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節
在腦子裏梳理着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楚河漢界,人生是一盤漫無章法的棋子,如果張路能成功拿到陶佩的話,他該如何跳出他的下一步棋子。
人生中有好多事情并非本意,就像駕駛一輛車子,盡管已經十分小心,輪子還是會信馬由缰跑出路面,會發生碰撞,車禍或是死亡。他本不想和李子遷鬧到這步田地,畢竟大家那麽多年的兄弟感情,雖不是時時挂在嘴上,心裏還是有所惦記,尤其又經歷了創業的艱辛。這其中的起起落落千番滋味,只有體驗過的人才會明白。
但是,對于整個事情來說,楊敬業始終覺得自己心懷坦蕩,問心無愧。李子遷對他的傷害在前,若他不仁,我便不義,這是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基本規律。如果不是因為李子遷下了這步棋,他絕對不會将他的軍,未來還有可能兩敗俱傷。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到了這步田地,只有撕破了臉皮,硬着頭皮往下走。
他在心裏小聲說。兄弟,咱們只有走着瞧了。
四、那一夜
放下電話,張路站在窗口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又伸出頭看了看樓下的妻子,他們的房子在一條老街上,老式的住宅樓,保留着傳統的蘇式建築風格,樓梯間低矮潮濕,樓道內擁擠不堪。有人家支口鍋,就有人家支個竈;有人放了一個掃帚,很快就有人挂上一個拖把;有人擺了個小板凳,有人幹脆把家裏的舊沙發端出來把路堵死。在這種破破爛爛擁擠不堪的生活裏,是毫無人品素質和生活質量可言的。
張路的老婆沒有工作,那時候他和喬芬分手後真是萬念俱灰,貧困的家庭生活讓他對未來不敢抱有任何的奢望,有人給他介紹對象,他和她草草見了一面,對她沒有太深印象,之後,介紹人回話說她願意。他當時吃了一驚,幾乎是不假思索就答應了。
他們成家後,女人就在門口的街道上擺了個小攤。沒在固定的生意,只是見機行事做些零碎的買賣,有時賣食品有時賣水果有時也賣蔬菜,微薄的利潤勉勉強強逃着生活,她沒有抱怨過生活,但是對張路卻是極好,真心實意的待他。剛成家那段日子,兩人租住的是小平房,夜裏天氣太冷,她把張路的雙腳抱在自己的胸前捂着,一夜到天亮。
她雖然沒有喬芬漂亮,但膚色細白,低眉順眼,最大的好處便是善良,對一個女人來說,善良就是河蚌口裏含着的那顆珍珠,她可以長的醜,可以窮,可以沒有文化,但是一定要有善良。正是因為她的善良,嫁給張路之後,任勞任怨孝敬張路一雙病重父母,直到披麻戴孝将他們送上山。她省吃儉用,撫育一對兒女,她的善良與當初喬芬絕情絕義相比真是天壤之別,也陪伴張路度過了一生中最貧寒的日子。張路對于這個女人心存感激,實際上,若是細算下來,人間普通百姓的婚姻也不過如此,愛是相濡以沫,是攜手共進,哪來那麽多風花雪月的浪漫和奢侈。
張路從她攤前走過的時候,和她打了聲招呼。她問張路已經下班了,你還要去哪兒。張路說:“廠裏剛剛來電話,還有事情要處理,我去看一下就回來。”她說“天涼了,又那麽晚,你帶件外套,小心着涼。”張路看了看她,暗淡的燈光下,她的頭發被風吹散了,胡亂地垂着,膚色蠟黃,掩藏了她的實際年齡。張路點了點頭說:“收攤吧,天晚了,街上已經沒有人了,趕快回家吃飯。”她答應着,卻自顧低頭給孩子織一件毛衣。
他遠遠看見了喬芬坐在湖邊的石頭椅子上,他有那麽一刻的猶豫,要不要走過去,也許前面是個泥塘,若是這一腳踩進去,今後想要再抽身出來可就難了。但是,他很快想到了楊敬業,他答應過要幫他的,他不能食言。楊敬業剛進廠的時候,曾經在工作上幫助過他,教給他很多拉坯技巧,把他這樣一個普通工人當成了兄弟看待。而最令他感動的是那次他和喬芬做錯事以後,他原本以為楊敬業會暴跳如雷,那畢竟是他的嫂子,而且,也知道他們哥倆的關系,又害怕這件事情會在廠內被傳開,然而,楊敬業用沉默原諒了他。正是這樣,他始終心懷愧疚,并且,選擇和喬芬徹底分手。而當他失業的時候,楊敬業再次接納了他,讓他重新有機會走進工廠,發揮他的才能。
在貧窮家庭成長的他,體驗過太多的孤苦和無依,當有個人願意對他出手相助的時候,他會把這份恩情深深地刻在心裏,想着找個機會報答。所以,當聽說了這件事後,張路明白這件事情對楊敬業來說有多麽重要,幾乎是不假思索哪怕是赴湯蹈火,他也決定要前往。
