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二天早晨, 裘亓從床上醒來,起身就看見裴羽卿已經洗漱好坐在床頭看自己。

“大人醒了。”

裘亓覺得她今天有點不對勁,可具體也說不出哪裏不對, 正想開口問,就見裴羽卿讓開一半身子, 露出後面跪着的藍棠。

小姑娘眼睛都哭腫了,白嫩的臉蛋上挂着兩條狼狽的淚痕, 鼻子一抽一抽的, 可憐的緊。

裘亓不明所以,“這是怎麽了?”

“自己和大人說。”裴羽卿對藍棠說。

裘亓把疑問的目光投向藍棠, “怎麽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藍棠擡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淚, 哽咽着說,“信是我回的,我只是不想主人被她父王怪罪, 所以才……撒了一點小謊。”

“撒謊?”

“我撒謊說……說你和主人的主仆契約已經解除了……”藍棠心虛地不敢擡頭, “我原本只是想替主人拖長一點的時間, 可是王上一直步步緊逼,信來的一封比一封快, 我實在沒辦法才出此下策,對不起啊,我也不知道王上大人會急得立刻派人刺殺你。”

裘亓人剛剛睡醒,腦袋本來就不靈活, 再加上藍棠這一通信息量爆炸的話,她整個人都迷茫了。

“藍棠,你說清楚一點,你到底什麽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

“就是……主人玄冰環解開的事情已經傳的人盡皆知, 前些日子王上派信來,讓主人,讓主人……”

“殺了我,是嗎。”裘亓猜到了。

精靈王雖冷血薄情,但種族榮譽感很強,也就是傳說中的死要面子。

裴羽卿身為精靈族唯一的公主被一個獸人族囚禁多年,本就足夠讓他覺得丢臉,還偏偏派去營救的精靈族一個接一個葫蘆娃救爺爺似的全部被原身完虐。

好不容易等到裘亓獸元被削弱,還蠢到主動解開玄冰環,在他心裏這次可算是能扳回一城了,正高高興興坐在家裏等裴羽卿大開殺戒報仇雪恨的好消息,可誰能想,等來的卻是兩人其樂融融情誼漸深的傳聞。

他一下就火了,派信去質問裴羽卿到底在做什麽,是真的如傳聞中說的沒有骨氣地屈服與裘亓,還是只是在等下手的機會,并用斷絕父女關系來威脅裴羽卿。

裴羽卿心裏早就沒有這個父親,對他的威脅置若罔聞,才叫藍棠以後不用收信。

但藍棠根本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即便裴羽卿囑咐過讓她什麽也別看,直接把信燒掉,可她還是手癢的拆開了信封。

“王上說,如果主人再不回信,他不止要派人殺了你,還要押送主人回山,對她進行霜蓮制裁,以震族威。”

霜蓮制裁,那是精靈族最古老的刑罰,過程簡單卻十分殘忍。

給制裁對象喂下藥劑後,将其四肢铐住關押在牢房,喝下藥劑肉身會感覺像是被凍在深冰中,無時無刻不經受着冰/毒的侵蝕,也因為藥劑的主要藥引是一朵雪蓮才得此名字。

當然重點是,從這種制裁方式被發明以來,使用次數不超過十次,因為它會給制裁對象留下嚴重的後遺症,輕則靈術受損肉身殘疾,重則死亡,如非罪大惡極,是斷不會使用的。

可以見得,在這個精靈王眼裏,種族的榮譽和身為王的威信有多麽重要,甚至在親情之上。

裘亓皺起眉,“他瘋了嗎?”

藍棠紅着眼睛,“王上就是這麽說的,他信裏還說……說主人現在的所作所為就是叛族,在給所有族人臉上蒙羞,還有好多好多難聽的話……”

于是,被吓到的藍棠就只能用了一個馊主意,天真的以為可以瞞天過海。

她想着只要撒謊說裴羽卿已經在準備刺殺計劃,那精靈王應該就不會插手再管這件事了,她們就還能再多幾天安生日子,最好等到裘亓身上攝魂蠱解掉,牽制就不會那麽多。

“所以我就模仿了主人的字跡,回信告訴王上刺殺計劃正在進行,之前沒有動作是因為主仆契約的關系不好下手。”

