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共事
惜錄閣二樓,謝淮坐在寬大的書桌後批閱奏書,禮部尚書江铖恭謹侍立在一旁,時不時回幾句他的問話。
不遠處柳舟洲坐在另一個書案前埋頭寫字。
謝淮一把合上奏書,凝眉道:“西戎近年來在邊境不斷尋釁滋事,純屬故意試探,得了好處,這會又把主意打到京城,簡直得寸進尺。”
江铖連連稱是,又小心翼翼道:“陛下的意思是兩國恢複商貿是互惠互利的事,京城劃給他一片地也劃得來。”
謝淮倏然擡眼,眸中劃過一絲冷厲,“今日一條街,明日就是一座城,西戎人生性喜歡掠奪,他們主動和大興示好,怎可能僅僅志在商貿?”
江铖吓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可是陛下...陛下他...”
謝淮一把将奏書扔江铖腳下,凜聲道:“告訴西戎國主,若想兩國恢複經商,就拿出十足的誠意來。”
江铖得了令,忙叩頭謝恩,高聲保證:“微臣這就修書一封,送去西戎。”說完連滾帶爬的退出了書閣。
一旁執筆寫字的柳舟洲不禁筆下一頓,難怪謝淮最近對西戎相關特別敏感,原是兩國正在交涉,為着各自的利益來回拉鋸。
謝淮斂了神色,擡眼看向書桌後的柳舟洲,昨日在嘉仁宮她語驚四座,說自己可以默寫出諸子五家所有的書,皇帝和衆人都不相信,遂挑了幾本沒丢的,現場讓她默寫了幾段,竟然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衆人一時語噎,才知這世界上真的有人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且謝銘折騰了幾天,才發現這修書看似簡單,實則巨費心力,尤其到了收尾階段,最是考驗主事者的品位和歸納整合能力,他根本無從下手,遂順水推舟的建議,修書大任還是轉回惜錄閣吧。
皇帝對四皇子很是失望,但一時顧不上管他,立刻命整個翰林院配合柳舟洲把諸子錄默寫出來。
就這樣翰林們又從嘉仁宮搬到東宮,這一通折騰,倒是讓衆人感受到同是皇子,四皇子和太子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無怪乎雖屢受打壓,太子在朝中擁護依舊甚多。
謝淮走到柳舟洲的桌案前,她埋首寫字并未發覺,自昨日回來她就全身心的默書,沒怎麽離開過書桌。
陽光透過雕花窗棂投下斑駁的光影,仿佛在她身上灑了一層金箔,謝淮走到窗前,輕輕放下碧紗簾,光影變淡,她頓覺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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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神思考,握筆處疲憊的手指微微抖着,突然她的毛筆被人從手裏拎走,她愕然擡頭,見謝淮眸光沉沉看着她。
他把筆握在自己手中,對她擺手,“你起來,坐對面去。”
柳舟洲茫然站起,面上全是焦急的神色,她算過,一共丢了近300本書,這些書雖然都不是長篇大論,可是真要全部寫一遍,怎麽也得數月才行。
她神色不安的坐到對面,不知謝淮幾個意思,卻見他鄭重其事道:“現在你來默背,我來寫,但是——”
他頓了一下,柳舟洲知道接下來的話一定很重要,不由得坐正了看着他。
謝淮一字一頓道:“但是,不是默所有的書,修書的目的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你只背有價值的內容給我。”
柳舟洲疑慮,“由我來決定什麽內容該去,什麽內容該留?”
