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過敏

“請問柳女史,可曾去過祁山北麓?”

聞言柳舟洲瞳孔放大,羽睫輕顫,進宮前父親的話又響在她的耳邊:“既然你自己要進宮,就收好你的尾巴,将來萬一惹了禍,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一息之間她面上已恢複了平靜,“回殿下,微臣沒有去過。”

謝淮聽出了她語音裏的疏離,眸光暗了暗,沒再開口,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夜漸漸變深,邵陽公主不知何時被宮人扶去寝殿,四圍陷入黑暗,獨餘水榭幾盞風燈。

柳舟洲安靜的坐在石凳上,将目光投向波光暗黑的湖邊,耳旁一邊是蟲鳴此起彼伏,一邊是清酒入喉咕嚕咕嚕。

“殿下,您喝太多了。”她不忍,出聲勸慰。

謝淮信手掂起酒壇,又滿了一杯,凝着眉道,“難得我今晚想喝酒,柳女史就不要勸我了。”

柳舟洲知多說無益,輕聲道:“你光喝酒不吃東西可不行,吃點什麽墊墊肚呢。”

吃什麽呢,兩人的眼睛同時看向盤裏的炙羊肉,謝淮大手一伸,潇灑的喝道:“拿來!左右今天這副身子要被糟蹋透了。”

柳舟洲遲疑,又見他躍躍欲試,一副期待的樣子,她柔聲道:“微臣幫您溫一下。”說着端盤去了竈邊,謝淮換了位置,靠在圓柱上,安然等着被伺候。

“殿下!”聽到喚他的聲音,謝淮擡睫,面前站着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雪肌桃腮,羽睫鴉黑,伸着手遞他一串烤肉,“給你吃。”她語音清淩淩的,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他還身處祁山北麓的那個小院,院子裏有祖父拼了性命也要驅逐出境的西戎人。

他接過肉串,咬下一塊,味道一如往昔。

“知道今晚我為何喝酒麽?”

柳舟洲搖頭,謝淮神色不明的看着她,語音深沉:“因為我想起了一個人。”

翌日,學堂有課,曹牧風看着謝淮空蕩蕩的書桌,怒不可遏,“殿下昨夜是不是又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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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陽公主趕緊擺擺小手,一臉無辜道:“牧風哥哥你別這樣看着我呀,你們一走我就睡着了。”

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柳舟洲,她擡睫迎着他們的目光,面色平靜,“殿下不聽我的呀。”

也對,一個小女史能勸動太子麽,倆人又開始互相埋怨:

“都怪你走的太早。”

“都怪你搬那麽大一壇酒。”

謝淮從未缺過課,但這天直到散學也沒看到他的身影,夫子留了課業,三人本打算一起去東宮看他,走了一半路邵陽公主和曹牧風被皇後叫走,柳舟洲則被派去給謝淮送今日的教習冊。

來到東宮,小福子客客氣氣把她帶到寝殿外間,“殿下還未醒來,柳女史稍坐片刻。”

柳舟洲心生奇怪,昨夜謝淮吃了烤肉,但一切如常,并未見他有何反應,倆人一直待到子夜,他喝完壇中的最後一杯酒,才起身離開。

昨晚他們雖獨處很久,說的話卻不多,涼風習習,夜色灰茫,單只是安靜坐着就已經很舒服。

柳舟洲在外間坐着等了不大會,就聽寝室傳來響動聲,小福子連忙帶着一衆宮人魚貫而入,裏間登時熱絡起來。

未過多時,謝淮已然洗漱穿戴完畢走了出來,他臉色蒼白,神色缺缺,柳舟洲特意看了他的嘴唇,并未像傳說中的那般腫脹,只是唇色比往常鮮亮,嫣紅欲滴,仿佛塗了口脂。

謝淮仿佛察覺到她的眼神,擡睫瞥她,她連忙低下頭,惶然走上前,遞上教習冊,“殿下,夫子讓轉交給您的。”

他伸手去接,衣袖滑落,露出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紅色斑點,甚是駭人,她忍不住“啊”了一聲,教習冊應聲落地。

一旁的小福子眼尖,趕緊俯身撿起冊子,拍拍灰遞到謝淮手裏,柳舟洲擡睫,這才看到他脖下也是點點殷紅。

謝淮看她傻愣的樣子不覺彎了彎嘴角,他拿上教習冊往書桌邊走,“說了,我不能吃紅肉。”

雖然早前就聽公主如是說,但當面見了還是挺震撼的,她突然心生愧疚,仿若他這一身的紅點都是拜自己所賜。

“微臣随身帶有西域的紅花油,對紅疹最是有效,待我取來給殿下用。”她突然想到自己還有這等好藥。

謝淮眼睛一亮,凝眸看她,神色不明。小福子見狀立刻建議派宮人走一趟取了來,柳舟洲滿口答應。

低頭翻看手裏的冊子,謝淮狀若無意的道:“柳女史對西域的東西情有獨鐘,該不會——”

他頓了一瞬,擡眼看她,“你還能聽懂西戎語吧?”

