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對燭罩,因為這地方偏遠,買不到紅蠟燭,只有一對白蠟燭,有的人家婚喜大事的時候,就用紅布做個罩子擋一下,算迎個喜氣。可小左偏偏不肯,到後山上找來陶泥,又用細篩子過濾了三四遍,那陶泥經過幾次過濾後只剩下了金沙似的面粉,用手指摸去,粘粘的象極了女人的脂粉。他又加上紅色的朱砂,揉了又揉,捏了又捏,那泥團居然漸漸顯出了筋骨,柔潤而光潔。
他用最小的架子拉坯,每一個動作都極為小心和謹慎,做成了兩個上下兩頭尖,中間圓的小“鼓”形狀,像兩只圓鼓鼓的小杯。他下了恨功夫,邊拉邊磨,直到它們薄成了蜻蜓的翅膀,然後,又放入窯裏,邊燒邊打磨,做得極為謹慎,整整七天七夜,他沒閉過眼睛地守着爐子。一對燭罩出爐了,晶瑩、別致、惕透,細看時映入眼睛的都是紅通通的金色朱砂,如絹紗做的絲網,再将一對白燭罩上,火苗輕輕跳動,那燭罩就成了一汪的水蓮心,粉嫩得可愛,讓整個屋子都映着紅光。
屋子裏頓時一陣驚嘆聲,紛紛贊嘆小左的心思和手藝,小左被誇獎,瓷白的臉上更是一陣潮紅,亮汪汪的眼睛盯着燈火顯出一份癡迷。村中前來幫忙的幾個婦人圍了上來,眉飛色舞地紛紛誇贊說:“這樣的燭罩,只怕是黃帝老子讨親也沒得見過呢,小左真是好性格好手藝啊,今後若是誰嫁了也是一輩子享福。”小左聽完,心裏更是美滋滋的,習慣性的蘭花指一翹,一跺腳,又顯出了女兒的嬌憨狀來。
這群女人中有個叫五娘的,平日裏性情潑辣,喜歡出風頭,便模仿着小左的模樣學他的動作,只是做得要更誇張些,邊做邊哈哈笑着故做尖聲尖氣地說:“別說了,人家姑娘害羞嘛。”她動作沒完,一屋子的人已經笑得前仰後合,平日裏大家就覺得小左怪怪的,如今被五娘模仿放大,就像被放大鏡擴大了數十倍,大家當然要盡情逗樂一番。平日裏不方便說的話就盡着興說了,有人說小左是陰陽人,上輩子做了孽,投胎轉世沒投好,成了這樣。就有人問他:“小左,你打算啥時候也讨個老婆吧”。旁邊就有人接了口:“這樣子,哪家的姑娘敢許給,沒幾分陽氣,胯下的東西直不起來,那姑娘還不是白白遭罪,守活寡。”
屋子裏又是一陣笑聲,小左就這樣輕飄飄立在一堆笑聲之上,像被風托着一樣失去了重心,瓷白的臉上泛出蒼青色,似是臉上的毛細血管要破壁而出,細密的汗珠沿着細長的腰子臉滾了下來,上牙咬着下嘴唇,似是咬破了,滲出一絲鮮紅。
就在這個時候,李義突然翻臉了,指着一屋子的人大聲吼道:“滾,全都給我滾出去。”所有人被吓了一跳,湊熱鬧的小孩子們不知道新姑爺怎麽發那麽大脾氣,全拖着手往外跑。成年人臉上更是挂不住,大喜的日子,沒想到遭新姑爺臭罵,一個個憋屈地垂着臉,那五娘便回嘴說:“嚷什麽,也不過是個上門女婿,還沒掌管大權的,就六親不認,自為為是,哥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說着便帶頭往屋外走,其他人便跟着往屋外退去,邊走邊罵罵咧咧,說:“姜老漢厚道了一輩子,真是瞎了眼,老來家裏招來個白眼狼。”小左知道自己又闖了禍,卻無能為力,只能趁着人流也走了,失魂落魄地回了他的屋子。
這一切,姜老漢全看在眼裏,卻是個明白事理的人,立在門框邊不說話,等人散盡了,才語重心長對李義說:“知道你心好,心疼兄弟,可鄉裏鄉親的也要給面子,凡事不能義氣用事,要講究方式方法。”雖沒有正面責怪,語氣中的怨言也是顯而易見了,慧蓮早就在一邊哭哭啼啼,大喜的日子弄得跟哭喪似的。于是,好端端的一個大喜日子,又弄得不歡而散了。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這本該是洞房花燭夜的情景,然而,事實上完全不同,李義和慧蓮躺在床上,都拘謹得可怕,大氣不敢出,李義心思沒回來,慧蓮是緊張得過頭,人生的第一次,充滿了神秘的未知。加之,李義始終醋着慧蓮,摸不着她的脾性,不敢輕舉妄動。燭影裏,只看見帳幔被褥一團一團的倒映着大紅的喜氣,把屋子照得水汪汪的,直到燭火燃盡,那紅紅的光收攏回來,才摸索着解衣裳上床。
