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斷箭,血跡略幹,衣服卻是濕的。
“你冷不冷?”不知怎麽的,我就問了這句話,往後的很長時間裏,我都想不明白為什麽要問這句話,也許是初春時節真的很冷。
他靜靜看着我,眼裏透出幾分難以置信,眉角微微一彎,好看的鳳目帶了一絲無奈笑意。“幫我挖出來。”聲音沒有半分顫抖。
背影挨到身邊,我的眼睛才猛地一眨,低頭看着手裏的匕首:“挖什麽?”
“箭。”他很冷靜,從聲音裏聽不出受傷的樣子,“随便你怎麽挖。只要挖出來,我就放你走。”
“哈?随便……怎麽挖?”我盯着刀鋒上的銀光,莫名其妙想起小時候和書寅在太傅院子裏挖蘿蔔,難道就像那樣?草菅人命的事終歸下不了手:“你要不要出宮找人幫你挖?”
“不挖?殺了你。”不帶一點狠勁的聲音,竟然吓得我心驚肉跳。他只是随便說說,卻是篤定的認真。
我的手劇烈顫抖,匕首紮進他身體的時候,偏了一分,溫熱的血從手背滑落,血腥氣鑽入鼻腔的一刻,手勢居然穩定下來。
雖然水平很抱歉,最終還是把箭頭完整地給挖出來。不知是否來自父親的遺傳,對箭頭的構造與刺入角度竟是異常熟悉,一刀深入,貼着箭身就下去了。
一個小瓷瓶遞到身邊,我才察覺他從頭到尾沒發出一點聲音,甚至遞來的手也是平穩非常。照他的吩咐上藥、包紮,把箭頭丢到火裏。
“你可以走了。”低沉的聲線在狹小空間回蕩,他倚在牆邊。
“你……真的是刺客?”我早已不再害怕,抱膝坐在他身邊,看他蒙着面罩的臉隐約襯出一些弧度,依臉型判斷,應該長得不錯。腦子一下子炸開,我在想什麽?居然研究起一個刺客英俊與否?呃……可能是被上午那些紙糊給摧殘着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合着眼睛。
身上沾了血,也不可能去見九哥。心想宮裏有刺客居然沒傳到栖梧宮,可能是父君擔心我害怕就瞞了,卻想不到我會偷跑出來。
第一次與陌生人距離這麽近,而且貌似是個長得不錯的男人。我出于好奇,就多問了一句:“你是來刺殺誰呀?你是殺手,還是為了複仇?”
當他聽到“複仇”二字,睜開眼:“宮裏的那個人,他殺了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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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的人?宮裏與外邊有瓜葛的宮人多了去了,手腳需要清洗的不在少數。這人敢闖進來,而且成功闖進來,對于這一點,我還是很佩服的。
我輕嘆道:“你至少知道找誰報仇,我連爹爹死在誰手裏都不知道。”
“你的父親也……”
“十年前,死在戰場上。”
“對不起。”一句道歉,很輕很柔,像他現在看我的目光。
火光映着他的臉有些紅,我覆手在他額前:“你剛才是不是藏在湖裏?”看他點頭,“我得去給你拿床被子來。你發燒了。”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又放開:“不必了。你走吧。別再回來。”
“這叫什麽話!你死在這裏怎麽辦!”陌生人死在宮裏可大可小,何況是被認定為刺客的人,全屍什麽就別想了。
“有人來了。你快走。”他垂頭下去,好像在等死。
我心裏一急,扯下旁邊的破布,瘋狂地把火撲滅,然後靠到他身邊:“你不要問,我相信你不是壞人。”聽見自己的聲音越來越低,“肯為父親豁出性命報仇的人,不會是壞人。”
果真是左丘衍帶人路過,他推門進來伸手不見五指,便轉身走了。見他行事如此不謹慎,我不知該高興,還是為左丘老将軍感到難過。
低沉的聲音有些朦胧:“他走遠了,你可以走了。”
我一摸他的頭,比剛才更燙了,現在左丘衍正帶人四處亂逛,我跑出去八成要被遣送回栖梧宮,可眼下又不能見死不救。內心掙紮片刻,找到一個合理的狗血借口,把那個人抱在懷裏。
“姑娘,不可……”
“你冷得發抖就不要說話了。反正……反正你我誰都看不見誰,誰也不認識誰,你出了宮在外邊,我會一直在宮裏面,老死不相往來,所以,所以現在抱抱也沒關系,沒人知道不是?”這就是我不要臉的借口。老實說,把他拽到懷裏的時候,我确确實實打了個冷顫。
他也沒再說話,我就當抱了個枕頭,本着站崗盯梢的精神,昏昏沉沉就睡過去。
有鳥兒在窗前撲騰着飛走,驚得我挂着口水就坐起來,習慣性在嘴邊一抹,發覺肩頭有些酸痛,側目一看,他依然沒醒。
他的臉離我不到兩寸,睫毛長長的,非常誘人,引得我想扯下他的面罩看個清楚。反正以後老死不相往來,現在看看,誰也不吃虧。
手指在唇上叮了半晌,終于探向他的面罩,捏着下邊,用力一扯,他的眼睛頓時睜開,眼裏的厲色吓得我退開,順道抓起地上的匕首,指向他:“我只是想看看,看看而已!”