聞言柳舟洲心跳到了嗓子眼,謝淮這兩天有意無意的試探她,他是知道了什麽?

小時候的記憶她也很模糊,自她有清晰的記憶開始就和母親住在鹿莊,母親愛說西戎語,她不會說,但可以聽懂,沒人的時候她們常用兩種語言交談。

她的母親異常漂亮,她身材修長,五官立體,莊子裏的人都說她美的不像凡人,應該是塞外仙女,母親不願提自己的身世,那是她難以言齒的痛苦,但除此之外她總是快樂的,即使被困在小小的莊子裏,她依然樂觀,常常帶着笑臉。

但每次父親來的時候,她怎麽都笑不出來,父親不容她提和西戎相關的一切,他們總是争吵,後來父親來的就越來越少。

父親接她回柳府的時候,就警告她,必須斷絕和西戎的一切,否則定會惹火燒身。現下看來,她還是大意了,她沒想到,謝淮對此竟如此敏感,每次試探都直擊要害。

謝淮冷眼看她,“柳女史一向能言善辯,這會怎麽不說話了?”

她陡然被拉回現實,低下頭道:“微臣不知道殿下這話是什麽意思,正細細琢磨呢。”早知就不給他紅花油用了。

謝淮道:“那就請柳女史好好琢磨一番,再給孤答複。”

宮人很快取來紅花油,柳舟洲仔細給小福子解釋了用法,謝淮起身去寝室擦藥,并沒有要她離開的意思。

她一個人在外間又胡思亂想了一通,卻見一個小監一頭沖進來,跪在寝室的槅扇前,對着裏面疾聲道:“啓禀殿下,四皇子那邊出事了,陛下着你盡快去嘉仁宮一趟。”

謝淮陡然拉開門扉,沉着臉道:“什麽?”他衣裳大敞着,矯健的胸肌上紅斑點點,令人血脈崩張,柳舟洲倏然轉過背去,謝淮不明她何故慌張,見她從耳根到脖子都紅了個透,這才低頭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啪”的一聲他關上了門。

東宮甚少女眷,他一時情急,竟忘了外間還有人。

門扉關了之後,幾乎只過了幾息又重新打開,謝淮穿戴的整整齊齊走了出來,柳舟洲還背門站着,脖子上的嫣紅稍退,只是耳後還粉紅的很。

走到她的身邊,謝淮頓住腳步,正色道:“柳女史也一道去吧,許是和修書有關。”

柳舟洲僵硬的點頭,跟着他一起到了嘉仁宮。

當今皇帝是個喜文弄墨的,底下的人紛紛投其所好,這四皇子的書閣,比太子的惜錄閣還要氣派,竟足足有三層,還壓了東宮一頭。

剛一踏進門,就感覺空氣凝滞了般,地上黑壓壓跪滿了人,最前面跪着四皇子和柳若芙,而皇帝坐在大書案後,青筋暴起,臉色漲紅。

謝淮進了門,一番禮貌的行禮請安後,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皇帝氣的吹胡子瞪眼,手指着謝銘切齒道:“讓他說!”

原來那日四皇子煞費介事的把所有的書從東宮搬到嘉仁宮後,這幾日整理歸檔發現,從柳府搬來的諸子五家的書損失大半。

當初這批書運進宮後只有柳舟洲一人經手,其他翰林并不熟悉,四皇子接手後,就把搬運這批書的任務交給了柳若芙,但她并未把這事放在心上,只覺搬書這種事又累又笨,交給下人就好。

誰知混亂中丢了一些書,偏偏就這批書丢的最多,嘉仁宮掘地三尺也沒找全書目,走投無路最後還是驚動了皇帝。

《諸子錄》可是皇帝這次修書的主要目标,自登基以來朝中傳言他是靠着先/祖皇帝打下的基業才得以坐穩江山,他急需一個政績證明自己的治國方略,推崇文以治國的《諸子錄》就是他邁出的第一步。

好不容易找全了書目,現在卻出了這種纰漏,他的憤怒可想而知。

謝淮擰眉沉思,“可曾上上下下仔細搜查書閣?”

陸侍讀哭着臉,“三層書閣每一本書都仔細查過,并未找到。”

謝銘俯在地上,頭都不敢擡起來,聲音裏卻不失穩重,“臣弟煩請太子再搜一遍惜錄閣。”

謝淮點頭,“好,我這就派人去搜,不過皇弟也別報太大希望,自翰林們走後,我着人重新整理了書閣,并未見到柳府那些書冊。”

謝銘身子一晃,徹底撲倒在地上。

皇帝扶額跌坐進軟椅裏,喃喃道:“天不佑大興!”

衆人正在絕望之際,卻聽一個清脆的女音響起,“啓禀陛下,微臣或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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