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信箋

柳舟洲看着曹牧風哀寞的背影,不免傷感,柳若芙于她連路人都算不上,皇帝的懲罰雖重了,卻也是她咎由自取,只是,父親呢?他會是什麽心情。

不過,這個想法也就在她心裏停留了一下,她就自嘲自己可笑,父親恨不能和她斷絕血緣關系,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

她搖搖頭勸自己別瞎想,卻聽謝淮說道:“曹牧風說你姐姐從前不是這個樣子。”

她疑惑的看着他,“不是這個樣子?”

他點頭,“以前她就是一般世家貴女的樣子,整日纏着曹牧風,牧風就算是塊石頭,也被她捂化了,大概一年前,她突然變得偏執尖銳,牧風很失望,覺得她不可理喻,但終歸多少有點感情,可想剛才在大殿上當堂指認,他有多難。”

“一年前?”她凝眉,“我回柳府的時間,難道她是因為我......”

謝淮輕道:“這也不能怪你,人天性都是善于僞裝的,只有受到真正的威脅才會露出真面目。”

她輕嘆一口氣,“我算什麽威脅啊,我在柳府查無此人,一年也見不了父親幾面。”

謝淮眸光起了波瀾,古井無波的眼裏落了冷厲,“有些父親不見倒是好事,見了仿佛沒看見才是最大的漠視。”

想到剛才在瑾和宮,皇帝只顧着為榮嘉公主大發雷霆,卻沒看到謝淮胳膊也受了傷,柳舟洲心裏亦有觸動,在柳府每到重要節慶,她會被邀請參加家宴,親眼見父親和嫡母一家親和的樣子,自己卻是個多餘的,真不如一個人呆在書閣無人問津自在。

謝淮見她神色黯然,想是自己的話觸到了她的傷心事,忙安慰道:“有這樣的父親和家庭,你卻樂天又甚少怨言,可知你一定有一個很愛你的母親。”

“嗯。”她聲音悶悶的應道,小腦袋埋到胸前,卻再也沒擡起來。

“你怎麽...啊,嘶——”謝淮見她頭低垂着,眼眶變紅,想伸手安撫她,竟忘了自己受的傷,剛動了一下胳膊,就痛的忍不住冒冷汗。

柳舟洲慌亂的擡眼,眸中已盈滿淚水,她顧不得自己,忙虛扶着謝淮的胳膊道:“殿下小心。”一句話說完,眼淚也掉出了眼眶。

謝淮知她應該是想起了母親,待自己最親的人離開的滋味,他嘗過,心仿佛沉入幽不見底的深譚,又潮又暗,他禁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去擦拭她的眼淚。

溫熱的指腹輕輕劃過她脂般光滑的面頰,倆人俱都微微顫動,她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個透,燙感順着手指傳遍他全身,四肢百骸都起了酥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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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視一怔,謝淮收回手,柳舟洲倏的往後退了兩步,相顧無言。

謝淮先說話,“走吧。”說完又等着她先走,柳舟洲默默朝前邁步,他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出了宮門,小福子和辇車候在不遠處,見二人出來,他忙跑過來,小心的扶着謝淮的胳膊,把他扶到辇車旁。

謝淮擡腿正要上車,餘光瞥一眼柳舟洲,見她規規矩矩的低頭侍立,恭敬等他上車,望一眼寂寂的宮道,他收回腳,擺擺手讓辇車回去。

小福子一臉茫然,“殿下...您不坐車麽,道可長着呢。”

“孤走回去。”說完他轉身向前走,經過她身邊時,淡淡道:“陪我一起。”

柳舟洲訝然,緊走兩步跟上。

“剛才是今天我第二次見你哭。”他突然開口。

柳舟洲愣了神,她第一次哭是...懸崖邊麽?

走在前面的謝淮突然轉身,把她眼前堵的密不透風,她愕然擡頭,見他深邃的瞳仁泛着幽光,“以後不許哭。”

柳舟洲悶悶,這哪裏能控制得住,她害怕會哭,委屈會哭,想母親會哭,生活在世上已經很辛苦,若哭都不行,那苦水都得裝自己肚子裏了。

她吸吸鼻子,撇嘴道:“殿下不會哭麽?”

“不會,哭是懦弱的表現。”他說。

“不對,哭是在乎的表現。”她脫口而出。

嗯?謝淮瞳孔倏的放大,盯着她看,她自覺說錯了話,臉皮一紅,慌亂的擺手,“殿下別誤會,我...”我了半天也沒說出個什麽,總不能說:我不在乎你吧。

他剛才嘴角輕浮的笑是怎麽回事,她羞的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不解釋清楚她心裏難安,見他已經轉身走掉,她碎着步子跟上,紅着臉還要解釋,“殿下,我有時候哭...是因為害怕。”

“嗯。”謝淮聲音平靜無波。

嗯是什麽意思,他到底有沒有聽明白,柳舟洲忐忑不安,這位主子的心思真難猜呀。

瑾和宮和東宮離的不近,兩人相伴而行,不知不覺就到了東宮,小福子迎在殿門口,眼裏全是不忍,“殿下,你手臂上的傷還未愈,下次可是不能這樣勞累。”

謝淮恍若未聞,徑直往惜錄閣走去,小福子扯着嗓子“嗳”了一聲,急道:“殿下,太醫說要多休息啊。”

柳舟洲在書閣門前躊躇了會,最後還是回了傾雲院,已是日暮時分,謝淮是鐵人,她可不是,這一天亂糟糟的發生的事太多,她需要休息。

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她早早躺到床上,可是,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不知過了多久,月亮如白玉盤高懸在天空,她趴在窗口看不遠處的惜錄閣,二樓依然燈火通明,那個人,受傷了也不早睡麽?