謝淮點頭,臉上都是信任的神色,“你有這個能力。”
“可是,萬一......”修書是國之大任,《諸子錄》又是重中之重,其它名錄定稿都要經過翰林院學士層層把關,這《諸子錄》豈能由她一人抉擇。
謝淮已經在桌上鋪開了一頁宣紙,又把毛筆吸滿墨汁,整裝待發道:“不要怕,落筆前我會再潤飾一番。”
有了這句話,柳舟洲就徹底放心,她腦中凝神思索,口裏娓娓道來。謝淮寫字極快,竟不輸她的口速,柳舟洲不懷好意的偷看一眼,結果令她很失望,即使他速度飛起,也比她的字好看一百倍。
若論文字底蘊,柳舟洲和謝淮的差距還是很大的,謝淮是真正在書堆裏泡大的,他涉獵奇廣,文史,地理,兵書,甚至農耕,草藥都頗有研究,任何內容都能信手拈來分析提煉。
柳舟洲則不同,她的知識全靠異于常人的天賦以及柳府書閣一年多心無旁骛的沉浸,憑着超強的記憶力和博覽群書後的分辨力,她有能力去糟粕留精華,但若要成書,謝淮的潤筆必不可少。
所以他們是天作之合,倆人配合的也非常默契,到日暮時分,竟完成了一冊書。
見他們專心做事,小福子忍不住動容,趕緊遞了潤喉茶給柳舟洲,又忙着給謝淮揉肩膀。
柳舟洲背了一天的書,嗓子已經暗啞,一句話都不想說,謝淮倒是無恙,他精力旺盛,一坐一天批奏書,看折子都是常有的事。
看一眼神情恹恹的柳舟洲,謝淮吩咐小福子,“把傾雲院收拾出來,柳女史暫時住在那裏。”
傾雲院是東宮離惜錄閣最近的院子,按照規矩應該是側妃住的地方,可惜...太子已到弱冠之年,這東宮竟還沒有一個女眷。
小福子心裏忍不住一陣竊喜,雖然柳女史和殿下并非那種關系,可沒來由的就是讓人興奮。
眼瞅着二皇子,三皇子都說下了親事,偏做為長子的謝淮,婚事卻遲遲定不下來,原因說起來也簡單,這太子妃的人選,家世好了皇帝忌憚、貴妃阻攔,家世一般的皇後又不幹,就這樣三方來回拉扯,硬是讓東宮空了這麽些年。
不管怎樣,宮裏住了女眷總是個好兆頭,說不定再過些日子這後宮就有主了呢,想到這裏小福子腳下的步子輕快,三兩下就下了樓,吩咐宮人去辦事。
嗓子累,說話也慢,聞言柳舟洲只驚愕的瞪着謝淮,眼裏全是疑問,謝淮不動聲色道:“你不能坐辇車,每日來回元寧宮太浪費時間。”
她默然,想想那長長的宮道,每日來回幾趟确實腿腳發軟,左右當下以修書為重,她也顧不上禮數,就不再推辭,“謝殿下。”她施然下拜。
見她無太多推诿,謝淮露出了贊許的目光,做正事的人沒必要拘泥小節。
他正準備着人備晚膳,卻聽一陣窸窸窣窣的上樓聲,轉眼見一隊宮人捧着各樣盤盞走了上來,打頭的是皇帝。
原來是皇帝念他們要辛苦一些日子,特地命禦膳房做了珍馐美味,親自帶過來賞賜給他們。
柳舟洲掃一眼宮人手捧的盤盞,發現不乏牛鞭,鹿肉之類的大補之物,想是這做父親的竟不知自己的兒子不能吃紅肉。
皇帝滿臉堆着笑,“你們且安心修書,我日日讓禦膳房送這些補物過來。”
謝淮臉上波瀾不驚,禮節周全的道:“兒臣謝父皇賞賜。”完全不像兒子和父親的對話。
皇帝見怪不怪,天家父子之間親情總是要淡漠一點,這也不一定是壞事,他妃嫔多,孩子也多,自然是誰嘴甜會哄他開心,他平日就和誰走的近一點,多寵一點,但若論到做事,還是要看能力的。
康公公命宮人把晚膳放到偏廳的圓桌上,皇帝轉悠到柳舟洲的書桌前,面露訝色,他拿起墨跡剛幹的冊子,急急的翻閱起來,邊翻邊點頭,最後“啪”的一聲把書合上,興奮的滿臉通紅,“好,好!”
他轉臉看柳舟洲,欣賞的神色溢于言表,“你這個小女史很不錯,柳玉衡的女兒,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柳舟洲福了福身子,嘴角噙着笑道:“陛下過譽。”
他又揚了揚手裏的書,對謝淮道:“這本書朕先拿回去研讀,你們盡快把剩下的寫出來。”
謝淮和柳舟洲齊聲道:“遵旨。”
皇帝舒了一口氣,親和的對他們說,“你們快進去用膳,再等下去飯都涼了。”走過謝淮身邊,他頓住腳步,道:“等修書的事完了,你就每日都來上朝吧。”
謝淮面上一滞,眸中閃過驚詫的神色,他低頭謝恩,皇帝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待皇帝的腳步聲消失在院外,小福子哐哐哐從樓下狂奔上來,柳舟洲被唬了一跳,轉身看他,小福子一向穩重,這會怎如此激動。
小福子撲通一聲跪到謝淮腿下,壓抑着哭聲小聲道:“殿下,您終于苦盡甘來,可以上大殿了!”
謝淮亦動容,身為臣子,進殿議事是每個人的期待,他做為儲君早就該上朝與群臣議事了,但每次提及此事,貴妃都會揪住皇帝和他之間的心結,不斷吹枕邊風,再加上皇後為這事總是胡攪蠻纏,讓皇帝煩不勝煩,索性不許任何人再提此事。
如今皇帝松口,确是對他的肯定,但是他臉上的驚喜轉瞬即逝,他早已暗中斡旋,即使今日皇帝沒有答應,他很快也能進殿。
“吃飯。”他擡腿進了飯廳。
一桌子美味佳肴,謝淮能吃的卻不多,他只淡淡用了幾口翡翠豆腐,就擱了筷箸。
柳舟洲看着滿桌的飯菜不解,“陛下可是說了,要日日送這些來,既然殿下不能吃,剛才何不直接拒絕。”
謝淮輕道:“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