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節

陣心疼,怕是被那惡病折磨得昏了頭,趕緊回答:“我是李義啊,你這是怎麽了,難道連我都不認得了。”小左渾渾噩噩在脖子裏嗚咽了兩聲,又重複了兩聲“李義”的名字,似乎在努力思索,最終在粗重的喘息聲中,從哽咽的喉嚨裏擠出幾個粗勵的字:“我的命啊。”說完,似乎已經疲倦至極,頭往後一倒,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看情況這樣,李義知道不能耽擱,趕緊差人去請了郎中,又是把脈問藥,第二日,龍兒反饋回來的消息卻是湯藥咽不下喉,剛喂下去幾口,便全吐了出來,弄得床上衣服上遍地都是,連郎中也束手無策,說是只能再拖延一段時間,看有沒有回轉的希望。李義不甘心,到處托人尋醫問藥,換了幾個郎中,均不見明顯的效果,病情時起時落,偶爾能坐起喝一碗粥,有時又滴水不進地昏睡一兩天,就有人說,沒見過這樣的病,怕是沾了不幹淨的東西。又到廟前請了黃道婆看,黃道婆撚着手指算了半天,才說:“怕是屋子寒氣太重,該請人鬧鬧花鼓,熱鬧一番,壓壓陰氣才行。”

一段時間以來,李義家裏有名常客,經常上門,與李義交談甚歡,半日聊天,臨到飯點便起身告辭。一來二去,也不見外,主家虛留幾句,送至門口,便分手離去,過幾日又來,兩人又可以聊到雲裏霧裏。其實,此人便是村頭磨豆腐家的王申海,他每日三更早起磨黃豆,熱騰騰的白煙霧讓整個小村沉浸在安寧的豆子飄香裏,等天亮的時候已經點成豆花,挑在肩上沿着山路叫賣,吃過他豆腐的人都說他的豆腐清香無比,若是長年吃他做的豆腐,男人可以強身健骨,女人可以雪肌如透,十裏之內無人可比,因此,他走過的路多,見識也多,和李義聊天,總能聊出些新鮮的玩意兒來。

王申海聽說李義要請戲班沖喜氣,頓時來了精神,說真是無巧不成書,近段時間,他擔着豆腐走街串村,聽聞了不少趣事。說是近日縣裏來了個花鼓戲班,說的話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的口音,雖然聽不懂,卻明明是好聽得很,說話也跟唱歌一樣,總是有那麽幾分婉轉。走到哪都熱鬧成一片,戲班裏有十幾號人,個個能說會唱,都有一手好絕活兒,更為巧妙的是,縣裏一戶人家小孩子不滿月,日日夜哭,那花鼓班剛好從門前經過,唱了兩天,本來說,不滿月的孩子哪能聽戲,可事情就怪了,自戲班來了以後,那孩子居然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看李義聽得認真,王申海講得更加離譜,說還有更為奇妙的是,這個戲班裏有個十七八歲的男孩,有一桃形器物,像笙不是笙,像笛不是笛,吹奏起來,竟如流水疊起,水花翻卷,又如十裏長風,白雲滾動,就連周圍的鳥兒都會聚來,形成百鳥同鳴的場景。

真有這樣的事。李義一聽,頓時興奮起來,說:“那他們現在在什麽地方,我一定要把他們請來在家裏連唱三天,壓壓這間屋子的陰氣。”王申海說:“那可就不得而知了,他們十裏三鄉到處跑,我也就是遇見過兩次,只是聽說,都沒能擠進去看他們的表演。”看李義一臉沮喪,王申海又趕緊說:“你放心吧,反正他們就在這一帶活動,暫時還走不遠,我這幾天出門就仔細打聽着,若是有消息馬上告訴你。”李義聽他這麽說,方才放下心來。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沒過幾日,還真在六裏外的大梁村找到了這個戲班子。

于是,李義便親自上門邀請,班主四五十歲的年紀,交談幾句之後,李義便聽出那口音中有一種異常熟稔的東西,再細細一問,原來,一群人來自江西一帶,論起地方竟和景德鎮庇鄰,難怪當地人聽不懂他們的口音。李義出來了那麽多年,雖然口音完全改變,随着年紀的增長,思鄉之情卻是越發的濃厚起來,想到今生都不能再回到生養他的故裏,有幾分傷感,偶然遇見那麽一群鄉親,欣喜之餘趕緊邀到了家中,當成了自己遠鄉的親戚,自是好酒好茶款待着。

三、戲班

又說榮兒,實際上,世間還有哪個少女不懷春,過了十六歲,也想着找個稱心實意的郎君,每次有人來提親,她也曾偷偷躲在閣樓上看一眼,那些官宦人家的公子少爺,若不是過于輕俘虛飄,便是缺少些膽色,似乎都不是心裏想找的那個人。