模仿字跡這是藍棠的拿手絕活,特別是裴羽卿的,她溜出去山下玩的那一陣就天天模仿裴羽卿的字跡,吓唬門衛說是公主有東西要采購派她下山,雖然這招用幾次就不管用,但手藝活還是沒落下。

“然後王上就開始催促,限制時間要必須快點解開主仆契約,還不許讓外人知道……”

畢竟從未有過精靈族給獸人當奴仆一方的先例,更何況裴羽卿的身份還是一族公主。

“我原本也想拖一點時間,可是王上每天一封信每天一封信,催得特別緊,後來甚至說再解不開他就親自下山來解決,我一慌就立馬回信說,主仆契約已經解開了……”

後面的事,所有人也就能猜到了。

精靈王以為主仆契約已解,又得知裘亓不怕死的抛頭露面參加人族慶典,這才派出刺客想要将她快速解決,誰知道後面又出了那麽多亂子,計劃功虧一篑不說,藍棠代替回信的事情也遭到暴露。

見裘亓沉着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藍棠以為她不相信自己,連忙出聲吸引她的注意,“你別不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別怪主人,要打要罵就沖我一個人來吧。”

于此同時裴羽卿也在藍棠身側跪下來,垂下頭,“大人,藍棠年紀尚幼,很多事情都做的沒有分寸但并不是心存惡意,我身為她的主子應當對她嚴加管教,出了這樣的事,我的責任更大,如果有責罰,也應當我來承擔。”

“不行不行!是藍棠的錯!和主人沒有關系!”藍棠眼淚流得更急了。

“別争了。”裘亓出聲,走過去将兩人扶起來,嫌棄地抹了一把藍棠的眼淚,“哭什麽哭,我又沒說要罰你。”

藍棠抽噎,“罰主人也不行。”

“你主人就是我夫人,我比你疼她。”

“啊……啊?”藍棠紅着眼睛,下巴微張,表情傻傻愣愣地看上去憨憨的。

裘亓沒再看她,轉而牽起裴羽卿的手,仰頭與她對視,“夫人你都知道了?”

藍棠犯錯不可能傻到自己跑去裴羽卿面前去承認,唯一可能就是裴羽卿先察覺了不對勁,跑去質問的。

那就是說她昨天的逃避招數并沒有起到作用,可她也猜不到裴羽卿是怎麽看出來異樣的。

裴羽卿淺淺地應一聲,擡手撫上她脖側,輕輕點了點,“這裏。”

“抱歉,不是故意瞞着你,只是……”

“只是大人不确定,那刺客是不是出自我的計劃,不知道我與大人的這些日子是否真心實意,所以大人昨天才問了我那個問題不是嗎?”裴羽卿看着裘亓的目光深邃起來,“我的回答現在不變以後也不會變,我永遠不會背叛大人。”

這眼神像是要将裘亓活生生溺死,她不自覺擡手捏住了裴羽卿身前的衣襟,呼吸發沉。

“好,記住你說的,還有我接下來要說的。”裘亓順了口氣,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足夠堅定,“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都要相信我。”

尋常人在這裏應該要追問一句,以後會發生什麽?或者至少也會因為這句話産生動搖的不安,但裴羽卿卻想也不想地點頭。

“好。”

“你不怕我騙你?”裘亓睜大眼睛去看她。

哪知裴羽卿只是笑笑,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用一種幾乎寵溺語氣說,“大人的話,怎能質疑。”

這句話裘亓第一天穿越過來的時候就聽裴羽卿說過,那次只是裴羽卿忍辱負重的妥協,但裘亓知道,這一次裴羽卿說的是真心話,她真的信。

像個傻瓜那樣。

……

前一晚的魔族刺殺,施洛凝也受了不小的傷,因為所有人都在裘亓的身邊保護她,她的屋子落空,雖然只去了兩只魔族,卻還是讓暫時不能動用獸元的她吃了不少苦頭。

如果不是手上還留着點保命的蠱術,估計現在躺的就不是病床而是棺材了。

裘亓決定去看看她,順便,也有些事想與她說。

“不覺得在她住進來之後,就突然發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嗎?”