他狐疑地湊近才看清喬芬的臉,暗夜裏喬芬憔悴的樣子映出一張老人般桔槁的臉,眼睛裏射出堅硬的寒光,而兩片幹裂失血的嘴唇不停地翕動着。喬芬看見了他,臉上的淚水尚未幹透,像挂在柳葉梢上的露珠,風一吹就滴落了下來。兩人沿着湖邊走,走走停停,走的很慢。喬芬邊說邊哭,有一肚子吐不盡的委屈,張路只是一直默默聽着,其實對于此時的喬芬來說,任何語言的安慰都是蒼白,最好的陪伴,也就是傾聽了。
喬芬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完,開始的時候,她只想說傳銷的事,無緣無故惹了那麽大一個禍端。她不想說楊愛業,是因為不想在這個時候想起這個人。更何況,按常理來說,一個女人如果沒有足夠的勇氣,是很難對另外一個男人,即使是她的舊情人,來訴說自己丈夫的種種問題。
但是,當她講完傳銷事件以後,經過了一大段時間的沉默,終于還是忍不住,把楊愛業的态度說了出來。他即使不能幫我,好歹可以安慰我幾句話吧,怎麽還能落井下石地說些風涼話,多讓人心寒。之後種種委屈便如決堤的洪水奔流而下,生活裏最糟糕的事情,莫過于這些亂七八糟的瑣事,一旦說開了,只會像不小心灑落在地上的五谷雜糧一樣泛濫成災,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這兩萬塊錢怎麽辦,你想過沒有。”張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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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手頭上還有一萬塊,明天就要交罰款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喬芬無奈的說。
“那我去想想辦法吧,你不要着急。”張路又說。
“不用,你陪我說話就可以了,再說我知道你也困難,不用你幫忙,不行的話我就去坐三年牢,或者五年、十年,做一輩子,反正都無所謂了,早就豁出去了,這條命留着又有什麽用。”喬芬的聲音起起伏伏,寒風裏有些悲壯。
“不,還年輕,咱們不說這些,不過是點小事情,堅持一下總會過去的。”張路的聲音溫和而有力,而且,關鍵的是他用了“咱們”這個詞,讓喬芬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和她站在一起。
天晚了,喬芬還沒有吃晚飯,兩個人走到街上,在馬路邊的一個夜市攤坐了下來,張路給喬芬點了一碗混沌,天寒了,又點了兩杯酒,喝了酒以後,喬芬蒼白的臉色漸漸回暖了過來,偶爾在張路的話語裏露出一個笑臉。
張路看着喬芬,看着她臉上毫不掩飾的憔悴,經過了那麽多年,如今的喬芬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喬芬了。當年的黑貼花喬芬曾經令廠裏多少男人着謎,不得不承認歲月的殘酷。如今,喬芬已經一臉暗黑,臉頰上長了些淡淡的黃褐斑。上了年紀的女人是最經不起生活的拖累,一點小小的苦難往往就會讓她們原形畢露,憔悴不堪,內心的苦楚就會毫無遮攔地挂在臉上。
邊吃邊喝,又聊了近些年的情況,依然不盡興,便再要酒,酒能暖身,也會燒心,喝到後來就不再是酒了,是說不完的話,是臉上沒有擦幹淨的淚水,是心中流不盡的苦。
街上冷清,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深夜,張路起身拖起喬芬,想要送她回家,喬芬先是沉默的往前走,高跟鞋落在柏油路上踏着固執而铿锵的腳步,然後又突然站住了。
“我不想回去。”她說。
說着便向相反的方向走,張路趕緊來拉她,她趴在他的胸口,用兩只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眼神再次變得堅硬,對着他反複說:打死我也不願意再回那個家了,打死我也不願意再回那個家了。她說完,突然放開了張路,沿着街道一個人奔跑起來,差點和一輛過路的車撞在了一起,在司機的罵罵咧咧聲中,張路吓壞了,趕緊去追她,扯住她的衣服,兩個人在街上扭打了起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