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縣裏審計組要突擊檢查陶瓷廠的財務工作，財務科就兩個人，一個會計一個出納，都是上了年紀的老花眼，擡着計算器每一個數字不是按出來的，而是跺出來的。眼看時間緊迫，還有年尾兩個月的單據沒出憑證，大堆單子沒有清理，月底了，正等着進料銷料，兩個老花眼急得半死，見李子遷提着熱水壺進來，就讓他過來幫忙按計算器。

這一發不可收拾，李子遷真是無師自通，不僅做得快，還做得細致認真，邊打數字就把一堆單子清理出來了，原本需要一個星期的工作量，提前兩天就完成。更何況老花眼都是老把式，對財務工作嚴格，教起徒弟一點也不含糊。那時候，在縣城這種小地方，大學生還屬于鳳毛麟角，像高中生也算是高材生了。企業也有自主招工的權利，廠裏領導聽說後把他破格當個人才，立即申請轉了合同工，正式成為財務科一名正式職工。

別以為財務工作只是撥算盤珠子按計算器那麽簡單，卻是整個部門的中樞機構，財務管理在清朝叫做內務府，在唐朝稱為戶部，在漢朝又叫治粟內史，是掌管經濟大權的地方，所有經濟出進都得經過這個部門。李子遷在財務科工作幾年，為了工作上的業務往來，不僅對陶瓷廠內部橫向關系清理得有條不紊，而且對于外部的縱向關系也是熟門熟路。像政府、財政、審計、工商、民政、銀行等部門都有一定的關系，并且長期和外地公司聯系，在銷路上也有不少渠道。在社會上，這些關系形成一張巨大的蜘蛛網，表面上各自為營，實際上又暗穿貫連，李子遷有了這張現成的關系網，他就像網中間那只八腳的蜘蛛一樣，可以天馬行空，來去縱橫，有了不一般的神通。

被李子遷吓了一跳的楊敬業，正是五股奇癢的時候，手還落在背心上，一臉窘相外加一臉傻笑，邊撓癢邊和李子遷答話，街道本來狹窄，兩人往中間一站，當即堵了半條馬路，後面的三輪車喇叭救火似的響個不停。李子遷二話不說，把他另一只手抓在手心裏，走，找個地方坐坐。說完就想起了這條路背街的地方有個茶室，生意不好，卻安靜。

兩個人并排穿過人潮如流的街道，又轉入一條冷清的小巷，才到了茶室。茶室不大，坐着四五桌人，大白青天，都是沒事兒過來這裏打發時間，談政治談時事談街頭巷尾的八卦，雖與自己無關，卻談得意氣風發，唾液橫飛。門口坐着一個老婦人，獨自唱着花燈，用手打着拍子，那唱腔凄凄艾艾的，不像是唱歌，倒像是哭喪。

他們要了一壺本地的綠茶，選了個背靜的角落坐下，像是被堵塞時間太長的下水道，一旦蓋子掀開，總要散發些氣體出來。下崗，對于他們這代上有老下有小，家庭的頂梁柱來說，真是一個陌生而堅深的詞彙，在這次下崗的浪潮中，打破了上千名職工端着“鐵飯碗”的美夢，原本衣食無憂的工人階級，瞬間進入“三無”人員境地，令許許多多的家庭陷入莫名的恐慌，也讓原本雄心勃勃想要幹一番大事業的楊敬業之類的技術人員突然間沒了施展的地方。楊敬業和李子遷便是這場變革中兩朵細小的浪花，他們被這場浪潮襲卷着推搡着，陷入前途未蔔的境地。因此，一旦話匣子打開，便一發不可收拾。

抱怨總是要有的，傷感總是要有的，委屈總是要有的，苦悶也總是要有的，還有許許多多的理由也是需要發洩的。幾十年來一直勤勤懇懇，勞而苦幹，一心一意在工廠工作，思想意識觀念都被固定在一個模式裏，人生最寶貴最青春的年華都已經貢獻在了工廠裏。如今，卻被強行買斷被迫脫離，可以說為之一生同時也給予無限希望的工廠，和工廠脫離了一切關系，未來的命運只能靠自己去掙紮，去奮鬥，去聽天由命，而将面臨的生活，養家糊口等壓力可想而知。

但是現在返回來想，一段時間以來，企業虧損嚴重，工廠生産滞後，扣除五險一金的超低收入早就讓每個職工苦不堪言。面對日益上漲的住房、醫療、教育和生活開支，生存和工作環境已經不斷惡化，貧困已經像一團濃重的黑雲飄蕩在了工廠上空，只是邁出這一步需要勇氣，可走這一步也是大勢所趨。

