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生家小住三日,算是歇歇腳,養養身子,也算是順道取經。
鐘先生雖是商人,卻是個極為風流儒雅的才子,家有前後三個大宅院,青石板上白牆,白牆上是金色的硫璃大瓦,瓦頂鱗次栉比,映着遠處的黛青色山巒,紅柚的雕花門窗,有木質的清香。前堂是會客的地方,牆壁上挂的均是名家的墨寶,案幾上放的均是極為雅致的硫璃陶瓷,書房琴房茶房都是賦詩吟誦的好地方。中堂是住所和休息的地方,暗紅的雕花木門,黃色的繡花簾子,不權有格調還有情調。再往後堂,就是下人們住的地方,隔成一條小巷的樣子,門與門都是對空過,男宅女宅各居左右,打掃得幹淨齊整。
再往後,便是家裏的後花園子,假山假石,桂樹香樟樣樣應景,院子中間是一簽方塘,塘中有一涼亭,八角的亭子,每個檐角挂一小只銀制的風鈴,風一來,随心随意的銀音飄袅,水中荷葉搖動,是真正的活色生香。假山背後還有個小廟,據說是當地的土地廟,雖不是萬分繁華,但是殷實熱鬧,偶爾會有人來上香,有悠揚的誦經聲随着香霧飄來,亦真亦幻,可見這一處地方風水極好。
這日晌午,李義在屋中看一會兒書,感覺有些悶熱,便走出客房,想往後院子去吹下涼風,太陽正當頭頂,金光四濺中,卻見檐廊下的小竹椅上坐着一年輕姑娘。李義放緩了步子仔細看,見這姑娘穿戴不俗,水紅绫子的衣裙,白底上繡了朵朵綠色小花,一雙細白的手拈着銀針,憑着花繃一穿一遞,繡的是一對戲水鴛鴦,活脫脫的造型,旁邊還巧心思地用了荷花襯底。
再看這姑娘,因是十分投入地低着頭,看不清楚臉,只見一小蓬細黑的劉海在額前一拂一動,粉紅色的耳輪上挂着一對翠綠色的玉墜子,李義不由停步,那姑娘像是感覺到了身邊的人影,擡頭時,目光與李義剛好相遇,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瓷白的糯米牙,李義莫名一愣,自知有些失态,只趕緊回笑,算是問候過了,倉促地往後院子裏去了。
見李義來,鐘先生便在涼亭設茶款待,剛喊了上茶,就有一稍為年長的女子端托盤上來,茶盅有吃飯的小碗大,細白的瓷上印着婉約的青花,瓷不細,卻潤厚結實,看一眼便十分喜愛。又不知什麽名目的茶,鐘先生介紹是古樹普洱,塞了滿滿半盅,茶湯金黃澄明,喝進口極為青澀,但很快又有甘甜從口中回出,舌苔仿佛經過一場清涼的沐浴,餘味悠長,不時就覺腹中空乏,好像有清脂去膻的功效。
趁着喝茶間隙,李義裝着無心地向鐘先生打聽剛才的女子,鐘先生也爽快,說姑娘叫陶碧,是自己遠房的表妹,家裏有田有地,長年收租,還算殷實。年前,父母給定了一門親事,姑娘死活不從,父女鬧成了死結,沒想到這姑娘居然一個人偷偷跑了百十裏地來投奔自己,父親來信規勸,她死活不回去,只說是想在這裏住些時候,就着散散心,等過些日子就走。
鐘先生說完,飲了一口茶,抿了抿嘴唇,接着說:“你可別小看這姑娘,真是蘭心慧芝啊,能寫一手好字不說,繪畫古琴也樣樣能上手,是個難得的奇才。”說到這裏,鐘先生又壓低了聲音,用手圍成喇叭狀小聲說:“只是,聽他家過來的人透露的口信,她父親已經派人過來抓她了,只是不能讓她知道,以她的性子,若事先知道了,那還了得。”
聽完鐘先生講述,李義腦子裏又想起姑娘的樣子,沒想到這小巧玲珑的女子,如此秀外而慧中,竟然有如此的膽量和才華,心裏十分敬佩。聽了鐘先生的話,又暗暗替她擔心,若是這樣抓回去,那就真不知道會鬧成什麽下場了。等返回的時候,特意多看了一眼,見檐廊下只剩下一把空空的小竹椅,當下,心裏就有一種莫名的失落,忍不住又往四周望了望,均尋不見姑娘的影子,只剩下了那白晃晃的陽光,把院子自中間切開,一半刺得晃眼,另外一半則躲在陰影下。他便鬼使神差地圍着大院走了一圈,又轉回頭來看了看,終沒尋到,這才拖着沉沉的步子穿過鬧市,走得沒了路方才悻悻而歸。