“是啊,那些魔族這麽輕而易舉的闖進來,好像嚴管家的結界形同虛設,而且動靜小的讓人沒有一絲察覺,說不是內鬼都沒人信。”

“果然狐貍精手段就是高,你看她把自己也搞受傷,就沒人會懷疑到她頭上了。”

“整天裝無辜裝可憐,不就是博同情嗎?要我說也是魔頭腦子出問題,這種招數都信……”

“噓!別說了……來人了。”

裘亓目不斜視地從八卦小分隊邊上經過,假裝沒聽到說她腦子出問題的那句話。

小分隊一哄而散,瞬間遁地消失,跑得比兔子還快。

裘亓走到門口,擡手敲門。

“施洛凝,我開門進來了。”

“嗯,請進。”

裘亓打開門,照面就是一股濃烈的草藥味,桌上還擺着許多奇怪的她看不懂的東西,搗藥罐裏還留着一些黑漆漆的殘渣,正在散發劇烈的惡臭,讓她忍不住擡手捏住了鼻子。

在這種環境下,施洛凝好像失去味覺了似的,躺在床上面無表情。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就是那個內鬼。”

裘亓皺眉,拉了張椅子坐到床邊,端詳施洛凝的臉。

和搬進來的那段時間不同,施洛凝最近安靜得有些異常,出門次數比許子佘還少,整天窩在房間裏,好像根本沒有這個人存在一樣。

裘亓最近忙着其他事情,也很少來探望她,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萬人仰慕的昔日花魁成了眼前這個眼底無光的頹然模樣。

“內鬼的事我自己會查,倒還沒到聽別人三言兩語就下定論的地步。”

“內鬼不是我。”施洛凝轉頭看她,“我也不是在博取同情,我不需要,所以你也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裘亓眨眨眼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的什麽眼神。

“就好像……我已經堕落得無可救藥。”

“那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不是,只是你們不知道,從前那個風光璀璨的花魁才是虛假是逢場作戲。”施洛凝開口,目光轉向裘亓,“我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何來堕落一說。”

如果沒有那個女人,她現在就不會因為失去安安而難過痛苦,可同樣的,沒有那個人女人,她本來是該同一團淤泥,永遠沉積在地獄的最底層。

“本來就該這個樣子……”裘亓思索她的話,“沒有什麽本來原來的,生而為人,該為自己而活,你覺得哪個樣子的自己最自在,哪個就是你該有的樣子。”

“沒誰離不開誰,家人的确是一種很深的羁絆,但你不覺得你把那些看得太重了。”裘亓撐住下巴,“你看看自己現在有點活人的樣子嗎,有些事情該放下還是得放下。”

“家人……”施洛凝眼圈漸紅,“明明是你親口說安安的死與我脫不了幹系,現在又要我忘了安安?”

“當然不是,我只是個外人,不能要求你做什麽,不過……”裘亓從袖子裏掏出一把鑰匙,“身為這個院子的主人,我倒是可以帶你逛逛,當散心也好。”

“這是……”施洛凝瞳孔放大。

“靈堂的鑰匙,祖綿綿昨晚累着了,晚飯前應該不會出來晃。”裘亓站起來,低頭看她,“能自己起來嗎?”

“能。”

靈堂

距離安安的死已經過去了快兩個月,但等親眼看到她的名字被刻在木牌上被香燭供奉的時候,心情依舊複雜難忍。

暗淡已久的眸子終于有了光亮,蓄積的淚自然而然順着臉頰滑落。

施洛凝伸出顫抖的手指,輕輕在那名字上摸了摸,“姐姐對不起你,安安。”

裘亓別過眼,不想窺探過多他人的脆弱,她輕輕帶上靈堂的門,将施洛凝的低泣關在身後。

門口的石階上堆了許多枯黃的落葉,她走過去,拍開它們,就地蹲下等候。

“大人,你坐在這做什麽?”嚴晚提着掃帚走來。

裘亓豎起手指放在唇上,“噓。”

嚴晚擡眼看了一眼她身後緊閉的門,心中了然,默默低頭開始清掃落葉。

“月季的白/粉病好了吧,婆婆。”裘亓主動岔開話題。

“還要多謝大人的藥劑。”

裘亓搖搖頭,“是因為婆婆照顧得好。”

兩人的對話簡短又客氣,沒多久周圍就只剩下偶爾呼嘯而過的風聲。

裘亓緊了緊身上的披肩,也許是北方獵族的狀況越來越差,她們這的溫度也逐日下降,最近幾天已有要降到十度以下的趨勢了。

她給自己的手指哈了口氣,現在只要吹得風久一些四肢就會變得僵硬倦懶,不過也許和她獸元珠能量正在慢慢減弱有關。

獸元珠的強勁決定了獸人的身體素質,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體力不如從前了。

裘亓百般無聊地撿起一只飄到腳邊的落葉玩弄起來,喃喃低語,“快些轉暖吧,我好讨厭冬天啊……”