話題一旦打開，就收不回來，這樣莫名其妙發揮了一個多小時，時間在一壺又一壺的茶水裏流過，兩人這才言歸正傳，提到了最關鍵性的問題，下一步該怎麽辦。這是一個現實的也是棘手的問題，人的抉擇之所以艱難，是因為你只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麽，卻不知道明天将要發生什麽，而如何面對明天的問題，也是最令人最予下決心的問題。

這個時候，私營經濟在社會上已經不是什麽陌生的話題，有的職工已經進入私營企業工作，還有的已經開始創業，多數人還在隔河觀望。只是楊敬業、李子遷尚未涉足這條河流，即使是摸石頭過河，但不知道這條河流的水是深還是淺，石頭是硬還是軟，水裏的魚兒是大還是小。面對陌生是一種嘗試，更是一種和本人的較量，沒試過就沒有膽量，沒有膽量就幹不成事，幹不成事就注定只能一敗塗地。

在聊天的過程中，李子遷便大膽提出了自己辦工廠的構想，他說現在正是國家經濟的轉型時期，有很多政策上的保障，他已經打聽過了，現在下崗工人辦廠，還可以申請民政部門扶持，而且，最重要的是陶瓷做為一種特色産品，永遠都會有自己的市場和銷路，如果要做就要做大做強品牌文化，打造極了影響力的陶瓷品牌，

聽他這麽說，楊敬業深受鼓舞，這何嘗又不是他內心的期待，因此，有些興奮，對這個話題越來越産生了興趣，都争着發表自己的意見，真是那麽多年的兄弟，憋了多少天的話總算找到了能聽懂的人，也找到了發洩的地方。他們在彼此的對話中慢慢思索尋找，是啊，現在的社會，并不是人們不勤勞不上班，而是很多事情不是只有勤勞努力就能實現的，還需要外界的助力，需要渠道、需要別人的幫助和指引，需要機遇和挑戰。為什麽非要繼續找工作呢，創業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

一壺新泡的茶水逐漸變涼，就在門前的老婦人唱累了，起身拍了拍屁股離開的時候，一個成熟而偉大的決定卻在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中産生。憑着楊敬業多年來對陶瓷的鑽研和功底，憑着李子遷多年來在社會上結成的關系網，憑着他們多年來對陶瓷傾注的熱情和積累的經驗，沒有嘗試，就沒有可能。他們當下決定，自己辦廠。

只要有足夠的信心，一切皆有可能。

二、夫妻

陽光，從十六層樓的窗外斜照進來，光線裏散漫着細小的灰粒。楊敬業仰在沙發上看書，一本關于陶瓷方面的書，辦廠的念頭始終困擾着他。他開始想念并且回味陶泥在指尖上的味道，耳邊似乎回蕩起當初大學時期老師說過的話：中國是一個有着悠久文化歷史的古老國度，從傳說中的三皇五帝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從來都沒有停止過探尋、創造的腳步，将探尋美做為世代的追求。長沙馬王堆出土的輕若煙霧、薄如蟬翼的素紗衣向世人昭示着古人在絲綢紡織、制作方面所達到的高度；敦煌莫高窟近五百個洞窟中的兩千多尊彩塑雕像和大量的彩繪壁畫又向世人顯示了古人在雕塑和繪畫方面所取得的成績；它們無不向世人展示了中華五千年文化的燦爛與輝煌，展示了中國這一古老國度的魅力與絢爛。而中國的陶瓷以歷史悠久、造型優美、質地精良、裝飾俏麗而享譽海內外，千百年來，人民大衆喜愛它，須臾不能缺少；貴族富人贊美它，玩賞不已；封建帝王将它列為貢品，秘不示人；海外人士以重金換取，列于廳堂。這是一份寶貴的遺産，值得我們每一位炎黃子孫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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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這些話如在耳鼓，楊敬業再想起來的時候只覺得熱血翻湧，情難自控，尤其自從和李子遷商定後，兩人對于未來已經有了大致的構思，那是一幅錦繡的藍圖，更堅定了他對繼續陶瓷業的信心。

對呀，就這麽定了。楊敬業一拍大腿，随即大吼一聲，整個人從沙發上觸電似地跳了起來，就像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在突然間獲得了創作靈感，而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和喜悅，需要張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