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我,唇邊的笑意有些溫柔,看得我猛然一震。他今天有點奇怪,很有翩翩公子的氣質,與昨天把我丢在田裏的那個人,完全不同。
他好像要開口說些什麽,天邊忽然綻出金雪,在夜空明媚惑人。
我驚呼了一聲,無意識甩開顏羽,興奮躍起:“居然這麽快!”
顏羽擡頭去看:“沒什麽特別,尋常煙火而已。”
“你太年輕,你不懂。”我樂呵呵地拍他肩,渾身疲憊一掃而空。
“你好像比我年輕。”顏羽說了不止這一句,但我跑得遠了,也沒能聽清。
信能那麽快到九哥手裏,說明他就在附近,說不定還能來見我一面。
開心到忘乎所以,跑到山門才想起似乎要與誰誰通報一聲。一時間尋不到駱塵,心裏一急,就往南玄住處去了。
我匆匆飛奔到澹林外,已能見得南玄長袍邊上的鶴紋,卻被裴岚攔下:“我有要事求見師尊。”
裴岚眉眼如霜,落下一句:“師尊與師叔正在林間對弈,任何弟子皆不可打擾。”
我心急如焚,脫口就說:“大師姐,能不能放我下山一趟,我很快回來。”
見裴岚默了許久,才緩緩飄來一句:“不可。”看我不死心,又道,“天色已晚,何況你處罰未畢,暫不可離開須雲峰。若有要事,過兩日有弟子下山采買,你可交托。”
“什麽?過兩日?”我聽見腦子裏嗡了一聲。兩天?九哥一定走了。
“看你忙了一天,也該去休息。”裴岚這一句好似關心,卻說得與背書無兩樣。
下山的事,終歸要靠自己。既然橫豎都是罰,再多六個大水缸也沒個什麽,多走幾日山路也可有借口拒絕做飯的事,雖然代價略微大了些。
我的适應能力很強,須清門的牆爬過一次就熟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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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潇灑的翻身出去。過勞損的雙腿一軟。腳崴了。
雨夜,刀光
以前從未想過自己能有時運不濟的時候,有九哥罩着前後左右,再怎麽不濟也頂多是被罰抄書。到了今天,我才想明白,運勢這東西,其實一直離我很遠。
累了一天不說,熟門熟路爬牆下來也能崴了腳,還偏偏陷進一石坑裏。好不容易把腳挖出來,手邊又落了幾滴無根水。自我安慰地擡頭去看是不是露水,滂沱大雨卻如千軍萬馬,直直澆了下來。
淩厲雨勢,好似無窮無盡,雨水打在身上生疼,浸入酸痛無比的筋骨。再想翻回去拿傘,已無可能。指不定會遇上什麽人,到時候連下山的機會也無。
山路濕滑,我一連摔了兩回,咬咬牙,繼續往前走。
曾想過找個地方躲雨,但暗夜裏的參天大樹,曲折出詭異姿态,我不敢有片刻停留。
是我錯估了夜路的遠近安危,這裏不是辰宮,沒有左丘衍帶人來回巡視,完完全全只有我一個人。一場深山大雨能發生多少事?我無法預計。心裏祈望這場雨能快點過去,然而區區小女子的心願如何讓上蒼聽見?
我想見九哥,很想、很想。雨越是瓢潑,心越是想念。可以騙自己說九哥一直在身邊,待到獨自一人行走山間,無邊大雨朦胧一切,我才領悟妄想的徒然。
拄着山道邊拾來的枯枝,好不容易趕到山下,見茶攤裏随夜幕一道漆黑,心裏明明有了一個結果,卻仍是存着僥幸。
漸漸地,開始安慰自己。我現在這副樣子,或許別讓九哥看到比較好,免得他擔心。
濕透的衣衫貼在身上,我打着冷顫從模糊的意識裏清醒。雨勢絲毫不曾減弱,攪得視線不甚清晰。我向前走一步,貌似絆到什麽東西。
我俯身去看地上那團黑乎乎的東西,伸手就觸到一人的手臂,驚得翻他過來。恰巧天際劃過銀色,稍縱即逝的微弱光亮依舊使我看清了這人的容貌。
他是九哥的影衛,晨間收下的信的人。我再走兩步,果然發現另一人的屍身。
屍體早已失溫,我不知他們死了多久,血跡亦是為雨水沖刷得幹幹淨淨。腦袋一空,我癱坐在雨水裏,聽雷雲轟鳴。
眼角閃過一道銀光,我以為又是閃電,直到痛楚沖上腦門,手方才下意識往臂上一扶。
滿手殷紅,是我自己的血。血水很快又被雨水洗得不留痕跡。
腦子忽然清明,捂着傷口站起來,大聲吼道:“是誰!給我出來!”