黑暗中,倆人漸漸靠攏,不提防碰着手腳,趕緊閃開,再碰着,又閃開,來來回回幾次,別手別腳地生硬,就是無從左右,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李義因為發生了不愉快,心裏總是梗着一塊。當他想起身的時候,慧蓮的身子才緩緩壓了過來。
就在這時,“咚”,天井裏傳來沉悶的一聲響,像一個重物墜落到地上的聲音。
小左,小——左。李義對着屋子外大聲喊,推開慧蓮向着小左的屋子跑去,小左懸在房粱上。他一把抱住小左的腿,狼嚎般地大喊:“你咋那麽傻呢你。”
一、李子遷
遇見李子遷那天,剛好是一場小雨後,風中夾雜着星星的雨滴,其實,也不叫雨滴,應該是空氣中潮濕的水分子,落在臉上或是脖子上,酥酥癢癢的,天上的烏雲被風吹開了,暫時還沒有太陽,頭頂上成了灰白色的一片天空。水泥路面上積了層雨水,有女人走過,用手拎着褲腿。穿着高跟鞋,還踮着腳尖,走得極小心,不像是踩着雨水,更像是怕踩着地雷。馬路上人車亂竄,都被一場雨水憋急了,一個個急着往前方瞎趕。
走出理發室的楊敬業,依舊剪了個保持半生的四六分發型,黑邊眼鏡挂在一線直挺的鼻梁上,高顴骨,毛孔有些粗,白襯衫有三四天沒換了,反正沒心情,衣角有些泛黃,走在街上像包了一張陳年的日歷。一根碎頭發掉進了背心裏,楊敬業邊走邊用手往衣服裏撓,這時候,真是嫌手生得太短了,若是能再往上一點點,或許可以正中要害,現在,可以撓到的地方餘猶未盡,把不癢的地方也撓癢了,人的生理往往被心理所掌控,大腦神經永遠指揮坐骨神經。
就在這個時候,李子遷像是從地下突然間冒出來,抓了一把楊敬業的胳膊,等楊敬業發現他的時候,已經整個地擋住了楊敬業的視線,臉上似笑非笑,又是一張努力掩藏沮喪的嘴臉。李子遷讀書的時候,屬于那種矮小細瘦的袖珍體型,不知是屬于晚期發育還是後期營養跟上,自工作以後個頭突飛猛進,人向寬處長處都擴展了一圈,肚子腆起來了,後背就寬了,不是前突後繼,而是八面玲珑,黑皮包習慣性夾在胳肢窩下,天生的老板派頭,用老人們說的話是越來越毛光水滑了。
Advertisement
楊敬業看見那皮包,故意逗趣,還夾那包做啥,有多少可裝的,我看你是裝羊還差不多。楊敬業不是不識相,調侃李子遷那麽多年了,不說他幾句都快過意不去。
這話正觸到了李子遷疼處,不好意思地回答:以前天天跑銀行取款轉帳,沒個包不方便,現在雖沒可裝的,可是已經成習慣了,不夾個包,總感覺胳肢窩下吹涼風,冷嗖嗖的,對,對,就是裝羊,裝羊也好嘛。說完又呵呵笑了兩聲,自家兄弟,玩笑開得多就習慣了,只是那話音裏聽上去憋屈得很。
楊敬業聽後呵呵一笑,暗自慶幸,還好自己工作十多年,沒染上什麽職業病,這一點倒是比李子遷值得樂觀。
李子遷和他屬于同一個村,兩家的屋子就在前後,是鄰裏也是發小。易縣這個地方小,他們所居住的小鎮就更小了,一段丁字路口基本上就貫穿了整個小鎮的房屋。半坡村就一個小學,鎮上又是唯一的中學,整個縣城只有一個高中,兩人同步走來算是情深意長。實際上,在九十年代初期,能從小學一起讀到高中的同學也不多,好多同學讀完初中後就沒讀了,還有一部分進了職中和技校,最關鍵的是最後兩人又在了同一個廠裏工作。
李子遷高中畢業後進了陶瓷廠工作,等楊敬業分到陶瓷廠工作的時候,李子遷已經對這個廠區輕車熟路,有了相當的人脈和關系網,俨然一副老工人的派頭,沒少給楊敬業帶路,平日裏總是相互照顧,比較談得來。
每個人與生俱來都會帶着一份特長,關鍵就是要遇到合适的機會或被充分開發利用。李子遷便算是一個奇才,天生對數字敏感,原本進廠的時候在機關做個臨時工,負責打開水倒茶掃地的工作。有一年年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