李義只顧低頭走路,當他一路往前尋去的時候,卻不知陶碧已在小樓窗簾後面尋着他的影子,雖然剛才只是匆匆一面,記憶裏卻總是拂不去那方臉濃眉的美男子,便起身收了針線,又向送茶的女子打聽,說他是李義瓷坊的東家,不僅做的陶瓷器物遠近有名,為人也很丈義寬厚,和鐘先生關系不一般,這方圓百十裏地,連深山老林的土匪都敬着他。這邊,陶碧見他一路穿過鋪排着米店、雜貨店、皮貨店和當鋪的市井街巷,雖是走得遠了,那瘦長條的身影在陽光下漸漸浮了起來,在眼睛裏越來越清晰可見。
三、滿春堂
天黑得早,日落沒多長時間,那清汪汪的一輪月便很快爬上房頂,紙剪似的懸在蒼藍夜空。
晚飯過後,鐘先生突然興致大發,一定要邀請李義一起到青樓裏逛逛,說那地方可是人間的天堂,做男人的沒有不去的道理,而且,更重要的是那裏官宦商人都有,都是這個地方的富貴名流,消息走得快,就連那些女人都有各路關系,個個能吟詩作賦,在琴棋書畫,甚至茶道、廚藝、刺繡、針線方面也樣樣精通,可不是簡單的地方。對于青樓李義自然是明白的,聽說也只是聽說,只是這些年忙于生計,從來沒有雅興光顧,如今鐘先生盛情邀請,場面上的事情總是要應付,便一口答應了。
李義同意還有一個原因,他本身對于女人是不太喜歡的,尤其是近一年來,慧蓮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劣嚣張,一切都得随着她的性子,加上懷孕的原因,人更是變得懶散,稍不如意便破口大罵,污穢句子成串成串地說出來,令李義十分反感。難怪有人說,女人,是一個家的風水。慧蓮總是忍不住在家興風作浪,李義寧願長期待在窯上,或是幹脆窩在小左的房間裏也不願意回家,雖然生意上算是順風順水了,可感情上卻始終是孤苦寂寞。
可自從午間見了陶碧後,那小女子的樣子總在腦海裏揮之不去,莫名的對女人生出了從沒有過的好感,就像一粒小石子掉進他心湖裏,雖不是水花四濺,可那輕輕的一聲響不知蕩起了多少的圈紋,弄得心癢癢的起伏不定。然而,轉回頭來想想,自己是有老婆的人,也不過是個制陶燒柴的泥活兒,陶碧生在富貴人家,知書達理,聰慧賢能,真是天上地下,憑自己的條件怎麽也高攀不起。內心難免失落,便一改往日的态度,欣然答應了鐘先生的邀請。
當時較為紅火的青樓是滿春堂,裏面有四五十個正值妙齡的姑娘,除了逼良為娼外,還有一部分是犯官的家屬,青一色的裙蘿綢衫,絹絲綢的白手帕挂在胸前,脂粉的濃香把半條古街都蕩漾得醉醺醺的,李義是第一次見過用金鳳花搗了明礬包出來的水紅指甲,紅腮紅唇繡了大紅牡丹的紅鞋面輪番的奪目耀眼,看這陣勢,李義就有些後悔,縮手縮腳的難免拘謹起來。看得出鐘先生對這裏極為熟悉,剛進來就有幾個姑娘上來招呼,端茶送水,推背捶腰,鐘先生和她們說說笑笑,十分的親近,玩了一會兒就被一個穿綠色裙子的姑娘帶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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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滿春堂這棟精潔的屋宇,都有青樓一般俗成的格局,嫖客來前會事先對這家妓館的消費層次有所了解,在見到娼妓之前,還需點花茶,價錢數千,而一般情況下,老鸨兒會通過此舉對嫖客的身份地位有一個初步的判斷,通過這一關,才能“進軒”,即開始正式和妓女接觸。而接待他們的老鸨兒,一看李義就知道是新手,又看他呆頭呆腦的樣子,就知道是鐘先生帶來的流水客,只因礙于鐘先生的面子總要招待,便随便打發他。扯着尖嫩嫩的嗓子對着樓上叫喚:“香雲,香雲姑娘。”不一會兒,一姑娘軟聲軟氣答應着從樓上下來。
這個叫做香雲的姑娘,圓圓的臉蛋,細長的柳葉眉,是一張小家碧玉的臉蛋,着一身嫩黃色衣裙,看上去極為的清秀雅致。她上前行禮,身子往前傾,裙衫剛好遮地,又是另外的一種窈窕。她用目光示意,自己在前引路,李義緊跟後,兩人前後上了樓,原來樓上都是格成小間的房間,沒有窗,就一道小木門,每扇紅木門上挂着一塊用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