他愣在那裏,那張臉與我想象中的一樣,清俊不凡,白日看他的眼睛,如是朗星透出令人難忘的光芒。不同于九哥的深邃難測,他的眼神是能看清的朝露明澈。
“我先走了。”我護着面紗就跑出去,生怕他撲過來扯去。
直到我跑了很遠,才發現手上拿着他的匕首,趕緊俯身埋進土裏。
失蹤了一夜,紫蘇一定完蛋了!
我飛奔回去,翻矮牆回了栖梧宮,發現九哥眉目冷峻地在牆下等我。
九哥一言不發,盯着我身上的血跡。只覺身下一空,他将我橫抱起來,快步走進屋裏。
“傷到哪裏了?疼不疼?”九哥皺眉問我,一貫風雅淡然的眉眼有些失措,“小柒,不要怕,我去傳禦醫。哪裏疼了要說,別忍着。”
“我……我沒受傷。”在九哥懷裏感到安心,也開始擔心身上的血跡會惹他懷疑。
摟在背上和腿彎裏的手頓了頓,九哥低頭看我:“真的沒事?流了這麽多血怎會沒事!”
難道我說這不是我的血,是某個刺客的……我笑了笑:“我沒事,放我下來吧。”
九哥像是沒聽我說話,一路把我抱進房間,青竹和紫蘇圍上來,大驚失色。
“青竹,快看看公主傷在何處!”九哥了解我的倔強脾氣,算定我逞強。可是我真的沒逞強,半點事也沒有。
我向紫蘇使了使眼色,她立馬會意,鼓起勇氣對九哥說出第一句無關侍奉的話:“九殿下,二公主并未受傷,她身上的血是……是……癸水!對!癸水!”
手無寸鐵的刺客(2)
九哥平靜地把我放回榻上,唇角牽出一個款款動人的笑:“我還有事,先回去了。”他極富風雅的悠然轉身,與施施然的行走步伐,讓我在他踏出門的那一刻難以抑制地爆笑出聲。
趁着青竹去打點梳洗的東西,我拉住紫蘇輕聲道:“天黑以前,幫我準備些金瘡藥、紗布那一類的,還要點吃的喝的。記住,千萬別被青竹姑姑發現!”
紫蘇為難地看我:“二公主,我半年的例銀都給扣光了,拜托您別害我了。”
我白她一眼,從枕頭下摸出個羊脂玉镯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又塞回去,然後看着她。
紫蘇滿面正氣地拍胸脯:“二公主請放心!奴婢生來是二公主的人,死了也是……”
“行了,死了找我也沒用。總之你小心準備好,那镯子就是你的,這十年的例銀都該有了。”看她兩眼放光的虔誠态度,我相信她就算被青竹罰半個月不吃喝,也能把事給辦好。
九哥果真是給癸水吓跑了,到天黑也不見他過來。
紫蘇辦事利落,不到午時就把東西整理好,一并塞到床榻下。
而我,沐浴更衣後,在宮裏渾渾噩噩過了一天。偶有宦侍來報,說是候選驸馬已陸續入宮,入住晴水苑。我聽得差點被茶水嗆死,晴水苑是什麽地方?那是候選妃嫔住的地方啊!
默默為我景國紙糊青年才俊點個蠟,早早鑽進被窩睡個片刻、養養神。
從栖梧宮溜出來的時候,方才一更天,也不知那個刺客什麽走了沒有。我把他匕首給順了出來,關鍵是一時忘了埋在哪裏。他手無寸鐵,要是被人發現連反抗的機會也沒有。話說他入宮當刺客就帶一柄匕首?連劍也不帶,真是令人欽佩的自信啊。
昨日前車之鑒,今日換了身暗色衣服,連面紗都換成黑的,這大概就是生活經驗。我憑着記憶原路返回,發現昨夜待的地方冷宮邊上的一間矮房,尋常是連老鼠也不願進的地方。
扛着包袱摸黑進去,感覺腳尖絆到什麽,正要慷慨迎接臉着地的悲劇,一只大手将我攔腰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