我的聲音,終是抵不過雨聲,顯得無力。這一刻,腦海裏閃過一襲雲紋紫衣,和他含着三分笑意的溫潤眼眸……九哥,他在哪裏?連影衛都死了,那……他呢?
那些人一定就在周圍,在黑暗中看着我。不得不集中殘餘的神識,在下一刀來臨之前,用松風步避開。
果然,我成功了。失手的那個人,回頭看我。躲在暗處的那幾人,一同現身。
“晗月公主,那場金雪,可否滿意?”挑釁的聲音離我不遠,我直覺認得這個聲音,似乎在宮裏聽過,且是在群臣觐賀的父君壽宴上。
“是你們的煙火?”我感覺慶幸,無論信有無送出,九哥一定不在附近。只要他是安全的,就可以了。
雨裏的步子愈發頻繁,皆在我十步外定住。很明顯,我被包圍了。
每個人裝束相同,大雨如瀑,我看不出說話的人是誰,僅知他與我面對面站着。
那人再度開口,依是挑釁的口吻:“原來胥書沂把你藏在這裏,難怪我找不到,也難怪他能心無旁骛,一心與我作對而全無後顧之憂。呵呵,他太看得起須清門,高估了南玄。”
我輕笑道:“原來是敵不過我九哥,所以找我下手麽?這裏是須雲峰,你們占不到便宜!”
那人在雨中的笑聲,竟是輕易将雨聲折服:“能不能占到,還用得着多說麽?須清弟子鮮有在此時下山,大雨瓢潑,他們閑散慣了,更是不可能出來。沒有人會救你,晗月公主,胥書沂把他最為精銳的影衛都給你了,可惜啊,死光了。”
我已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清楚聽見從咽喉深處發出的冷笑:“你要如何?看得出來,你并不想殺我,否則剛才那一刀,就不是落在臂上。”
“你很聰明,不愧是白承的女兒!”那人居然順道贊了贊爹爹,還算識貨。“我不妨明說,死人有何用處?把胥書沂的怒意逼到極致,并非我所願。只要你在我手裏,不死,便可成為牽制他的最好籌碼!”
“九哥向來不理前朝紛争,礙着你們什麽事了?”沒想到九哥淡泊如此,竟然還能惹來嫉恨,還是有人想除之而後快。但無論九哥要做什麽,我都不能成為他的負累。
那人似乎在嘲笑我:“他的心思連帝君都能瞞過,瞞你?簡直輕而易舉。晗月公主,你就真的相信胥書沂心性淡泊麽?你真以為他是遲暮亭裏終日看書的閑人麽?”
淋雨太久,我頭有點暈,繼續說話只會消耗的體力,故而随意笑了笑,心想九哥心性淡泊與否、是閑人與否,與我有何幹系?我只需要知道,他是我九哥,真正心疼我,記得我叫白小柒的九哥。只要這樣,不論他未來作何抉擇,我都會站在他身邊。
他看我在雨裏傻笑,也沒多少懼怕的表情,言語急了:“你笑什麽!”
我懶得與他說話,目視左右,但願能尋出一個口子沖出去。不受傷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活着,就能再見到九哥,等到他來接我。
上山的路,他們不可能比我熟悉,而且越往上,他們的行動就越被動。相信江湖上沒有人能在這種時候鼓起足夠的勇氣,同時面對南玄與北真。
發現左邊有一個樹叢,用我蹩腳的松風步應該能勉強溜到那邊。只要滾進樹叢,他們必然搜不到我。暗暗希望積攢兩天的運勢,能在此時此刻小小爆發一次,我保證将來一定讓父君去廟裏添很多很多香油錢。
“你以為九哥給我的影衛就這些麽?你錯了。影衛也是人,也要休息,你除掉的不過是今天當班的而已。再過不久,其他人就會來了。”我說的是真的。
那人信了,畢竟沒人知曉九哥手中影衛的數目。我也不知道。
我故意目露光彩,往山道右邊看去,驚喜道:“九哥!”
那群愚蠢的人類果真齊刷刷扭頭過去,我趁此良機劃開松風步,眼看就要得逞……我的運勢終究被上蒼拿去烤肉了,腳剛劃出去就撞到塊大石頭,天色黑漆漆的,我果斷沒瞧見。
摔了一嘴泥,從地上爬起來,聽着那人抽風似的笑聲,心裏默默把他的祖先深刻地問候了一番。絕大多時候,問候的實際效用是很局限的,比如現在。
運勢這東西,果真離我很遠很遠……
周遭銀光