自小,聰慧的榮兒便看在眼裏,母親慧蓮雖嫁給了父親李義,卻很少得到父親的疼愛,雖母親的死與這段情感沒有多少關系,但在榮兒看來,她做了一回女人,實在是孤獨可憐的。再說父親和陶碧,那才是真正的讓人羨慕的人間美眷,兩人舉案齊眉,說話做事都是心領神會,彼此恩愛珍惜,榮兒羨慕這樣的姻緣,也想要這樣的姻緣。無奈小小的閣樓,竟如牢籠,鎖住了少女一顆但見人海兩茫茫的心。

幾日前方才聽父親說,要請戲班子來家唱戲三日,沖沖家裏的陰氣,榮兒沒怎麽往心裏去,已經習慣了這種清愁暗鎖的日子。日頭剛往西移,天邊挂着絢爛的火燒雲,已經聽到院子裏人聲嘁喳,榮兒正忙,一件件翻看自己做的花樣,将它們描在一白绫子布上,想做枕套,又将幾式圖案全拼在一幅上:一條龍斜貫左右上下角,鳳從龍身上盤纏過去,空隙中是雲霧和大小花朵,四邊一周魚咬尾。等拼全,描好,天已近黃昏,冬日的陽光淺而薄,像一面反光的鏡子,将池子裏的蒼苔濃重的墨綠色映在了窗棂上,那一絲絲入涼的夜色,便在這一抹投影上變得濃稠起來。榮兒感覺自己的身前身後盡是彩線糾纏,細細密密,層層疊疊,絲絲縷縷,婆婆娑娑,盡是這樣的交織着,讓她尋不到方向。

那種待字閨中的歲月真是好比細碎穿起的珠簾,揭開一重,又有一重;揭開一重,又有一重,丁零作響,就是看不到頭,仿佛是鏡中月,水中花,眼前一陣缭亂,心怎麽也靜不下來。甚是無聊,癡站了一會兒,覺得眼睛有些困意,便探出頭到紗窗外去看。卻見院中站着一少年,不禁一怔,那清郎爽氣的眉宇,炯炯的目光,直直的修長的背脊不正是那日思夜想的嗎,正想要再看仔細了,他也剛好擡頭,四目撞在一起,都躲閃不及。榮兒趕緊收回頭,只聽見心一陣“砰砰”亂跳,像不小心弄翻了一壺清茶,茶葉子挂在心口上,燙得措手不及,卻又有一股回味中的清涼漫上心頭。

若是可心的人,但凡在人海間遇見,只需看一眼就足夠,便能于千萬人中一眼辯別出來。仿佛前世有約,今生見面時只須輕輕說一句:哦,你原來在這裏。便已經是心慧神通。這一天,僅僅只是匆匆一眼,榮兒的心已如纏亂了的彩線,找不到線結了。

戲班的表演在鑼鼓聲中而起,街坊四鄰全擠進了瓷坊的大院,李義特意搭了個木臺子,頭排的桌子上都備了瓜子、熱茶、酥餅,一式的排開,坐的都是主家和村裏有名望的人,榮兒平日裏不上桌,姑娘上了十二歲都得避着人,只是此時進入清初,思想傳統漸漸放開,不再那麽嚴肅了。榮兒這次非鬧着要下來湊個熱鬧,李義沒法,想必是這幾日在屋裏悶極了,出來透透氣也好,便不再幹涉,由着她去。

歡快熱鬧的鑼鼓聲,清靜悠揚的絲竹聲,铿锵有力的打鬥聲,纏綿婉轉的彈唱聲,仿佛一陣一陣的山風,從山的這頭飄過來,卷起了萬叢竹海,形成強大的樂章,又在一陣依依不舍的喧鬧聲中悄然隐退。就在這時,臺上突然安靜下來,這種短暫的安靜形成一個巨大的神秘空間,随着這種安靜的擴大,一陣悠揚的似笛而非笛的聲音仿佛自地心深處而出,那聲音水汪汪的、亮晶晶的、濕漉漉的,又是活潑潑的,随着山風流動,随着泉水飄移,清洗着在場每一個人的毛孔,也灌溉着每一個人的耳朵,讓所人的屏氣凝神,目光緊緊停留在臺子中間。

一個年僅而俊美的少年緩緩步到了臺子中間,再次見到,陶碧的心徒然一顫,目光緊緊追随,半步也移動不了了。月亮移了,那少年的臉清晰起來,亦是一張雜役的臉,瘦、長、疏眉淡目,一旦聲出,略有颦蹙,偶爾轉眸,卻見一瞥清光,是個亮眼的人。又見他手中執的不知是什麽器物,比成人的拳頭稍大一圈,中間是圓形,上下成錐形,雖是泥黑色,卻晶瑩惕透,暗反銅光,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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