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喝酒

這炙羊肉要好吃,非得架到上好的銀骨炭上,慢慢烤到油脂析出,邊緣焦黃才行,如此這般做出來的炙羊肉已有七分好吃,若要更正宗,則需一味調料,正是柳舟洲托小福子去宮外買的西域香料。

東宮寝殿,謝淮靠在椅背上,眉頭緊鎖,“她讓你去哪裏買香料?”

“回殿下,坊市最北頭右拐,是一道小巷,巷子裏賣各色西域玩意,奴才按柳女史吩咐在西戎人手裏買的本地香料。”小福子恭聲回道。

謝淮閉上眼睛陷入幼時的一段回憶。

那年他八歲,太/祖皇帝駕崩,安葬在祁山皇陵,夜色寒涼,他一個人跪在太/祖爺爺的靈堂無聲哭泣。

他雖是皇家的長孫,卻沒有父母的疼愛,彼時父親為了穩固太子之位娶了母親,他們本是完全不同的人,父親飽讀詩書,性情高雅,母親是将軍後人,魯莽天真,這樣的婚姻注定是一場悲劇,因着不喜歡他的母親,父親連帶着也不喜歡他,而驕縱的母親整日糾纏于後宮之争,無暇管他。

太/祖爺爺看不過,自小帶他在身邊養着,他小小年紀就有君王之相,又英勇好戰,頗得太/祖皇帝器重,後來甚至想直接立他為帝。

正因如此他和父皇之間就有了心結,這些年若不是他私下籌謀,外加皇帝忌憚皇後背後的曹家,這太子之位說不定早就易主了,不過這都是後話。

那天他在靈堂獨自悼念太/祖爺爺,父皇走進來,看見他在哭泣,訓斥了幾句,他年少氣盛出言頂撞,皇帝憤怒,讓他出去罰站,他負氣一路跑下了山。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哪,他只知道和來時的方向相反,皇陵在祁山南坡,他當是在北坡。

他又累又餓,忽然聞到一股肉香,就順着香味一路走到了一座農家小院,說是農莊卻布置的頗俱匠心,廊臺小榭不輸城裏的院子。

只見廊下有三個人圍在一起說笑,三人皆是女子,兩個大人,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那兩個大人說的是他不懂的外族語,小女孩說的卻是漢語,看她和她們有來有往的對話,應是她能聽懂卻不會說。

而讓他垂涎三尺的香味來自一旁的紅泥火爐,腰粗般的爐子裏燃着無煙碳,爐口整整齊齊擺放着幾個大肉串,已烤的焦黃,析出的油滴到紅碳上,呲啦作響。

京城也流行吃炙羊肉,但他第一次見這種吃法,肉塊串在樹枝上,直接架在碳上烤,肉香勾着他不自覺往院裏走。

他剛走兩步,突聽那小女娃驚叫一聲,“羊肉烤好了。”

爐子旁邊坐着的女子叽裏咕嚕了一句,順手撒一把香料在肉上,登時滿院肉香四溢,同時她們也發現了不錯眼盯着碳爐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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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同時愣住,小女孩看透了他的心思,伸手從爐上取一個肉串遞給他,她眼窩幽深,睫毛像卷着邊的小扇子,說話的聲音也清淩淩的,“給你吃。”

他正欲接手,不經意擡頭看了對面女子一眼,心裏如翻過驚濤駭浪,不禁瞪圓了雙眼,“啪”的一聲将肉串打落在地上,他手指着那女子厲聲道:

“你是西戎人!”

那女子本就警惕,聽他這樣說,面上頓時生出了殺意。

彼時西戎和大興正交惡,京中的西戎人都被關進了大獄,私自收留西戎人是會被牽連的。

而八歲的謝淮更是對西戎人恨之入骨,太/祖爺爺正值壯年,若不是和西戎的幾次大戰,身負重傷,怎會早早抱憾離世。

他仔細打量院裏的三人,另一個女子和那小女孩長得偏向大興人多一些,而面露兇光的這位,是西戎人無疑,“我要去告發你們。”說着他就往外跑。

他年齡小,又餓着肚子,三兩下就被那個西戎女子抓了回來,她沖另一個女子不知道說了什麽,卻見那個小女孩面色恐懼,趁着她二人商量的機會,小女孩抓起他就往外跑,待兩個大人反應過來追出來,她已經把他推到院外,扔他手裏一個肉串,“哐”的一聲把院門關上,她背抵着門扉焦急道:“快跑!”