似乎她人生中所有不好的事情都發生在這個季節。

離別,死亡,還有……絕望。

“大人,掃好了。”嚴晚将所有落葉倒入收集的竹籃中。

“婆婆拜拜。”裘亓笑着沖她揮揮手,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壓低了聲音對她說,“要保密哦,特別是對綿綿。”

嚴晚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麽,點點頭,安靜地離開。

她又繼續等了一會兒,施洛凝終于出來了。

裘亓還沒張口,她便自己主動說,“謝謝。”

“啊……”

“還有對不起。”

“有什麽可對不起的。”裘亓擡頭。

“你身上的攝魂蠱,我沒有解藥。”

“哦。”裘亓無所謂地笑笑,“我猜到了,要是有解藥你早該拿出來了。”

“你不怕死嗎?”施洛凝皺眉。

“怕啊,所以我在找辦法救自己。”裘亓攤開手,“你難道看不出來我身上如此濃烈的求生欲嗎?”

“……”确實看不出來。

她觀察了裘亓很多天,發現她根本就不像一個身中禁術的将死之人那樣頹廢恐懼,甚至每天毫無壓力地吃吃喝喝有空還約上幾個妃子在涼亭喝茶賞畫。

“雖然沒有解藥,但是我會幫你解開這蠱的。”說到這施洛凝頓住,“為了我自己,也為了安安。”

裘亓拍拍手站起來,“把你的計劃說來聽聽。”

“你不用知道。”施洛凝挪開視線,“你對我也算有恩,我不至于騙你。”

“我不是怕你騙我,我是怕你做傻事。”裘亓直白地說,“你屋子裏那些廢棄的草藥汁,是因為你最近沒日沒夜足不出戶的在研究蠱術吧。”

施洛凝抿住唇,沒有答話。

“按理說,你對蠱術精通十足,不應當會被難成這樣,除非……”

“除非什麽?”施洛凝有些緊張。

裘亓看着她的眼睛,嘴角一勾,“你在研究禁術。”

“與你無關。”

被生硬地打斷話語,裘亓也不惱,繼續說下去,“據我所知,禁術之所以被稱作為禁術,就是因為它對施蠱和被施蠱一方都有很強的吞噬作用,是損人不利己的蠢事,你想拿自己的命做賭注?”

“只有這個辦法。”既然裘亓都知道得那麽仔細,施洛凝只能放棄辯解,“只有趕在噬魂蠱徹底吞噬成功之前,用蠱術将它反噬回施蠱者的身上,才能阻止一切發生。”

“聽起來好像是很不錯的辦法。”裘亓側過身,“但是代價呢,你使用禁術的代價。”

施洛凝緊抿的嘴唇開始微微發抖,整個人有無法掩飾的蒼白無力。

“死亡。”

禁術的施展原理,就是将被施蠱者獸元珠彙集的那顆心尖血混入調制好的藥劑中,再抹上利器刺入施蠱者的心髒。

但由于心尖血取出之後,本體的存活時間只剩下二十四小時,時間一到獸元珠就會破碎,她必須在其他條件都确認百分百完美的情況下,才展開行動。

好在現在,藥劑已經調制成功,她缺的只有一個近身的機會。

“哈哈哈哈。”這樣緊張的氛圍中,裘亓卻突然大笑起來。

施洛凝滿臉不解地看着她,“你笑什麽。”

裘亓支着膝蓋喘氣,“施洛凝,你果然超級天真超級好騙的。”

“天真?”

“你覺得你能想到的辦法,對方難道會想不到嗎?”裘亓正色,“也許她早就準備好了最殘忍的劇本,正等着你羊入虎口。”

“什,什麽……”

“藥劑呢。”裘亓沖她伸出手,“給我。”

“你拿去做什麽?”

“當然是……”裘亓又挂上了那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将計就計啊。”

作者有話要說:  怕虐的不用慌,不是你們以為的那種%*&%*%*

感謝在2020-09-11 18:00:22~2020-09-12 17:22: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十四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小塵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文倉鼠的蘿蔔 25瓶;不知所措、??? 10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