這一夜,她是窩在窗邊的軟塌睡着的,起來後脖頸有點不舒服。太陽還未升起,室內一片灰蒙,她看向窗外,對面的二樓,依然亮着明黃色的光。

她簡單收拾一番,踏進書閣,走上二樓,謝淮正和幕僚議事,見她上來,他神情一松,倦聲道:“先去用膳。”

柳舟洲邊點頭,邊踮着腳朝飯廳走,小福子滿臉堆笑迎她進屋,“柳女史休息的可好?”

她摸摸發酸的脖子,笑道:“我還好,不知殿下...”

小福子目光立刻暗了下來,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夜裏殿下就睡不到一個時辰,近來朝中事多,遞上來的奏書都快堆成小山了。”

柳舟洲默然,忍不住問:“什麽事,這麽要緊。”

小福子道:“月底西戎國的太子要來京城議事,朝臣為了此事吵成一鍋粥了,太子主管禮部,所有的奏書都送這裏來了。”

柳舟洲若有所思,雖然西戎似乎總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但她對西戎其實沒什麽印象,母親也甚少提起,只是保留了一點西戎的飲食習慣,她模模糊糊的記憶中以前家中似乎有個西戎侍女,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她坐下準備吃飯,見桌上放着一盤涼拌牛肉,旁邊有四個油碟,小福子笑道:“殿下讓多備幾種口味的蘸料供女史選擇。”

她心頭一暖,想到在莊子時,母親也是這般給她同時備上酸和辣兩種蘸料,很久沒被這般照顧,她眼裏一熱,打濕了睫毛。

謝淮一直在和朝臣議事,直到她用完早膳還未結束,她獨自走到桌前開始默書,想他傷的剛好是右手,應是不能握筆了。

她正一筆一劃想把字寫的周正,突感紙面變暗,仰頭望去,謝淮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她的桌前,正皺着眉頭看她的字,她心下一跳,拿手去捂,急的小臉通紅,“殿下,別看。”

他抿唇輕笑,“還知道羞。”

她眼睛笑的彎彎,“天天看殿下的字,就沒臉見自己的字了。”

謝淮走到她的身後,俯身拿過她手裏的筆,在宣紙上示範,“練字要先把字的結構熟記于心,運筆的時候注重輕重緩急,像這樣。”

他清晨應是洗了澡,身上散發着清冽的味道,沒有一絲雜的氣味,幹幹淨淨的沁人心脾。柳舟洲被他高大的身軀攏住,一動不敢動,眼睛直直盯着他手下筆走龍蛇,卻不知他寫了什麽字。

“你試試。”謝淮把手裏的筆交給她,她猛的回過神,一挺後背,直接撞到他的右胳膊上,疼的他蹙着眉頭緩了良久,柳舟洲心揪了起來,忙說對不起,謝淮痛苦的對她擺了擺手。

她這才發現端倪,不禁失聲道:“您左手也會寫字!”

許是疼勁過去,謝淮恢複了臉色,拉過椅子坐下,“還是你默我寫。”

柳舟洲讪讪走開,好吧,他左手寫字也比她好看一百倍。

畢竟一只胳膊受傷,單憑一只手寫字時間久了非常累人,柳舟洲見謝淮脖子後面冒了密密的汗珠,耍賴道:“後面的內容我一時忘了,容我想會吧。”

謝淮卸下勁來,疲憊的靠到椅背上,柳舟洲順手拿起一本書,佯裝在看。

突然她看到手中的書裏夾着一片小小的羊皮紙,上面寫着一排排宛若花邊的文字,“這是什麽呀,這麽好看。”她喃喃自語。

謝淮聞言掀起眼皮,“拿來我看看。”他伸手接過羊皮紙,認真的讀了起來,越看臉色越陰沉。

柳舟洲面露疑惑,“這是字麽?”

謝淮面沉如水,緩聲道:“這是西戎文字。”

“殿下竟然懂西戎文字?”柳舟洲訝然,還有什麽是他不會的麽?

他點頭,“太/祖爺爺的書房裏很多西戎羊皮書,他教一些,我自己看書學了一些,閱讀沒有障礙,但是我不會說,也聽不懂。”

“哦——”柳舟洲眸下微動,沒有再說什麽,謝淮臉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驀的他眼裏閃過一絲冷厲,舉着手裏的書問:“柳府書閣的這批古書從哪裏來?”

柳舟洲遲疑的搖搖頭,“微臣不清楚,應是父親各處收集來的。”

略一躊躇,他沉聲問:“柳府和通敵叛國的罪臣陸雲霆是什麽關系?”

她吃了一驚,不由的瞪圓了雙眼,無辜道:“陸雲霆?沒聽說過。”剛說完,她突然想到什麽,臉色瞬間變白。

她母親姓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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