他倉惶的往山上跑,直到沒了力氣才一屁股坐下,看一眼手裏的肉串,紅撲撲,油滋滋的,還有熱氣,他肚子很餓,可是又怕肉裏面有毒,砸吧着嘴巴不敢吃,最後生理需求戰勝了恐懼,他吃完了手中的肉串。

就這樣他續了一些力量,跌跌撞撞的回到皇陵。

自此以後他一碰紅肉就全身起紅點,嘴唇腫脹,太醫院的大夫翻遍醫書也查不出原因,只說可能是受到驚吓後,身體的應激反應。

時間久遠,他本已經忘記了肉串的味道,直到小福子買了那包香料。

“咱們晚上去一趟元寧宮?”小福子小心翼翼的問。

公主差人遞話,元寧宮晚上做炙羊肉,邀請太子去品賞,按理說太子和紅肉犯沖,不适合這種場合,但昨日惜錄閣發生那樣的事,太子雖未說什麽,心情卻眼見的低落,小福子希望他答應,出去換換心情,相信邵陽公主也是這個意思。

“好!”謝淮眸中一暗,順口答應。

日頭依依不舍的墜入山裏,漫天潑灑着幻彩流金的雲霞,元寧宮這會正熱鬧,水榭邊的草地上,邵陽公主正在指揮宮人把花桌擺的漂亮。

祝橋在柳舟洲身邊轉悠,一會幫着壘竈,一會幫着添碳,很是殷勤。

公主看着地上的土竈臺,不放心的問:“柳女史,這樣做出來的炙羊肉能好吃麽?貴妃娘娘可是把肉塊放在雲紋方盤裏烤的呢。”

祝橋接話,“公主請放心,最正宗的西戎炙羊肉就是這種做法,出來的羊肉外焦裏嫩,是方盤比不了的。”

公主咽了咽口水,眨巴着大眼睛問:“真的啊?”

祝橋難得正兒八經的點點頭,突然轉頭問柳舟洲,“柳大人,我朝和西戎斷交已久,你怎麽會西戎獨有的烤羊肉方法?”

柳舟洲手下的動作微微一滞,輕笑道:“我在鄉下莊子學的,興許是上一輩傳下來的。”

“哦。”祝橋點點頭,“據說以前大興和西戎兩國交好,漢人和西戎人還能通婚呢,唉!”

公主咋咋呼呼指着他的腦門質問:“你唉什麽唉,難不成你還想娶個胡女?”

祝橋雖然也是個不羁的性子,可到底是個讀書人,圓臉紅的跟個蘋果似的,“公主你...你...你怎麽說出這樣的話。”

公主得意道,“哼,你先起的話頭。”

伴着滿院的熱鬧和忙碌,太陽收起了它最後一絲餘晖,元寧宮仿佛被罩上一層灰色的面紗,院子裏幽暗又朦胧。

謝淮和曹牧風聞着香味踏進宮門,小土竈膛內放着燃透的銀灰碳,竈口整整齊齊排着一個個胖滾滾的肉串,正被烤的哔剝作響。

曹牧風饞的直流口水,他跑來跑去的一會要幫這個一會要幫那個,謝淮則走去水榭坐着,遠遠的看他們忙作一團。

柳舟洲坐在一個小杌子上,不停的翻動面前的肉串,她額角冒着密密的汗,雙頰被碳火烤的嫣紅。

忽而祝橋手持一把蒲扇走到她的身後,為她送去縷縷涼風,她回眸沖他笑,嘴角甜甜,眉眼彎彎,在暮色四合的灰蒙裏,美的似幻像。

曹牧風對着肉塊指指點點,“這塊出油了,這塊烤焦了,這塊...”卻聽邵陽公主叉着腰喊,“曹牧風,你再不要盯着肉了,快來拿酒。”

曹牧風戀戀不舍的移開了眼,詫異道:“還有酒喝?”

“是呀。”公主故作豪氣沖天狀,“柳女史說了,吃炙羊肉的時候不配酒,肉就算白吃了。”

這是什麽歪道理。

曹牧風朝亭中看了一眼,卻見謝淮盯着土竈的方向,不知他是在看烤羊肉,還是在看人。曹牧風把酒往他面前的石桌上一放,斬釘截鐵道:“你今天不許吃,也不要喝!”

他淡淡一笑,說了聲“好”。

在衆人的望眼欲穿中,第一鍋炙羊肉終于要出爐了,柳舟洲用一個小篩子把香料均勻的灑到肉串上,料香摻裹着肉香,在場人魂都被勾了出來,看他們一個個瞠目結舌的樣,柳舟洲忍不住笑。

“可以吃了。”說完她離開了戰場,早就虎視眈眈的幾人登時把小土竈團團圍住,嘴被燙哇哇叫的聲音不絕于耳。

柳舟洲轉身,看謝淮興致缺缺的坐在小榭,眼睛不知道看向哪兒。她走進小榭,在另一個石凳上坐下,謝淮轉過臉,他眼眸似幽不見底的深譚,盛滿了欲語還休。

他随手抱過酒壇,石桌上擺倆酒器,沖她搖了搖,“柳女史要喝酒麽?”

柳舟洲搖頭,“微臣心情好才喝酒。”

謝淮給自己斟了一盞,舉杯飲下,“巧了,我心情不好才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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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柳舟洲:你吃紅肉過敏

謝淮: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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