜歡這年輕人,趁着上山拉窯土的機會,只好再次向李義讓步,且當是認了一個幹兒子,當下就答應了,以後瓷坊和後代均随李義,想着都已經如此讓步了,李義總該識些擡舉才對。
“這是大事,我得再想一想。”李義卻還是那句老話。
想一想?姜老漢這次心裏真有些不暢快了,他不停地琢磨,我窯貼給你了,姑娘也貼給你了,你占了便宜不說,居然還想一想,雖然慧蓮這姑娘脾性上是有些強剛,可這些年我姜老漢也是當心頭肉養着,沒給餓過冷過,你一個沒來路沒身份的窮小子,撿了便宜還賣乖,真不識擡舉。想到這裏,姜老漢臉拉得老長,二話沒說反身就走,長煙槍挂在腰杆上,走起路來“多多”直響。把李義一個人扔在半山坡上,一愣一愣地看着那一堆黃土出神。
窗外的黑夜,結成了一張巨大的網,把窗戶都封死了,北風呼呼地吹着,越過山谷的時候,像一個人扯着嗓子哭喊,正是霜降天,那冷不是一間土屋子能截得住的,冷風沿着土牆縫隙擠了進來,屋頂上的茅草被風掀得“嘩嘩”響,整個屋子都是冷的,屋子裏的一盞清油燈,豆大的火苗,一動不動,結了燈花,自行脫落,搖曳一下,又止住。
時間在黑夜裏凝固着,濃稠得像一團攪不開的墨汁,這種長時間的沉默,已經讓小左預感到李義今天晚上一定有什麽心事,他一直在等待着,看他煩燥地走來走去,看他不安的咳嗽,看他的眼神在屋子裏沒有目的的跳來跳去。終于,李義在輕輕咳嗽兩聲之後開口了,他把中午發生的事像講故事那樣地重複了一遍,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眼神都沒落下,他說:“我原本只想在這裏糊個口,沒想過要娶妻生子,這樣的結果真是意外,這輩子以為會一直飄下去,沒想到莫名其妙又要把根紮在了這裏。”
“那還能有什麽去處,有個家終歸是好事,像我們這種外來人,能有一口飯也不錯了,惹還能娶上媳婦,算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了。”小左一句話就把李義定在了那裏,這時候,小左的冷靜給了李義一定的勇氣。
李義又說:“其實,你最明白我這脾氣,窮點餓點都熬得過去,啥苦頭沒吃過,就怕娶了她受氣,就慧蓮那脾氣,怕鬧不好惹出麻煩,姜老漢有恩于我們弟兄,他的女兒我自然是不能虧待,怕往後鬧得不可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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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然。”小左回答。李義嘆口氣又接着往下說:“之所以不同意入贅就是考慮這個,我寧願不要這幾分家産,也不想一輩子在她面前活得窩囊,若是一切都随了她,只怕比現在還要嚣張。”
“好在姜老漢也答應了,看得出是真的賞識你,若還拒絕就說不過去了,至于慧蓮,只但願她婚後能夠改着些。”小左說話的時候用竹簽挑了挑燈花,那光在屋子裏又透亮了一些。
原本這是冬季,正是适合嫁娶的日子,日子挨近過年,有些人家門口已經挂起了竹燈籠,姜老漢的窯坊裏,爆竹聲一浪高過一浪,空氣中彌漫着幽微的硫磺味,為了助興,特意請了縣裏的班子來跳花鼓舞,胭脂、鑼鼓還有女人的香粉,一派祥和之氣,全村的人都圍攏了過來,屋裏屋外塞滿了人,孩子們扯着新娘子的衣角讨紅蛋,新娘子幹脆把蓋頭扔朝一邊,鄉裏鄉親的,誰還沒見過誰,一把瓜子撒出去,天井裏立時擠滿了歡快的笑聲。
胸前挂着大紅花的李義,一回頭看見了貢桌上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