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懷中人
酒到酣處，殿上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帶了幾分醉意，絲竹之聲仍在，聲音悠遠清亮，只是不免摻進了些許嘈雜。正中的金龍高階之上，皇後眉目淡然的坐在皇帝身邊，唇角眉眼的微笑似乎并不因旁邊的二人有分毫的失色。
宴桌後面，蘭妃與皇上同坐一席，這可是從那一舞結束後衆人都看在眼裏的。入宮這麽些年，皇帝同皇後似乎總是淡淡的，自從前些年未見天日的皇子夭折之後，就更加冷落對方了。
但即使不曾予過恩寵非常，這位皇後的地位至今卻未有過半分的動搖。同一旁面容嬌豔的蘭妃相比，面上賢良淑德、處事得體大方的芠齊，在衆人眼中明顯更符合那個母儀天下的形象。
不管他人偷偷在心裏嘀咕了什麽，芠齊的嘴角卻始終噙着幾分笑意，接過一杯後宮妃嫔敬上的酒水。比起驕縱任性的蘭妃，顯然皇後才是她們更容易讨好的重要人物。
這後宮之中，誰不想獨得恩寵，可誰又能花紅百日。怕是等不到百日之後，就有人要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這偌大宮廷的某一隅枯井深處。
在衆人或猜疑或憐憫或略帶惡意的目光中，芠齊未曾拒絕任何一個宮妃前來的示好，面上的笑意與威嚴同在，未曾因耳邊傳來的嬌笑聲有過半分動搖。哪怕就連面前敬酒之人的眼神都不由得往那邊瞟去，她也恍若未覺。
幾杯酒下肚，木岚看向懷中人的眼神迷離了起來。因着方才那一舞中奪人心魄的豔麗餘味仍在心懷，面前之人顯得一副酡顏如醉，眼角的潋滟風情難描難畫，貼身的炙熱身體傳來陣陣的女兒香，惹得木岚一陣心猿意馬。
看向皇上愈發深邃的眼神，蘭妃心思動了動，又朝着後方招了招手，接過一杯酒端在手心，“皇上，奴家剛才的舞還是和妹妹學的呢。您覺得好看嗎？”
聽到許久未曾被身邊人提起的稱呼，木岚愣了愣，“這我倒是不曾知曉，夢妃那般恬淡的性子，我只知她酷愛音律，卻原來她連舞都跳得這般好。”
蘭妃聽罷嬌笑一聲：“妹妹的性子還不是被您給慣的，平時我喊她出門賞花都要費些氣力。最後還不是我說想給皇上在家宴上獻上一曲，姐姐才勉強答應教我的，不然就她那副性子，說不準又是一首曲子簡單了事……”
聽到這話，木岚也發笑了起來，眼神望向正殿前方，仿佛在回憶着什麽。“你們姐妹二人性格本就迥異，一靜一動，夢妃靜若芙蕖，而你整日就知道上蹿下跳，莫非也是我太過寵着的緣故？”
說罷，卻聽得蘭妃回話的聲音漸低了下去。“原本，奴家還和妹妹約好了，要在那年家宴上一起給皇上祈福的，她還要為我撫琴的……”聽了這話，木岚的視線收了回來，重又落在了自己的懷中。
蘭妃正仰着臉望向他，眼神裏含着幾分哀戚，與往日那副明豔的模樣不同，竟有了幾分恬靜的影子。恍惚間和多年前那張面容重疊在了一起，也有人這樣輕輕的喚他。“皇上……”
他擡起手，握着近在咫尺的那只手腕，柔弱無骨，有着似曾相識的觸動，便就着那雙手，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一口熱辣如喉，再擡眼，那張面容似乎又同記憶裏的更加相似了一些。
握着手心裏的溫軟，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衣領間因為舞動而露出些許的冰肌玉膚，他的身體開始由內而熱的生出一股燥熱來。剛想擡手叫人，身旁卻突然傳來皇後的聲音。
“皇上，夜已深了，臣妾那裏早為您溫了解酒茶，還有您每年八月十五一貫要吃的臣妾那兒的廚子做的點子，酒多傷身，皇上還是早些歇息為好。”語帶笑音的話，卻讓木岚沒來由的心生煩意。
擡眼看去，皇後仍是端坐在自己一側，不過正被一幫莺莺燕燕簇擁着，穿一身绛紅金紋鸾鳥朝鳳的刺繡朝服，氣度仍顯沉靜雍容。
只是這份無可挑剔的姿态在木岚眼中卻是顯得不合時宜，無奈衆目睽睽之下，他亦不好拂了皇後的面子，細思之下，剛才的幾杯酒意上頭，眉間也愈加深鎖。
一直注意着這旁的胡海此時趁機走上前來，先是沖着木岚行了個禮，才甩了甩拂塵道：“啓禀皇上，白日裏您曾告知小的，還有幾份未批的公文，讓小的記着。”語罷，又望了望木岚的臉色，“如今夜已深，您若忙完也好早些休息。”
木岚伸手揉了揉眉間，那份醉意好似從身體內部彌漫開來，周身的嘈雜聲讓他更加不勝其擾了起來。一手扶着額頭，另一手向外揮了揮，他實在懶得再想，便沖着皇後說道：“朕尚有國事在身，今夜就不過去了，你的心意朕記下了。”
外圍正等着看一番好戲的人這時都松了一口氣，只有芠齊面上悅色未減，向皇上伏了伏身，“國事為大，臣妾不敢強求，還望皇上保重龍體。”
不等臺下的莺莺燕燕湊上前來，木岚便因身體裏躁動的熱意欲轉身即刻離去。只是步伐一頓，卻是一雙手戀戀不舍的抓住了他的衣擺，腿上一沉，木岚低下頭，蘭妃仍坐卧椅邊，一雙美目朝他盈盈看來，眼中波光潋滟竟似醉的是她一般。
被那目光裏透露的如水情意一個恍神，木岚如今本就不甚清醒的神志似乎又潰散了幾分，有種把眼前之人一攬入懷的沖動。卻聽身後胡海小聲的道：“皇上？”
他仿佛忽然被驚醒，緊接着對一旁說道：“今夜中秋家宴，諸位都辛苦了，各宮賞白銀千兩，蘭妃佳舞難尋，再賞玉如意一柄。”
語罷，便在衆人的謝恩聲中轉身離去。
唯有一人依舊直愣愣的坐在那裏，眼神望着木岚漸行漸遠的背影，剛剛被人掰離的指尖深深的陷入了掌心。一片跪伏聲中，蘭妃的面上露出幾分令人不忍的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